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道人辞别老农,回到城里。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府邸。府邸算不得富贵,墙壁甚至有些斑驳。门楣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张府”。
门子靠着门框,一边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嗑瓜子。见道人来了,连忙迎上去:“怎么才回来?耽误了好几天,主子肯定得不高兴了。”
道人冷笑:“这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主上自然会明查。”
门子开了侧门,示意道人进去,待道人路过身边,语气幽幽地说:“怕是这人心里有鬼吧。”
道人不由心里一颤,一刹那以为自己作为暴露了,连忙镇定精神,也不争辩,冷哼一声进门去了。来到正堂,见宋管正站在门前,冷着脸等着他。他连忙行礼,口称“宋管家。”
宋管家问:“怎么这时候才来?!”
道人说:“本来一切顺利,只是后来子家小姐来了,才耽误了几天。如今任务完成,特来回禀主上。”说着他从怀中摸出摄魂符,双手呈递过去。
宋管家接过摄魂符:“子仲霖来了,耽误几天也倒无可厚非。只是主上计划正在关键时候,你这耽误几天,说不得主上就要怪罪。”
道人一听,连忙打怀中摸出一颗晶莹透明的石头来,双手递过去,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还请宋管家在主上面前多美言几句。”
宋管家一见那石头,两眼放光:“下品灵石?你倒是有心。”收了灵石,宋管家磕了药一样的心满意足:“子仲霖资质极高,又有异人传授。要在她面前完成主上任务,你也的确不容易。你且在门外侯着,我自会给主上说明。”
这算是答应了。道人连忙谢过。
宋管家转身进屋里禀告。道人心下好奇,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却没有动静,猜测屋里定然做了隔音布置,就熄了心思,耐心等待。
过不一会儿功夫,宋管家出来,手上拿着一枚玉简:“主上很满意,按照约定这道法门就给你了。”
道人大喜,就要伸手去接。宋管家却并不忙给他,玉简让过去,点指着他的额头:“规矩。”道人恍然,连忙又掏出三块下品灵石递过去。。
宋管家这才把玉简给他:“不错。说起来还是你占了便宜。这淬炼脏腑的法门,即便在三圣宫中都是难得,你只用四块下品灵石就得到,可偷着乐去吧。”
道人虽心中愤恨,脸上却一点不敢表现出来,笑着附和得退出去了。
见道人走远了,宋管家招手示意有事情吩咐。他身边本没有人,随着招手,却见一阵水波纹闪现。一个人从水波纹中走出来。
他跪倒在宋管家跟前等候指示。
宋管家也不说话,只比划了个下切的动作。那人心领神会,行礼退下去了。
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他来到东厢房。开门进屋,房中空空荡荡的,只在冲门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的是一个脑门很宽,有点猪腰子脸的老人,骑着青牛昏昏欲睡,在他跟前一个白净后生正捧着一本书恭敬跪着,似乎是在请教。
画上无字,也没有落款,看起来不过是画者随手作的。只是画面细腻,如同真实,又让人觉得这画是浸透了画者的心血心思。
宋管家先是冲画拜了三拜,而后摸出摄魂符,随手拍在画的空白处。接着便见从符纸与画纸的连接处掉出一个人来。这人眉宇清晰,身穿富贵人家家丁衣服。人在画中,却如同生人,一会儿仰天大叫,一会儿围着老者青年转圈,一会儿又茫然地自言自语。
正是安青。
宋管家见到,脸色一变,骂声娘,急不可耐地出去了。那道人,过街老鼠般的人物,竟然敢蒙骗主上,非得把他逮住,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他愤怒,可也害怕。主上怒火没人能够承受,刑罚更是酷烈。今儿非得被扒层皮不可。这样想着,后背已被冷汗溻湿了。
且说安青,在脑门被贴上摄魂符后,就失去了意识。等再回过神来,迎面便是强烈的失重感。还没等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落在地面上,生疼。
他揉着屁股站起来,环顾四周,见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地。天地分不清,更加凸显了天地间仅有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是唯二的不同颜色。
安青走过去,见是一老者骑着青牛,正跟跟前一个手里捧着书的青年聊天。不应该说聊天,而是做着聊天的动作神情。他们并没有说话,尽管一个神情恭敬,一副请教问题的样子,一个面容祥和一副指导后生的样子。
但也仅仅是个样子。安青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一幅画里,而这幅画他竟是见过的。
可人怎么可能在画里呢?太荒诞了。这样想着,突然他就听见声音了,突然人就动起来了。
就见青年捧着一卷竹书,呈递给老者:“听闻先生欲要出关西行,求取长生之法。后学不才,愿效犬马。”
老者端坐青牛上,怡然不动,笑说:“善。我身边正缺一个端茶倒水的,你来了正好。”
青年先是一愣,接着神情便有些慌乱,不敢置信的样子:“您答应了?答应晚辈随侍身边,与您一同西行?”
