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窥古人:墨翟拘囚,乃有薄丧;孙子失足,爰著兵法;马迁腐戮,史记百篇;贾生流放,文词卓落。不自揆测,愿丽其后,以合孔氏不以人废言之志。亦将隐括旧闻,总疏百氏,叙述十经,翱翔蕴奥,以成一家之言。”
唐家奶奶深深地吸口气,轻轻地呼出后,缓缓道来。
墨翟被囚禁在宋国,坚持写出《墨子》;孙膑被砍去了双脚,写出兵法传世;司马迁被施了宫刑,仍写出《史记》百篇;贾谊被流放到长沙之后,文章更加不凡。
科场不公受到非人折磨,使唐爷心寒,本想回家享有亲人的呵护,能使这滴血的心有个静养的港湾,但回家后所受的,却是家人不解、世人唾弃、连恶狗都对之狂吠,这世态炎凉,又使唐爷齿冷,还没从这双重的煎熬中回过神来的唐爷接到的,是亦父亦友的文林病逝的噩耗。
对于人生这个历史长河来说,可真只能说是短的不能再短的一瞬间。科场受屈、回家受辱,正需亲人用至真亲情呵护之时,唐爷的父、母、妻、子、妹相继离世,唐爷的整颗心,这期间滴落的,可都是热辣辣的鲜血。至亲亲人先后离世后,在唐爷心中,这亦父亦友的文林便是最重要的人了,可现在文林也走了,唐爷的心似乎被抽空了,备受煎熬的唐爷一下被病魔击倒,卧床不起。这最要内人体贴照料的时候,继室却抛他而去,这简直如同在唐爷滴血的心中撒了一把盐,把唐爷往绝路上推啊。
我这样说,可能对这个尽管一段时间嫁给了被世人称为“风流才子”的唐爷,但却在历史的长河中连个姓名都没有留下的女子来说不公,但作为唐爷的后人,在我心中,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她的,就是要离开,也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啊。在这样的时候,就是邻居,那怕是路人碰到了,都会伸出援手的啊。
听我这样评价,你们可能很难理解。确实,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来说,她离开了也好,她和唐爷原本不是一条道上走的人,勉强在一起,不可能相互扶持,只能互相折磨,使二人更趋痛苦而已,从这一点说,二人走开也算是幸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真正“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信念,那怕现人也会看不起唐爷当时的落魄的。该女子放着人家正牌娘子不做,愿意嫁给唐爷做继室,其目的,就是冲着唐爷“才子”之名,梦想有朝一日能凤冠霞帔出人头地的。而现实却是要面对一个被皇帝抛弃,受世人斥骂,整日抱着酒壶的“俗”人,现在还要她倾力服侍,有几个人能受的了呢。
哎,不说这个了,唐爷见谅,后人不敬了。
唐家奶奶双手合十,轻低下颚,深深一辑。
我还是回头再说吧。
后人都明白,唐爷列举的这些人,写出传世好作品,虽然跟他们遭受到的痛苦没有太大的关系,是他们真正有才,但他们的精神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这正是当时的唐爷最所需要的。自己虽然因为那莫名的科场舞弊案被黜落了,失去了前程,回到家乡又遭受到了种种冷眼,但跟孙膑和司马迁比起来,已经幸运太多了。自己有什么理由不振作起来呢?
在给友人文征明的信中,唐爷列举了先贤在艰难困苦中不屈不挠,才情爆发终能为世立传的典故后,表示自己要跟随这些先贤的脚步,明证自己著书立说也是可以被接受的。他要总结古人的思想,加入自己的想法,写出自己独特见解的传世之作。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历来是文人墨客所推崇的,唐爷也不例外,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三十二岁的唐爷开始了他那壮胸中之气、沉复中之壑的远行。
唐家奶奶完全沉浸在了这真实的历史之中了,好象要远行的就是她自己,这时的她,似乎正在为远行作最后的准备。一旦准备就绪,便可起步了。
完全进入故事的唐家奶奶正准备继续,微微一抬眼,发现了林老师的异常,似乎有话要说,似乎又在努力地抑制自己。
“林老师,您是否有话想说?”
