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觉打了个哈欠,这一夜过了大半,我实是困了。见我实在是倦极,完颜亶有些不忍,“困了?”
我点头,半边身子已经有些麻,饶是他已撤了不少力气,被他靠了半天,我也是酸麻难忍了。
“朕要你陪。”他口气突然变得冷淡,刚才还在脸上的笑容,此刻竟一下消失了,寒意在周遭出现,我突地打了个寒战。
我无奈地偷偷撇嘴,睡不成了,还要陪着这个喜怒不定阴晴难料的变态皇帝,谁知我哪句话不对了,小命不就没了?
他挪挪身子,离开了我,我才发现,其实他靠着我,我还暖和些,这下热源没了,怪冷的。可是又不能说:喂,你回来吧,靠着我,我暖和。
完颜亶忽然又开口,“你认识迪古乃?”
“呀!”我没料到他问这个问题,惊了一下;一想到宫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他知道一点都不稀奇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离家出走,在外面恰巧认识了王爷。”想想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的确是这样没错,只是省略了一些事实而已。
“哦……”他拉长了声音,有些不相信的神情,仔细打量我。
被他一提,在荣德那里听到的话,我又重新想起。完颜亮本来想杀我,那日在山上遇险,怕也不是完全偶然吧。他……当真如此心狠,我还记得那件带着他的体温的大氅,那个清凉的银瓶,还有夜色中那抹寂寥的身影。
见我失神,完颜亶怒气冲冲扳过我的肩膀,“朕问你,你可是对迪古乃动了心?”
我被他问得一愣,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倒好象我说不出口似的。他蛮横地扭过我的身体,黑暗中,他摄人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我的脸,阴鸷横生。
“没……怎么可能……”我慌张出口应答,只是有些心虚,想起在沈州第一次相遇,他那样神采飞扬;在出仙镇相伴许久,有过误解,有过欣赏,我非凡人,对这样一个人中龙凤,怎么可能毫无感觉。
“很好,很好。”他咬牙切齿,手略略松开了我的肩。“记住你的身份。”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朗朗应声道:“奴婢自然记得,奴婢是要许给胙王爷的……”
原本他见我楚楚可怜,本已怒火稍下,只是心中的闷疼却无法压抑。哪知这句话却惹恼了他,大手狠狠一握,捏住我娇柔的下巴,力道极重,令下颚骨骼咯吱作响。我生疼,却又喊不出声。
“你,别惹朕生气……”
“啊……晤……”我疼得发不出话,心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抓人的力度都极其相似:完颜亮、完颜元、荣德。这会儿又冒出完颜亶!
“别让朕难受……”他冲我挤了挤眉眼,神色阴兀而沉痛。
他已不记得,他有多久没如此难受。当她那日在废殿前,昂着小脑袋,把他当成是内侍,他居然难得的容忍了她的调皮;当母后说出要将她许给元,他莫名的烦躁,一心只想把这件事拦下来;听说她在藏书阁一待就是半天,他又隐隐期待,想看看她是否蕙质兰心;听说皇后气冲冲直奔慈宁宫,暗道不好,匆忙下朝,衣服不换便赶过去……如今那种心疼又复活过来。他知他是妒忌,他妒忌地快疯了。原来她和迪古乃不仅认识,还有过纠缠不清的过往,听着那个人的汇报,他简直要疯了!
他胸膛好一阵起伏,与迪古乃兄弟多年这一次,他却无可遏止的感到燥怒,还有元,亲生弟弟,如今也要来掺和?
他的眸子由黑转红,但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过来。重重地喘气,眉峰紧蹙,看了我许久,气息才渐渐缓和下来。刺痈闪过黑眸,他落寞地转过眼,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
“你……很爱元么?”低低地声音传来,有些期待,有些忐忑。
我闷闷咳了几声,先前与他的愉快荡然无存。我恨声道:“呵,奴婢真是有福了,居然听到这样的话。在皇宫里,有谁管一个奴才的生死,更可况爱与不爱……”
完颜亶有些急了,出口辩解道:“你以为只有你身不由己么?就连阿特真,朕的长公主,不也要政治联姻……”
阿特真,我心里一抖,真的如齐儿所说?“是谁……”
“尚未定夺,只等着过一阵儿在皇家宴席上选人。”他此刻才最为接近一个平常父亲,有疼爱和不舍吧,只是女儿过于年幼,还是勉强了她。
“不能再等一等吗?她才多大,不过是个孩子……”想到那张还未长大的脸,我一阵心疼,12岁,在现代,还是个小学生!
“在朕眼里,你也是孩子……不也一样要嫁人?”他脸色一正,正色道:“你当朕愿意,如今太不太平,河南、河北一带,还有几个部落也在蠢蠢欲动。呵,难道他们以为我们完颜部得了天下,便是只知享乐的懦夫么?”完颜亶有些激动,受伤的手被他狠狠握紧,布带发皱,隐隐又有血丝泛出来,透出鲜艳的红色。
“你要用阿特真‘和亲’?”我听出来了,原来他们想给阿特真找一个有势力的夫婿,好借力打力。果然是皇室思想,哪管是不是小孩,是不是有爱情?
“朕只是想为她找户好人家,寻常百姓,不也是如此?罢了,管好你自己就好。”完颜亶不满我的结论,不欲多谈这个话题。
我却不依不饶,想要了解更多,阿特真娇蛮任性不假,可对于一个小女孩,这样的成长教训是不是过于严苛了。想到一张张如同徒单恭那样利益熏心的脸来,我实在怀疑能有什么良人配给她。
“你倒是不用替他担心,各部落都有年轻的头领,像唐括、仆散、赫舍里,都有好些年轻儿郎……”
我打断他,“你只想这些,你可问过阿特真愿不愿意?”
他语塞,没料到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来。憋了半天,突然缓过味儿来,“呵,你倒是有趣儿,我们大金,何时轮到女人说得算了?”
我伸手一指天,冲他神秘一笑,提醒他:“你忘了多龙格格的故事?”
完颜亶一愣,似没想到,“你倒是记得牢,朕还是幼年时听姆妈讲过这故事,当时还迷得紧呐。”
我呵了一口冷气,搓搓手,“你不会也是因为崇拜,才下功夫练习射箭吧?”
这本是一日午后,完颜元与我讲述的一个小故事,大抵类似神话,说有一年从海边飞来一群黑大鹏,它们有铁爪钢嘴,力大无穷,生吃活人野兽,给人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多龙格格在神鹊的指导下,练就了一身神箭法。最后,她用神箭射杀了黑大鹏,为民除了害。从此,多龙格格被奉为神灵。当时完颜元告诉我,他正是因为这个“多龙格格”,才肯射箭骑马,逗得我捧腹大笑。
没想到,完颜亶也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毫不害臊地承认了。
他又道:“没想到徒单恭这么个武夫,生得出你这样的女儿,朕,当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我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是这么简单,刚要开口,完颜亶拍拍衣襟,“走吧,朕累了。”
如果我有九条命,我真恨不得刚才在药里做手脚,让他痛死、痒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果然是皇帝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