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路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别人。在如斯的满腹疑虑下，他带她走了一条后山的小路，这小路偏僻荒凉，人迹罕至，几乎没有成形的石阶。如斯费力地往下挪着，还得留心脚下，免得一个不注意滚落下去。
“喂……”她喊住他，这个人如履平地般在前面引路。尽管衣长及地，行走间却未沾染分毫；反观自己，一脸炉灰，一身狼狈，活像个难民。
“姑娘可是忘了在下的姓名？不然何以以‘喂’来称呼？”他收住脚步，转身回头，脸上带笑地问如斯，脸上带笑没错，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偏教人身上生寒。如斯心里暗道不妙。
“没，没有……你不是叫那个严……”声音越来越小，她还真想不起来了。只是一面之缘，她也不是闲得没事干；倒真佩服他，自己一脸脏兮兮的都能认出来，不然刚才一巴掌下去，她可能就剩半条命了。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脸上没什么表情，左眉毛一挑，眼神让人捉摸不透，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发出柔和的淡金色光芒。他许久没有出声。又像是有些不耐烦，吐出两个字“元功”，眼波流转，面露不悦，回身欲走。
“严元功！你等等我，太快了我跟不上！”如斯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月夜，他微笑着告诉自己的名字。
“走慢了就等着被狼叼走吧！”
如斯歪嘴一乐，哪有什么……等等！这可是古代的东北，野狼野熊可不就是在这种老林子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里害怕，脚上有力，竟从他后面跑到前面去了。
后面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要不是自己找不到下山的路，如斯真不想和他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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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山脚下，原以为已经绕出了一线山，没想到走了好几个时辰仍是回到了山脚那块大石头旁。如斯记着和盘儿的约定，靠着石头拿手给自己扇风，累得气喘吁吁。“咱们等会……我、我等一个人！”
他脸色一沉，“等什么人？可是你师父？”
如斯白了他一眼，“我刚逃出来，等他干什么？抓我回去啊？他净让我****不乐意的事，莫要和我提他了！”
他居然听话地点点头，虽不明显，眼中竟有了一抹喜色。
如斯忽然想起什么。直骂自己麻痹大意，刚才只为下山逃命，眼前人的底还弄不清楚，弄不好刚出虎穴又进狼窝！
“那个，”她舔舔嘴唇，一脸真诚无害，“严元功，你怎么那么厉害，跑到万佛寺去了？还进出自如？”
他淡然道：“我约了人谈点事，那里清净。我进得去，自然出得来。”说罢，玩味地看着如斯。她火大，这分明嘲笑自己进得去出不来吗！
暗自压下满腔怒火，如斯陪着笑又问，“和你约的是个女人吧？莫非是个妃子？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大有来头？”她的职业病又犯了，并不是窥探他人隐私，只是潜意识的提问。
如斯本是胡扯一气，心里也没底猜对了几分。却不料严元功脸色一惊，飞身袭来。他本离得她就近，手一伸就扣上她的咽喉部位。如斯只觉得脖子上一麻，登时呼吸困难，嗓子火辣辣地疼。她手脚并用，去抓他的手，用退狠狠踹他，他却纹丝不动，手略略一松，厉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能知道什么啊？这回不用翻白眼了，这回是真的要翻白眼了！如斯红着眼睛瞪他，趁他手劲减少，大声喊道：“你们私下幽会偷情的事我不会说的！活该皇帝的老婆红杏出墙！”怕他不给自己辩解的机会，一口气喊出来，有点缺氧，这下当真是声嘶力竭，眼冒金星了。
如斯见他没什么反应，心想这下子完了，小命休矣，盘儿还不知在哪儿，许则行以为自己出不了大门，一定像没头苍蝇一样挨家挨户地找呢。严元功不说话，表情奇怪，看了她好一会儿，估计如斯脸上的生动表情尽收他眼底；如斯也不示弱，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也瞪着他。突然，他身形一晃，松开对她的钳制，闷闷地笑了几声，站在她旁边。
“咳咳……”这个严元功怎么和观陌一个毛病，就会掐脖子！如斯弯下腰一顿猛咳，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不用看也知道脸一定是憋得通红。心里骂他，却不敢大意，斜着眼睛瞄着，怕他再出手。他抱着双臂懒懒靠在石头上，嘴角弯起，神色狡黠，“你不是会使毒吗？刚才怎么活像个褪了毛的鸭子？”他摸摸下巴，好像很满意自己的生动比喻。
你才鸭子呢，你们全家都是鸭子！如斯心里暗骂，也怪自己情急之下忘记保命。袖笼里的药毒性很弱，量也不多，但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挣脱他还是没问题的，看来实战经验还是太少。一面懊恼，一面又担心盘儿，一路上她四处观察，没看到她的踪影，也没看到任何标记。难道还没有出来？心里着急，索性也不坐下，就来回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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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的人来了。”严元功闭着眼睛养神，听了一会儿，突然又睁开眼，满眼戒备，转头低声问我：“怎么是两个人？”
