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十全十美之二爷相会
理想与现实“一在平地一在天”的分界,震的徐爷心头犹如万箭穿,周身更似烈火熬,这忧,这愁、这凄凉、这疮痍……使得徐爷完全没有了“独立书斋啸晚风”的豪情,甚至也没有了“忍饥月下独徘徊”的闲心。
缅怀唐爷:江南才子,吴门领袖,一代英杰,却沦落到卖画为生,离世前几乎衣不蔽体,食难裹腹,靠向亲友借贷方得维持;想到自己现情,徐爷不禁泪落难止,唉叹不息。
天意兮?
时令兮?
命运兮?
面对桃花坞的疮痍,徐爷泪落难止,唉叹不息,再无雅兴。那么远的专程赶来,然最终根本没有进入,便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离开桃花坞的徐爷,心似已被抽空,再无向往之圣地,漫无目的地荡游在苏市山村、城郭;步过一座座小桥,淌过一条条小河,走过一个个村庄,越过一片片田野……
几为心死!
徐爷兴味索然,心如沉渣,漫无目的,步履沉重。但有着深厚文化底韵、盈育了“吴门画派”、“江南才子”的苏州,对其诗、文、画无一不精,楷、行、草、隶诸体皆佳,民间艺术、甚至军事一应全著,人称是“四绝”全才的一代大家徐爷的到来,自然是十分关注的。未多时,徐爷在苏州的信息就在苏州文人圈,甚至酒肆、茶坊中传开了,这在苏州文人圈传开的信息,自然也就马上传到了文爷的耳中。
明中期,随着世道的平稳,农桑的发展,老百姓生活安定,“文化”这个精灵也就活跃起来,吴、越间出现过不少多才多艺的文人,不过象徐文长徐爷那样,在诗文、戏剧、书画、民间艺术、军事等各方面都能独树一帜,在当时就名布江南、影响深远的,却也颇为难得。徐爷出生不久,唐爷就已别人世,二位爷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文爷与徐爷,一在苏州,一在绍兴,相距实在不远,如现时,几小时的车程。就算在当时,赶个考就要到京都这样的做法而言,苏、绍间相距也是非常近的。但也许是年龄、地域、圈子等等原因,在此以前,二人也只是名声互知而已,从未会过面。对素有“神童”之称,诗、书、画具绝的徐爷,文爷是早有耳闻并牢记于心的。特别是徐爷那“文长”字的来历,更是为文爷倾倒。
民间相传,徐渭少年时才高八斗,但正因有才,也任性轻狂。年少时第一次参加乡试,根据自己的观念和评判,只在试卷上写下了“不及高下,唯文短长。世情冷暖,令人断肠。任性天下,吾自文长”三句话。被考官批语:“太短”,自未能录取。第二次参加乡试,徐渭吸取了“教训”,答卷时,不但写满了试卷,还因纸不够顺手写到桌子上,椅子上,考官惊呼“文长”!
这“文长”便成了徐渭的字。
尽管这只是民间传说,但对于徐爷性情的描述,完全可以说是活灵活现的,故就是文爷这样的大家,也对此钦服之至。
而文爷其时墨宝“赤壁赋”面世,名声更是如日中天,但文爷向来自谦且惜才,对徐爷那样的后辈才子,肯定是关注异常的。一听到徐爷来苏州的消息,便立马想尽地主之宜,来个促膝长谈的。更别说二兄弟走后,那大作“留白”至今未能“补全”,直是自己日不宁夜难眠呢。
今天徐爷到来,如能请的徐爷墨宝“补白”,那可真是“文坛千古佳话”了。想到这,文爷尤如百爪扰心,其痒难忍。马上亲自出面,通过多条路径相邀徐爷。
尽管当时没有电话这样便捷的联络工具且交通不便,很多信息不可能一下子对接,联络上想要找的人。但正因当时交通不便,且码头、驿站就这几处,离开也慢,只要行动迅速,提前在码头、驿站布下信息,联络上徐爷这样的名人还是比较简单的,更别说是文爷这样的苏州名人出面了。
二天后,徐爷便从一处驿站得到文爷诚邀的消息。
还没有从被桃花坞凄凉荒芜的打击中完全回过神来的徐爷得知文爷相邀的喜讯,毅然赴约。文爷对徐爷,就诗画词赋等方面来说,可是长一辈的大家了,且对于文爷墨宝“赤壁赋”及其后的“滕王阁序”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天,有向长一辈的大家学习探讨、得到指点的机会,徐爷自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联络上的第二天,徐爷便带着旅途的沧桑,一袭布衣直奔文府,而文爷却是净手淋浴、理面刮胡、锦帽华盖、绸缎长衫,并在距府三里外盛情相迎。
二位爷见面,徐爷是胡子拉楂、拖着布鞋、衣衫不整、张开双臂直扑向文爷。而文爷先是是双手合掌,举掌慢慢伸向头顶,又缓缓向下,收眉弯腰,作大辑使双手直至膝下,几乎着地。
做完这一套动作,二位爷大笑不止,双手向牵并肩合走三里之地,直至文府,同步跨过门槛,二人仍牵手未换。
