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亮得晚,盘儿来叫如斯的时候,她以为天色尚早,动作难免磨蹭了几下,其实是满心的不情愿,连带着穿衣穿鞋都慢了。
一旁候着的姆妈急了,“哎呦我的小姐啊!您可不兴这么呀,这梳妆打扮的时辰可就快不够用了!夫人交待的,您可别让老奴难做啊!”说话的正是富察氏的姆妈,估计是富察氏的心腹,特意来给如斯收拾行头的。
如斯被拉到镜子前,任由她的双手在自己头上、脸上、身上开工,不自觉打了两个哈欠,又惹来她一阵惊呼:“小姐!一会儿进了宫,千万不能如此失态啊!这可是大不敬啊!”
如斯不愿听她唠叨,忙做出乖巧的样子,连声称是。今天徒单夫妇给她准备的衣服,华美而不张扬,很是下了番心意。打扮整齐,如斯朝自己身上看,穿着绣着孔雀的锦缎褂子,戴一顶红色的珠顶软皮帽子,足蹬白色的金边袜子,更像地道的女真姑娘了。
“真是俊俏,这姑娘水灵灵的,我看,可比那些疯丫头强多了,倒是怎么入得了王爷的眼!”老姆妈沾沾自喜,看着自己的成果。“小姐,夫人在堂屋等你呢,说是要好好跟你讲讲这宫里的忌讳啊,规矩什么的。”
如斯跟着她又去了堂屋,富察氏也精心打扮过,穿起了她位为臣妇品阶的朝服,看上去更是容光焕发,贵不可言。她见如斯来,又是亲亲热热的问起昨夜睡得可好,丫头手脚可还勤快的话来,如斯也一一作答。
“好啦,车就在外面,咱么娘俩上车再唠好了。误了时辰可就糟了!”她拍拍如斯的手,拉着她往外走,边问下人,“东西都仔细点!那可是给太后的,出了半点子差错,小心你们的皮!”她秀眉一立,当家主母气势逼人,不似那般温柔。
见如斯听得发愣,她又是柔美一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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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如斯也大概听得了一些事,如今过了年儿,便是金国的皇统四年,如今皇帝尚无子嗣,两年前原本喜获太子济安,但是不久就夭折了。目前来看,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皇帝驾崩,最有可能即为大统的,便是这位年轻的胙王爷。如斯暗道,原来徒单恭打得是这样的如意算盘!后宫稳牢,帝后二人又是少年玩伴,送自己入宫,定是不如曲线救国这般稳当,而且还避人耳目,免得在朝中树敌过多,引起皇帝怀疑,果然是深思熟虑!
见如斯不语,富察氏换了个话题,“你还是别想太多了……我们女人,求的不就是一个归宿……”说罢,低低叹了口气。如斯纳闷儿,她也有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苦楚,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过了不大会儿,车停了,如斯低呼:“这么快就到了?”富察氏解释道:“进了内城,不可以坐车;咱们马上就到云华门了,万不能不懂规矩的。”她伸出纤纤玉手,在哈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如斯刚想自己跳下来,见她眉毛一蹙,赶紧拄着盘儿的手,轻轻下了车。
富察氏抬起手整整发髻,重又把手插回袖笼里,她今天的朝服袖子上,有一圈黑色的貂毛,极是暖和。如斯刚下车,前方立刻迎上一个岁数不大,面容清秀的内侍。冲着富察氏行了礼,“徒单夫人,您来了?小的受太后娘娘的令儿,特来迎您。小的这就给您带路!”
富察氏略一颔首,“有劳了!”
