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间春意盎然,上京城内繁华无限,绿意蔓延,柳色如碧波荡漾在高高的宫墙内外。
夜色静谧,满室安静,只闻更漏与棋落;光滑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滑动着清脆的声响。
右侧的男子显然有些急躁,反复思量,方才落下一子,突又后悔,无奈悔子无法,只得暗自叹气,手也有些颤抖起来。
他对面的男子微微一笑,端起手边的茶杯,浅酌一口,指间捏起一颗黑子,稳稳落下。这才摇头出声:“斡骨剌,你太急躁了……”
斡骨剌有些恼怒,“大哥,你倒是坐得稳当……”见男子并未出声反驳,索性一鼓作气,“长公主?说得好听,还不是一个牙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
男子但笑不语,对斡骨剌的抱怨置若罔闻,一粒一粒捡起棋盘的棋子,手指修长有力。
流沙尚在滚动,早春的夜里清凉疏薄。
“萧摇折那边如何了?”男子轻问,把玩着一颗棋子,久久不肯放下。他对斡骨剌的无礼,并未在意,只是眸子里有些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叫人看了摸不着头脑。
斡骨剌挠挠后脑,“一切照您的话,手下人也换了一批,都是可靠的人,这点,您大可放心。”说到了正事,他也是一脸正色,不敢马虎大意。
男子“唔”了一声,算是回应。斡骨剌欲语,却是踯躅,想了又想,终是又再开口:“大哥,萧摇折这个人,当真靠得住么?”
“不见得人人都爱用锋利的刀,但我偏要一试,所以就不能怕伤了手。”棋子嘭地一声掉入棋盒,与其他棋子混杂,再也辨不出。
“斡骨剌,不要抱怨,亦不要恨大哥。你只道她是个小丫头,却不想,她是谁家的丫头。至于男女****,你我又能做主么……”
微熹的晨光下,京城仍是一片寂静,只是明眼人已知,这一切都是虚像;远处的皇宫,犹如一只巨大而危险的猛兽,显出獠牙,面朝南方,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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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柔和的月光倾泻在一池刚刚融化的碧波,虽是乍暖还寒,但宫中何处不飞花,早有宫人试比花娇。行进中,柔软顺滑的衣料被晚风吹散,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墨色中,宫殿如群山环绕,远处丝竹之音不断,遥遥传来,恍如仙境。
拉了拉衣襟,紫色的襜裙华美,裙摆蓬起,长及地面;裙子里面却是以铁架支撑,为的便是这种端庄大气。只是苦了一向偏好行动自由的如斯,有些赌气地抬眼看向身边男子。完颜元难得的穿上官服,窄窄的袖子上、肩上绣着刺金的花朵,如斯来回打量了一下,发现原来这不起眼的花朵竟也有讲究,其大小寓意着品阶的高低。
一阵风来,白天尚晴,傍晚已见寒意,如斯不由得抖了一下。俩人原是牵着手的,这个反应,完颜元自然是感觉到了。
“还冷?穿的不少啊。”完颜元握着的手又使了几分力,暖暖的温度自他手心传来。
如斯认命地弯了弯嘴角,暗道这人做戏偏偏有天赋!慈宁宫里,在太后那满是询问的眼神中,两个人顶着压力,硬着头皮十指交握,只好在人前做足了恩爱的未婚夫妻好不甜蜜。谁知出了宫,他愣是握紧了不撒手,如斯微微一挣,完颜元凑得近了,低语道:“别动!都看着呢,当心哪个嘴快的去告状……”只一怔的功夫,手竟又被他握得更紧。
他勾了勾嘴角,极是满意,领了如斯大步往前走。一路上宫人缓缓蜿蜒,连绵到举办晚宴的莲花池。说是莲花,其实初春时节哪里会有,只是应了这个名头,讨个喜庆罢了。莲子,莫不就是怜子?
莫名的紧张,这一场宴席来得突然,先前只听得太后寥寥数语,那夜完颜亶也只是匆匆一提,不晓得原来这么快……临行前,早有消息灵通的内侍传出话来,今夜繁华,只为了阿特真的婚事。
太后那与莲花池离得不远,完颜元提议,不如就步行前往。遣散了一群跟着的奴才,二人相伴走着,倒也是一刻难得的宁静。
完颜元猜得如斯的心思,眉宇间仍是几分闲淡,但那种落寞的不羁,又在他身上出现。“呵,真是性急呢,连阿特真这个丫头,都要嫁了……”他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又把视线投到如斯脸上,“看来,咱们的婚事,迟早也是躲不过了……”
如斯把脸藏在领口的一圈白色绒毛里,吸了一口凉气,大眼一眯,倒是不以为意,“怕什么,大不了就是装疯卖傻,到时你可得欠我一个人情,干脆,大婚之前,我来装傻你退婚可好?”说罢,不等完颜元回话,自己便低低笑了。
完颜元少见的眉毛一挑,倒是认真,不去答她的痴话,手上力道不觉又重了几分,“如斯,一会儿你千万记得,不到关键时刻,莫要管旁人的事;就是阿特真,也莫要在人前显出熟络。”
如斯不悦,原本带笑的眉眼一敛,低声道:“为何?难不成,她要嫁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就连话都不能说了?”
他失笑,干干地咳了两声,“姐姐?亏你想得出。这是哪来的辈分?咱们女真没有那么多讲究,可这‘姐姐’,叫得却实在古怪……”
如斯不理他,一甩手径直朝前走,有些愤愤:先前的秘密知道后,每日里面对太后,总觉得那笑容过于虚假,不得不提起精神小心应对,唯恐招来杀身之祸;还有古里古怪的完颜亶,此后他每次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见了如斯,仍旧不咸不淡,好似那夜不曾发生过;如今,好歹一个公主,竟也这么糊里糊涂就要许配人家了。她一阵憋闷,走得急了,带起小小的风掀起裙子一角,宛若盛开的莲。
完颜元立在原地,被如斯问得一愣,一时间,向来能言善辩的胙王爷竟是无语。人心险恶,这种话,该如何向你说明;我只愿,你永不了解这种丑恶,可是,你我,终究逃不脱,身份与命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