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是娇弱如林妹妹一般的人,可这次却有了例外,一病便是大半个月,屋子里都是中药味儿。
如斯恹恹地躺在床上,不想说话,也不想动。或许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好起来,孤独的人总是为了一时的美丽,而情愿忍受梦境幻灭时的悲哀。记得谁说过:“寂寞的人,感冒会特别长,因为他自己也不想痊愈。”大概就是这种吧。
期间观陌来过几次,诊了病开了方子之后,就一言不发地搬了凳子守在床边。如斯不去看他,有时翻身冲着墙,有时顶着房顶发呆。珍惜往事的人是因为他有一颗温柔爱人的心,可是这颗心却狠狠地刺伤了她,只因为如斯不是她。如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愤怒、嫉妒还是不甘,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她的情绪还是何如诗的情绪。
观陌每次来,都坐两个时辰,之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他转身,如斯也转过头,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眼泪慢慢滴下来。
只是苦了盘儿,来回穿梭在卧室和小厨房,忙着给如斯煎药;怕她半夜醒来难受,晚上就睡在外间。如斯心有不忍,直让她回房好好睡觉,她不肯,倔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没两天,盘儿的下巴就尖了,眼圈也有点发黑,小方子更是没事就往这边跑,也不管什么避嫌不避嫌了。盘儿嘴上和他不对盘,可看得出心里也是欢喜的。如斯本就不欲干涉他们,何况小方子人又机灵,长得也说得过去,上次问他,他说家里穷,来到府里做些粗活。如斯心里想,也许他能给盘儿幸福。
盘儿端了药来给如斯喝,探身摸摸她的额头,“还是有点热……”她喃喃自语,“怎么就是不见好呢?”
如斯冲她咧嘴笑笑,“老天爷怪我太能折腾了,让我好好歇歇。”
盘儿一听,眼圈有点发红,“小姐,莫怪盘儿多嘴,到底是咋了?那天原本好好的,走的时候不还美滋滋的,怎么回来就丢了魂似的?一躺下就嚷嚷身上热……我也不敢问先生,他冷着脸,问了也不能告诉我。问你,你又不肯说……”说到最后,她把碗往桌上一放,伏在如斯被子上开始大哭。
如斯也鼻尖泛酸,心里热热的,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个人关心她,因为她是她,而不是用她去换取什么。
“好了,没事啦!”如斯拍拍她的后背,拿帕子细心地给她擦干净。“别哭了,要是丑了,一会儿小方子来了,该不理你了!”她吓唬盘儿。
她脸上立刻一片绯红,轻啐一口,“呸,谁管他那个死东西,不来才好!来了姑奶奶拿夜壶砸他!”
“哦?”如斯笑意渐浓,存心逗她,“人家拿绣球抛情郎,咱们家盘儿真特别,居然用夜壶。啊呀,够他小子受了!”
盘儿被她唬得一愣,待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碍着她生病在床,不能像平时一样和她满屋子乱跑疯追,当下恨恨拿过药碗,“快点吃药!晚了就凉了!”一腔子里没个好声调。
如斯乖乖接过,和她斗嘴不逞一时,熬这碗药可实属不易,她可不想盘儿再在厨房遭罪。一口喝完,苦得要命,她直咂嘴,问盘儿要蜜饯。
“今儿个没有啦!小姐嘴巴甜,会说话,看来就不用吃了!”她拿过空碗,冲如斯嘿嘿一笑,出门洗碗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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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那个什么徒单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变成他们家的人了?”盘儿满眼吃惊,进门来走了几步,身子一晃,手上的托盘差点没掉下来。
“小心药!”如斯坐在床上急得直拍床沿,伸长胳膊赶紧接过来捧在手上,药碗烫得她左右手来回倒。
盘儿也不管她,撂下托盘走近,“怎么回事?小方子刚才说的。肯定是有人不让他说,他一时说漏了嘴,当时脸都吓白了!”
如斯掏出手帕垫在手上,感觉好点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当咱们北上是来游山玩水的?”
“先生也由着他们?小姐你可是他的人啊!”盘儿急了,握紧小拳头,一脸愤慨。
如斯翻翻眼睛,心道这就是你的观陌先生弄的。“什么叫我是他的人啊?听没听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现在是多事之秋,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她的语气里虽满是调侃,却也有浓浓的寂寥。
“不行,咱们是假冒的啊,让人发现是要砍头的!我是不怕死,可小姐不行,不能糊里糊涂地去送死。敢让咱们小姐死的,这世上还没几个人!”盘儿“嚯”地站起来,语气坚决。
如斯只当她护主心切,对她的话并未多想,觉得她不过是小女人心思。如今自己这样的身份,“母亲”是青楼女子,养父已死。“亲爹”不详,还有一群疯狂的复仇者,在这样的夹缝里,却当真是谁都能要了她的小命!