年轻内侍一顿,脸上带笑,“您可真是折杀奴才了!这是奴才的荣幸呢!”说话间,躬着身子又是一礼,毕恭毕敬。
一路无言语,如斯记得富察氏的话,在这宫里,少听少看少说,不然怎么惹上的杀身之祸都不知道,想到这,赶忙低垂着头前行,一路下来,竟是半分景色也未入眼底。
坤宁宫,即是太后的宫殿。金国自是比不上大宋,国祚尚短,不过建造的宫殿楼阁,也颇有北宋的模样,连一些宫殿的名字,也是借来就用,就如这“坤宁宫”一般。如斯细打量,发现整座宫殿不大,气势稍逊于北京故宫,想想心里了然,毕竟这是十二世纪,还是在发展速度缓慢的东北。
内侍去禀报了,富察氏和如斯在偏殿的一间暖阁里候着。不大一会儿,来传我们觐见了。
如斯心里一阵紧张,不知道这太后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电视剧和小说都描写的凶神恶煞的。她慢慢挪着步子,跟在后面。随行的丫头,包括盘儿,都只能留在暖阁里,不得随行。这下自己身边连个依靠都没了,不由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
进了坤宁宫,几位中年贵妇都盘腿坐在火炕上,面前是一个龙凤图案的铜火盆,火盆里的炭块燃得正盛,屋外寒冷,屋内却暖和如春。旁边有一小几,虽是冬天,各色瓜果、糕点齐全,茶水正冒着热气儿。
富察氏盈盈上前就拜,“臣妇拜见太后,太后千岁;拜见各位夫人,夫人安好!”声音清脆甜美,让人如沐春风。
如斯也学着样子,照着昨晚学的规矩,“撒卯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给各位夫人请安!”紧张得她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做错了动作,丢了身份,让人起疑。
“徒单家的来了?快起来!上炕坐着,没有外人,咱们娘几个好好唠唠!”为首的一位贵妇挥了挥手,旁边一个丫鬟去解富察氏身上的皮袍,富察氏偏腿,坐在炕尾。
这应该就是太后了,旁边的那几位,富察氏来时交代过,如斯猜就是完颜宗干,也就是完颜亮的父亲的大小老婆。心里不禁吐槽,这女真一族果然是蛮夷,当今圣上的父亲,完颜宗峻死得早,弟弟完颜宗干就把嫂子和侄儿一起弄回家去,当真是不顾伦理廉耻了。不过,这种情形,在当时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如今太后受人尊敬,朝野上下并没有人责难她。
在如斯想这些的时候,这一干贵妇也在悄悄打量着她。没一会儿,太后就先开了口,转过头来问富察氏,“这孩子,果真是好容貌!偏偏就是不像你夫妇俩,难道,南边的水就那么养人?”说得大家捂嘴吃吃地笑。
见太后打趣儿,富察氏也连道:“可不是!这回回了家,和谁也不亲……可也没办法,当年要不送走,小命儿都没了……”说着哽咽了下,太后握了握她的手,不让她再说,倒是正眼来瞧如斯,如斯和她目光一对,急急错开低头。
“呦,这姑娘害羞得紧哪!”旁边的一个抢先开口,如斯大窘,呆呆地立着,不知道如何作答。“萧妃,你就能拿小女孩子说事儿!”太后笑着嗔怪,可脸上并无不悦,那萧妃又笑着开口,“您倒是不说事儿,怕不是想悄没声儿地把事儿给办了?”
萧妃的话,惹得大家又是一顿哄笑,如斯偷瞄了一眼富察氏,她正悠哉品茶,吹了吹碗里的水,含笑不语,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如斯稳稳神,没说话,脸上一抹红晕立显;并不是害臊,只是又热又怕,身上好不自在。
太后也跟着笑了好一阵子,收住笑正色道:“这小子也不小了……亏得祖宗庇护!成日里乱跑,没个定性儿,不给他讨个房里的,守着他过日子,早晚得捅出篓子来!这回我可和皇上说好了,说什么也得把婚事好好操办起来!”
大家连忙称好,争着向太后道喜。太后眼睛一眯,问道:“说是过了年儿,就十六了?”
富察氏接道:“可不是,三月十四,生她那会儿正好是春天……”太后点头自语:“长得倒是小,不知道能不能多子多福……”
如斯脸更红了,连这个胙王长什么样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居然和一群老太太讨论和他生儿子的事!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继续听她们胡说八道。
“是啊,我看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另一个也跟着插嘴,“不过……”口气一转,“咱们女真姑娘哪个不是十了岁就嫁人?要我说,长公主也该物色人家了!”
长公主?如斯耳朵竖起来,这不是上回皇后给祈福的那个吗?听说也不过十岁而已,还真是心急!她不免为她担忧,却忘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对了,听说胙王今儿个便能回宫了?”富察氏轻开口,给太后递过一碗茶水。太后接过,抑制不住的笑意,“前儿个托了信儿,说是今日便到,这个皮猴儿……”
趁着太后高兴,富察氏穿鞋下炕,招呼丫头取来她带着进宫的一个包裹。“当家的让我给您捎来的,说是好东西,我眼拙,您瞧瞧?”
太后微微颔首,富察氏忙展开包裹。登时大家眼前均是一亮,只见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衣领和袖子上都缀着小小的粉色珍珠。别的不敢说,在严元功,哦不,完颜亮那里,如斯也了解了不少,只一打眼,便知道价值不菲,且不说光泽成色,单是这几十颗大小均匀的珠子便极其难寻,在阳光照射下发出暖色的光。
大家都啧啧赞叹,太后也一脸喜色,口中推辞道:“我都老太婆了……这个怎么穿……”
萧妃会说话,伸着涂着红蔻丹的双手一指,“谁说的?太后正是好光景儿,怎的说老呢!徒单大人的一番美意,太后可得收下!”大家都开口说是,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太后见确实是好东西,叫贴身丫头拿过去单独收好了。
“今儿个头一次见撒卯丫头,我也不能小气。来人啊,把我给姑娘的东西取来!”太后眯着眼睛,喜滋滋的看我。
“傻丫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富察氏嗔怪道,如斯忙屈身谢恩。这边太后刚要开口,外面的内侍进来,跪着禀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请安了!”
“叫她进来!”太后闻言一愣,又笑道:“今儿个好,人全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