如斯耳力远不及他，什么还都没有听到，一听到盘儿也成功逃脱，心里大喜。忽又听他这么一问，也是一愣，两个人？还有谁？莫非是许则行跟来了？转头看看严元功，没吱声，给了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疑惑表情，但愿这次他可不要再误会我了。他点点头，身上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手抚上腰间。如斯这才注意到，他使一柄软剑，平时就缠在腰间，看上去与腰带没什么两样。
果然没一会儿，她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前面的轻快而急，后面的有力。如斯定睛一看，前面的少女，十八九岁，梳着辫子，缎子料的长袍外面罩了件兔毛滚边的小坎肩，头上是顶红色皮帽子，走得急了，歪向右边，正是盘儿！她看见如斯，跑过来，把她前前后后看了个遍，这才放心。
如斯发现严元功直往盘儿身后看，便也跟着瞧去，这一看，倒是吃惊不小，话也说不利索了。“小方子，你！你怎么在这？！”
盘儿脸色羞赧，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解释，“我和小姐分开走之后，心里怕得要命，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人呼啦涌过来，我被人一撞，发现居然是小方子！”
如斯有些疑惑，他怎么在这？虽是如此，还是笑吟吟开了口，“没事就好！你看，小方子这算是千里寻妻吧？”
话虽如此，她还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严元功也是一直未开口，一副思索的表情。如斯想换个话题，就问道：“你们怎么样？后面有没有人追来？”
盘儿摇摇头，脸色有些不自然，看看小方子，他二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小方子清了下嗓子，往前迈了一步，如斯这才头一次认真看他，他并不像女真人那般高大，身子有点单薄，面容清秀，倒像个江南文人。他看她在听，朗声道：“小姐，我们便和你说了实话罢。你可莫要怪我二人，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绝没存半点恶意。”
听他这般一说，如斯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打昏了两个宫女，体态与你和盘儿相似，我把他们拖进了那货仓，此刻估计已经烧焦了。当时大家都嚷嚷失火了，乱糟糟的，少了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不过许大人恐怕是得当真了，那两具尸体辨不出容貌，前后时辰又相差无几，想不让人误会都难！”
如斯眼前发黑，嘴里发苦，有点晕眩的感觉。一旁的严元功快步上前扶住她，她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心里百转千回，自己只是想避开这乱世，不像陷入阴谋权斗；但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因她而死，我不杀伯人，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斯满心里想的都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在瞬间消逝！
不是不知道盘儿和小方子的苦心，为绝后患下狠手，也许他们也不忍心吧。可是，如斯仍然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
“你们怎么出来的？”严元功听了半晌，把如斯圈在他身边，她确实浑身没劲，也没挣扎。他好看的浓眉皱着，呵出一口冷气来。山上不比平原，温度极低，如斯心里压抑，身上更觉得寒，不自觉地往他身边凑去。
“门口没有官兵吗？”严元功看她有点发抖，解下身上的白色大氅，披在她身上，细细地把带子系紧。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因为冷，他的手指不是很灵活，动作有点缓慢；如斯离得他近，看见他眼睛里流动着仿若琉璃般的光，线条柔和时的他，不那么让人害怕，突然脑子里蹦出上学时背的课文来，正是“濯濯如春月柳。”我摩挲着衣服上软软的毛，明明应当害怕，却又有莫名的心安。
“我从那两个宫女身上摸到了腰牌。”小方子从身上拿出两个小小的玉牌，和许则行的不太一样，如斯有些失望，不知道许则行发现自己不在了会怎样，也不知观陌会不会为难他。
严元功看看天，天色有些阴沉，这几日一直不晴，这会儿风也有些大了。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小姐情况不是很好，怎么发烧了还往外跑？”最后一句，他看向她，她这才觉得头有点疼，四肢百骸也酸胀无比，刚才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现在松懈下来，立刻感觉到了难受。
“前一阵受了风寒还没好利索呢！”盘儿满脸关切，走近了把她的帽子给如斯戴上。她刚才怕她生气，没敢凑近，如今如斯没力气和她发火，她怯怯地扶住她的半边身子。
“前边有我的人，跟上我！”严元功搭了搭如斯的额头，烫得他手心一热，剑眉一挑，嘴唇抿得紧紧的。“胡闹！抱紧我！”说着，把她一把抱起来，如斯刚一动，他低下头，靠近我的脸，低语道：“不想留在这喂狼，就乖乖抓紧不要乱动！”
如斯知道他必是言出必行，何况他心狠手辣的样子也是见识到了，当下闭嘴，不敢再动弹。
盘儿和小方子对视一眼，赶紧跟上严元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