此刻,阳光斜斜从红花木的窗棱里照进来,丽泽宫的珠帘被风轻轻吹起一角,叮咚作响,清畅明快。
裴满含笑,抬手稳了稳发髻上的一支金丝点翠钗,斜睨着如斯。“也好,本宫正烦得慌,听听妹妹的故事,也好解解心烦。”
因为你有牵挂,有yu望,所以这一次,一开始你便是输了。无欲则刚不是那样好做到的,如斯觉得讽刺,阿喀琉斯的脚踵,真的是人人都有。
如斯微微偏转过头来,轻颔首,“长孙皇后,小字观音婢,年仅13岁便嫁给当时的二皇子李世民。太宗即位后,即被立为皇后。只可惜天妒红颜,她三十六岁便去世,当时还有一个‘望陵毁观’的故事流传。”
说着如斯顿了一顿,别转脸儿看向裴满,见她神色肃正倾听,便继续道:“史书有云:‘文德皇后既葬,帝念后不已,即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引徵同升,徵孰视曰:“臣眊昏,不能见。”帝指示之,徵曰:“此昭陵邪?”帝曰:“然。”徵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臣固见之。”帝泣,为毁观。’”
说罢,如斯莹然望向裴满,后者挽了挽手上的翠玉镯子,听得仔细。沉吟须臾,裴满敛了轻缓的笑意,轻道:“这皇帝倒是有情有义,虽说史官大多夸张,可这追恋,倒的确令人动容。一个君王如此,这女子也不枉此生了……”
如斯刚要开口,一旁的锁吉儿愤愤出声:“你居然诅咒我家娘娘早逝?”
如斯黑黝瞳孔中一束清亮的光芒倏地点亮,好个奴才,你自己想攀高枝我不管,可是你不要欺人太甚!她不语,只是瞪向锁吉儿,那高大的宫女竟被她盯得害怕,匆匆错开眼,嘴里兀自嘟囔着:“我、我也是这么一说……”
裴满也有些不悦,呵斥道:“你在这闲着干什么?还不去准备,晚上皇上过来,尝不到新鲜的花茶,仔细你的皮!”
锁吉儿见主子发话,忙不迭下去了,只是临走时,仍是不甘心,转头瞪了一眼如斯,匆匆离去。
如斯不与她多费口舌,重点还没说出,哪有心思与她置气,当下放柔了声音,“娘娘,您是琉璃玻璃心肝儿,自然晓得,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漂亮女人;这宫里的女人,最大的差别,便是漂亮和更漂亮。”
裴满神色微微有些意外,须臾,又迅速恢复平常,轻轻颔首。
“纵然宠爱于一身,唐朝后宫,也并不为长孙空设,且不说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便是那韦贵妃、徐娘娘,不也分了不少荣宠去?”
皇后微一怔忪,隐隐像是在叹息,表情尽收如斯眼底,她柔笑一声,将手搭在裴满掌上,“所以,娘娘,固宠,远比得宠重要啊……”
裴满身子一震,这才凝望着浅笑的如斯,半晌,一抹释然的笑意浮现,“果然,你是来为那贱婢求情来的……”
如斯弯弯嘴角,笑意盈盈,“也是,也不是……奴婢早就说了,是为娘娘报喜的。”如斯心内感叹,女人,大抵逃不过一个情字……
“哦?”这一次,是真的勾起了裴满的兴致,她翘起兰花指,比量了一下,“你是叫本宫,学学那长孙皇后,放她一条生路?”
“娘娘若是听得奴婢一句,那就请饶过她……”如斯笑吟吟直视她,无比真诚,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坦然,“既然入了皇上的眼,娘娘不如好生待她,找个体己的人调教一番。若是她争气,将来诞下一儿半女,您是嫡母,理所应当将那孩子抱来抚育。她今日受了您的恩,他日得宠,也不会与您作对……”
孩子,果然是皇后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凤眼一眯,似是勾起往昔回忆,眼光一转,竟是可怕的狰狞。她细葱般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躺椅上,“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这男人啊,总是心痒痒看得见吃不着的,若是得到了,也就是一时片刻……”
如斯笑笑,心下暗自赞叹,皇后这会儿看得却是通透。嘴上接道:“圣意难测,谁又能保证皇上他哪日兴起,又要召幸?如今后宫尚不充实,娘娘又能如何,难不成,见一个……”
她聪明地没往下说,只是伸出一只素手,轻轻在颈子上一划。
裴满眼里闪过一丝冷峻,正色道:“本宫与皇上少年夫妻,怎会做出如此之事?不过……”她顿顿,隐了去那抹严肃,突然展开笑颜,亲昵地握住如斯的手,眼尾一扫开口道:“倒是多亏了妹妹提醒,本宫,差点要因为一个小贱人,伤了与皇上的感情呢!”
如斯此刻才算是稳坐,刚才不觉,这会儿后背已是凉透了,却也不急,眯着眼睛听她继续。
“既然这样,那么,就把她交给德妃调教……”
德妃?如斯暗叫不好,这个德妃,完全听命于裴满,她自己又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刚要出声,却听得外面传来锁吉儿那尖利的声音,“昭容娘娘,您怎么来了?”
如斯松了一口气,看来,齐儿的动作不慢,这下自己也不算孤军作战了。只是想到那日荣德疯疯癫癫的言行,她那刚放下的心,又沉重起来。
珠帘一动,香气袭来,荣德身后并无他人,她轻移莲步,款款拜下,“荣德见过皇后娘娘,今日来得唐突,娘娘不要怪罪可好?”她抬起头,一双妙目含笑,倒是礼数周到,脸上尽是柔和。
裴满起身,快快上前亲自扶起她,嘴里娇笑,“姐姐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尽心服侍皇上,本来就应常走动。只是姐姐身子弱,本宫才不敢贸然打扰,今日倒叫姐姐上门了……”
这二人,一个不落痕迹,一个精于算计,倒真是针尖遇麦芒,如斯也拜过荣德,三人按照尊卑各自落座。锁吉儿端上茶点,表面上看,气氛一时间也算得融洽,只不过人人心知肚明,暗潮汹涌。
“荣德今日来,可真算得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荣德放下茶杯,掩口笑道。
“姐姐所为何事?”皇后目光潋滟,巧笑妍妍。
“只是问娘娘借一样东西,不知娘娘肯不肯呢!”
“哦?是何物?”裴满疑惑,这荣德进宫也许久了,这一次居然主动示好,前来问安。
荣德对上她双眼,转了转手上的那颗宝石戒指,笑吟吟道:“荣德想借娘娘项上人头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