我拉住盘儿,“别慌!我想想办法,总之,我保证,我不会坐以待毙!”
“真的?”盘儿不复刚才的表情。
如斯点点头,心里思索着,她这个小院子,处在整个府里中心偏后的位置,想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几乎不太可能;而且这几****暗中观察,表面上府里风平浪静,其实在自己身边,是有好几拨人的,轮流守在她的房间周围,他们并不做什么,平时丝毫骚扰不到。但她清楚,她这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如果自己轻易出逃,他们必将现身,到时她便彻底无法脱身。
虽然如斯对一些乱七八糟的毒药感兴趣,但是手头却没有多少,对付这十几个高手,就算药品充足她尚且没有十足把握,更何况现在,久病未愈,许久没有配药,对她来说,逃亡真是难上加难。
正千回百转地想着,外面有人高喊:“如斯!在屋里吗?我进去了?”声音洪亮中透着不羁,不是许则行是谁?
“许大哥,快进来!”这半月来许则行无事便来看她,讲些市井趣事给她听,如斯也慢慢解开心结,毕竟他是听从观陌和如诗的养父的,言谈间我与他相熟不少,就直接唤他“大哥”,美得他好几日飘飘然,向观陌吹嘘。如斯坐直身子,披上件在屋里穿的旧棉袍,吩咐盘儿去迎他。
“今日气色不错啊!”他倒是畏冷,早早也穿上了长达小腿的皮袍子,像是獐子皮,里面是件宝蓝色的厚棉袍,连手上都戴着貂鼠的手笼,就这样还是冻得鼻尖通红。盘儿给他递上热茶,又把如斯的暖手炉给他。许则行也不避嫌,往炕尾一坐,喝了口茶,满足地咂咂嘴。如斯往里挪挪,让他坐得舒服点。
不待如斯回答,他眯着眼睛,“就你会享受,这种天,干冷干冷的,就得猫在炕上才暖和!我可是跑了半条街才买到这个!”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圆滚滚的,直接向我抛来,如斯一把接住。早就闻出来了,是烤地瓜!赶忙扒开外面的油纸,一个烤得外焦里嫩的地瓜在她面前直冒热气,外面焦黑,里面可是金黄流油。她擦擦手,掰下一块扔到嘴里,烫得我直咧嘴。许则行看到我的狼狈相,大摇其头,“每次都是这样,不长记性!”
“昨晚睡得可还安稳?前儿个听盘儿说,你晚上睡不实,老做梦。”他给如斯递了一杯水,她接过,朝一旁的盘儿挥挥手,“盘儿,你看,钟点工来了,服务周到,你快歇着吧!”盘儿抿嘴偷笑,点点头,又给如斯掖了掖被角,续了一壶茶,下去了。
“唔,睡得还好,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高。”如斯啃着有点凉了的地瓜,含糊地答道。
“什么叫‘钟点工’?”许则行一脸不解,“我是‘钟点工’?”
“就是打工的,干活的,侍候我的。”她懒得和他细说,舔舔手指,那将近半斤的地瓜,除了一小块烤得实在太焦的皮,她什么也没剩下。还是没吃够,巴巴地瞅着许则行。
许则行被如斯百年难得一显摆的新名词弄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她是把他当奴才了,哭笑不得,直嚷嚷自己跟错了主子。
“我还想吃,我晚上不吃饭了,再给我买一个吧!”如斯央求他。
“不行。观陌说了,你身子还弱,这东西不能总吃,更不能多吃。我这还是偷着的呢,他若知道,定要和我翻脸了!”
她赌气不吭声,这观陌,管得忒宽,她才不信他是真的关心我,估计是怕没人给他心爱的女人报仇才是真的。“你不是什么都不怕,怎么偏偏这般听我师父的话?”如斯眼睛一转,“莫非,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故意诈他,想多打听打听。
“哎……”许则行居然叹了口气,“观陌他,也是个可怜人……”摇摇头,竟不再多言。
如斯有些失望,看来还真是不能操之过急。随口换了个话题,“许大哥,最近外面可有什么好玩的?”
“哦,对了!看我这记性!”他拍拍脑袋,露出一口白牙,“我还纳闷忘了点什么!告诉你啊,冬至那天,皇上的几位后妃要到万佛寺,听说是皇帝特别的恩惠。”他凑近如斯,有点神秘。
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帝的后妃,关我什么事,如斯不理他,一点儿合作的表情也不给。
“你那是什么表情?”许则行极度失望,“我还想带你溜出去看看热闹,你还……”
“什么?”如斯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反应过来又赶紧松手,小心地抚平被自己弄出来的褶皱。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咳咳……”他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要知道,有一个,好像还是宋国帝姬呢!”