此举经苏绍文人雅士演绎后成文坛兴事,仍至被编成戏文说词:徐爷见尊长不修边幅,实是文爷为人之真、之性、是对尊长之尊,乃真性情也。而文爷大修边幅,对徐爷恭敬有加,施礼备致,乃证文爷对徐爷这后辈从内心深许,推崇极致。这传闻伴随文爷、徐爷及与文爷、徐爷相关文坛奇事直传至后朝,二位爷当时可能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文爷在府中盛情款待了徐爷,三杯酒下肚,二位爷就谈起了诗、词、画诸事,开始是相互谦恭,谦和、谦让甚至谦卑,谈着谈着,二人就见解开始分辨、分争、分歧直至分界。二人拿着酒杯,从宴厅直争到文爷书房“停云馆”,又从“停云馆”争到宴厅,在宴厅倒满酒后又争到“停云馆”,使文爷家人劝也不是,拉也不行,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当时的文爷,虽然仕途不佳,但诗、书、画方面极负盛名,多才多艺。文爷学文于吴宽,学书于李应桢,学画于沈周,名声显赫,与祝允明祝爷、唐寅唐爷、徐祯卿徐爷三人,人称“吴中四才子”。书法初师李应桢,后学宋元,又上溯晋、唐,博取精华,为集古之大成者,有“明朝第一”之称,继沈周之后成为吴门画派领袖,一任就几乎五十年,可以说造就了一代辉煌。这样的大家,自有自己的见解,不可能人云亦云。
而这时的徐爷,对诗、书、画等都早有非凡的成就,不但都有自己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同时向来颇有自负,尽管文爷可以说是徐爷的尊长辈,但一论到艺术的事,决不可能姑且听之。
二人为艺术的传承、创新、发展,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文爷崇敬晋唐文风,小楷温润秀劲,法度谨严而意态生动。通过晋唐文风学习,再创造自己的风貌,笔划婉转,节奏缓和,与他的绘画风格谐和。议论中,自是提议深学古人,严峻法度。
徐爷比较崇尚宋文风,但更注重自身创新。二人在争论中,甚至又拿出了“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鸟有学为人言者,其音则人也,而性则鸟也。此可以定人与鸟之衡哉?今之为诗者,何以异于是?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曰某篇是某体,某篇则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则否。此虽极工逼肖,而已不免于鸟之为人言矣”的论点,使文爷苦笑不已。
徐渭书法和书法观的产生,与明中、晚期整个思想、文化、审美观念巨大变迁相吻合的。徐渭书法也是对吴门书派主张唐法的反叛中出发,继而吸取北宋苏、黄、米追求艺术个性化的积极因素中走来。
二位爷对书法、画作法度的理解、看法有相当大的不同,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二人又都是大家,才学深厚,自都有独到的见解,争论就在所难免了,要想轻易说服对方,也是不可能的事。
但出奇的是,二位爷争论不已,论叙不停,喝酒不息。
自宴厅至书斋,举例论证,喝酒助兴,至杯露底,又从书斋到宴厅倒满酒,又从宴厅到书斋,如此往复,不下五、六次耳,终在书斋落座。
为证是与非,二人又摆出文房用品,以执笔现书证之。
现在想来,这可是二位大家在当时就用“实做”来论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辩证唯物主义颠扑不破的真理了,嘿嘿,真是先驱哦。那当然是我—一个啥也不懂,什么也不是的小子的谬论哦,并不是唐家奶奶所言,也不是馆长、爷爷他们的结论。这可是我必须要说明的。嘿嘿,可千万不要引起误会啊!
文爷抓起笔,有意识地用小楷精书徐爷《谒孝陵》诗:
“二百年来一老生,白头落魄到西京。疲骑狭路愁官长,破帽青衫拜孝陵。
亭长一抔终马上,桥山万岁始龙迎。当时事业难身遇,凭仗中官说与听。”
笔笔隽永,法度谨严;字字珠玑,秀劲温润。
徐爷则用中毫,挥笔飞撒,立就文爷的《怀子畏》:
“曲栏风露夜醒然,彩月西流万树烟。
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是他最擅长的气势磅礴的狂草,坚劲有力,奔放不滞,状寓怀素之狂,然又用笔狼藉,“时时露已笔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