“不错,”老者笑说:“如今天下大乱,人人都争名逐利,难得你有向道之心。若是拒绝,岂不是让人寒心?左右不过是多副碗筷,算的什么?若是能助后生成道,则善莫大焉。”
青年又喜又忧。喜的是入了老者的眼。老者是中原一等一的智者,上得庙堂之高下得江湖之远,能成为他的随侍,多少人挤破脑袋而不可得。如今却被他得到,真得羡煞一干旁人。而若是入了老者的眼,得传学问,则飞黄腾达名动九洲再不是梦想。
忧的是既然成为老者随侍,免不了要一道踏上西去之路。在老者眼中,西去之路是一条寻道之路。而在青年看来,西去之路是一条作死之路。
西出函谷关,秦地已是民风彪悍,走路带刀说话带刺,喝的酒都拉嗓子。更别说再往西的茫茫沙漠戈壁,人迹罕至了。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本以为老者定然是看不上他的,到时候他就顺势求取些宝物书籍之类,也足够今后的飞黄腾达了,谁想到老者竟然答应了。自己挖的坑,闭着眼也得跳,可就这么着他也不甘心。
“先生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学生奉上空白竹书一副,乞望先生能留下墨宝文字,传之后人。”
老者听闻眼中一亮,忙接过竹书:“倒是我疏忽了。西行前途未卜,的确该留下传承。”打开竹书,见里面有个一扎来长的刻刀。老者一手拿刻刀,一手拿竹简,也不下牛,小心地刻字。
安青看两人一通互动,神情古怪:“老子出关?相传老子西出函谷,有关令尹喜请教。老子留下道德经三千言,收了尹喜做马童,而后出关向西而去。可尹喜既然是关令,应该是武将吧?怎么成了文弱书生?”
“不,计较这些做什么?”安青突然想到更重要的问题:“难不成这个世界也有老子的传说么?”若老子是有,那孔子呢?庄子呢?
老子和老子又不一样,是那个“上善若水”的道家老子,还是一根扁担身为鸿钧首徒号称人教教主的太上老君老子?
见两人一个刻字,一个看人刻字,都是一脸肃穆崇敬的样子,旁若无人。想到“旁若无人”,安青猛得发觉,打刚才两人就对他视而不见。那不是看见你在却假装不在,是在他们眼中你的确不在。
安青走到跟前,先手在尹喜眼前晃几下,见没有动静,又手在老者眼前晃几下,也没有动静,才确定他们的确看不到他。
他没觉得安心,倒是心底有些害怕。几千年前的古人,白茫茫的天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又该怎么离开?
“嗯,成了。”这时老者收了刻刀,将竹书还回去。
青年打开竹书,见其中已被刻下篆字,眼看去口中便下意识的读出声来:“道可道,非常道……”和着读书声,天地间响起一片闷雷声。
青年连忙闭嘴,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天:“感天道音?”他看着老者,比之前更加恭敬:“先生所赐,实在是太贵重了。”
老者摆手笑说:“不过是些感悟罢了,既不是修行法门,也不是术法神通,值当什么。就是这感天道音听得挺唬人的。”
青年一再感谢下,作势要将竹书收入怀中。却在此时,两人再次定格。安青耳中重回寂静,再看那两人,跟刚开始时候一模一样。老者怡然自得地坐在青牛上。青年站他跟前,正恭敬地捧着一卷竹书。
有一瞬间,安青恍惚以为之前的对话全是幻觉。
猛得一阵摇头,幻觉不幻觉的,看看竹书就一目了然了。走到跟前伸手抓到竹书,还未等他拿起来,耳边便听到一声“住手”。
安青吓得四下观瞧,就见青年正戏谑地看着他。半天又没有动静,莫非是出现幻听了?或是说某种不知名吓人阵法之类?
却在此时,青年嘴皮子翻动,同时手将竹书收进怀中:“不告而取谓之偷,身为半妖岂能这么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