帝姬?不就是公主吗?靖康之难,四千宗室被俘,抓到公主皇子也不足为怪。“是么?”如斯装作不太懂的样子问他。果然,“那可不是!听说有一个就是荣德帝姬,她可是王皇后的女儿。哎,谁能想到……”
许则行在一旁感叹帝姬的坎坷命运,如斯却想了很多:在这里,她能逃出去的唯一机会,也许就是冬至那天了。只有有人带她出去,她才能有小小的机会避开看守的人,避开观陌。她可是忘不了观陌其实是会武功的!虽然希望渺茫,但我必须一试!
如斯又垮下脸来,嘟起嘴,“我倒是想去,我还没见识过呢!可是师父肯定不能让我出去,许大哥,你又是听我师父的,这么好的机会,我去不成了!”说罢,做样抽搭两下。
许则行大手一挥,一副豪气的样子,“我去和他说!有病也不能总在屋里憋着啊!再说有我呢,能出什么事!”
如斯呵呵一笑,嘴上更甜,“谢谢许大哥!赶明儿,我叫盘儿给你包小馄饨和汤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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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天,如斯和盘儿早早起床,在小厨房忙乎了一早上。因为老北京素有“冬至馄饨夏至面”的说法,加上许则行嘴刁,早就求着盘儿给他包,这回她算借花献佛了。
馄饨刚出锅,许则行就急急赶来了。如斯笑道:“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快晾凉了吃吧!”盘儿递上一个小瓷碗,里面的小馄饨个个珠圆玉润,皮薄馅大,热腾腾冒着气,香气袭人。
许则行也不去拿筷子,用手直接抓起一个,嚼了几下就咽到肚子里,又咂摸几下嘴,一脸苦相,“吃太急了,没吃出来什么馅儿!”
盘儿嗔怪地说了句,“可惜了咱们小姐大清早起来配药,说是给你补补,这下好,全白费了!”
许则行一听,端着碗,笑嘻嘻地凑到如斯跟前,“什么好东西?快和我说说!可别叫我糟蹋了好东西!”
如斯把锅里其余的馄饨捞上来,给盘儿、小方子和自己各盛了一碗,笑着回答:“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加了些陈皮和冬虫夏草而已,这时候最是适合滋补了!”可不能告诉他自己的独家配方,不然以后还不得三天两头问她要,她一下就得从小姐变成厨娘!
盘儿给小方子送馄饨,顺便跟他委婉地道个别。如斯心里微微一叹,自己的逃亡,倒拆散了一段好姻缘,自然是心里难受,可又不能和别人说,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闷闷的。
“我师父同意了?”如斯咬着小馄饨,坐在桌边问他。
“那可不,我出马,观陌还能不卖我个面子?”许则行伸手勾了瓶陈醋,往碗里倒了不少,“刚开始他可是犹犹豫豫,后来自己想通了。”
如斯纳闷儿,以观陌的谨慎,他不可能让许则行胡来,尤其是这个时侯,徒单恭随时可能向他要人,他怎么可能放自己出去,何况她不信他认为我会任人摆布。莫非……
“快吃吧,我们得早点动身!”许则行抹抹嘴起身,如斯也放下碗,打算收拾一下。
“观陌,你来了?放心,我不会拐走你的乖徒弟的!”突然,许则行哈哈大笑,如斯一回头,正是观陌走进屋里,一点声响没有,怪不得我背对着他,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
“你来得不巧,我们吃完了!你猜猜是什么?”他无视观陌的冷脸,还巴巴凑上去。
如斯不语,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只得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碗,去盛食盒里温着的饺子。
“哎哎?这是什么?刚才怎么不给我?”许则行嫉妒得要命,浑然忘了自己刚才撑得再也吃不下半个小馄饨才撂下碗。
“师父喜欢饺子,不爱吃馄饨,你不是吃什么都行吗?”如斯白了他一眼,他这个典型的白眼狼。
观陌接过去,放在一边,“东西可都带齐了?”
如斯点点头,“不过是看看热闹,也没什么可带的。”她又不是傻子,难道大包小裹地,难不成告诉人家我要逃跑?还是轻装上路比较保险。
“路上多看少言,莫再惹祸。”他微微皱眉,似有话要说,又不开口。想了想,“那些药不要随便出手,能少用便少用。”
她不解,观陌究竟是要表达什么?他难道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吗?还是他太过于信任许则行?
“好了!别磨蹭了,晚了别说娘娘,连个和尚也看不到了!”许则行在一旁催促,如斯示意观陌快趁热吃,转身回里屋拿东西。
香菇青菜馅儿的蒸饺,每个都捏成半弯的月牙形,观陌,最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