发现了林老师的异常,唐女士适时地问了下。
“唐女士,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有个事情我很想求教一下。我查过一些有关唐寅的资料,有不少的资料都论断是文林病逝,唐寅被病魔击倒时,唐家尚有一些家产,唐寅的继室也仍与唐寅在一起,而且还服侍了唐寅,直到他恢复。后来是因为唐寅远行化光了所有的积蓄,而且因远行辛苦,积病复发,身体十分虚弱,无钱请医,生活难以为继,唐寅还把仅有的一点银两捐助给了上京赶考的徐祯卿,继室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抛他而去的。”
听了唐家奶奶的叙述,林老师心头一直有个疑问,几次想问,又觉得打断唐家奶奶的叙述不礼貌,故一直抑制着自己,没想到细心的唐家奶奶还是发现了,并且问了他,林老师就赶快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
“是的,有不少的资料确实是这样论叙的。因那时的唐家没有家谱记录,具体细节,连唐家人的说法和想法都是不完全相同的。我们唐家后人对唐爷这个继室是看不起的,尽管唐爷有段时间与她生活在了一起,而且这个时间段也不是十分的短暂。但我们认为,唐爷自己和朋友对她的印象也是不好的,要不然,唐爷这样的才子,加上那么多留下了那么多文字的才子朋友,一定会为她记录下一点什么的。但事实是什么都没留下,那怕是片言只语,这就说明一切了。”
唐家奶奶停了一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缓缓地说:“我们唐家普遍的认定唐爷的继室是那个时候就离开了唐爷,才有唐爷壮胸中之气、沉复中之壑的远行,那时的唐爷已一切廖无牵挂,这样比较吻合唐爷的性格,同时对唐爷的继室也比较可以告慰。因为是第一次碰到难题时,她已经离开,不至于因是唐爷尚有积蓄,故唐爷远行时她还待在家中。唐爷远行,化光积蓄回家又身体不适才离开,这样的说词就更不利唐爷继室了。”
“哎,无文字记载,无后人评说,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对唐爷来说,也是这饱经风霜的一生中的一段插曲而已。”
“比如还有另外一件对唐爷来说更大的事。”
唐家奶奶微合眼帘,似乎深深地进入回忆的故事之中。
有不少的资料讲到唐爷与九娘的事,普遍认定一五零九年,苏州大灾,无人买唐爷字画,唐爷身体不佳,唐爷、桃笙都要九娘照顾,一家的生活都要九娘操持,九娘终因劳累过度,大病缠身,一五一二年冬至前,九娘已病入膏肓。临走前,九娘紧紧握着唐爷的手,说道:“承你不弃,要我作你妻子,我本想尽我心力理好家务,让你专心于诗画,成为大家。但我无福,无寿,又无能,我快死了,望你善自保重。”听了这番话,唐爷禁不住泪如雨下。
有这样详细精到的细节描述,按理这应该是真实的,包括唐家后人也有这样认定的。正因为此,才有唐爷完全看破红尘,自取“六如居士”并刻印一方,而后一心向佛的结果。
但也另有唐爷走在九娘前,为使自己走后,九娘不致孤苦无依,唐爷还说动弟弟唐申,让唐申小儿子过继给九娘为子,并支着病体亲自操办了此大事。办好这唐爷当时心头最大的大事后,才放心而安宁地撒手人寰。这也有详细的细节,让人不得不信。
“对于唐爷的这些传闻,比较多的人相信前者,但民女较倾向于后者。如是前者,九娘走后,唐爷还有十多年人生历程,另,九娘如确实是一五一二年走的,当时桃笙才几岁。唐爷拖着病体,带着一个几岁的女儿,几是无法生活的,根本无法生存。而且唐爷临走,想到在自己几乎走投无路时,千方百计为给自己心灵慰藉的九娘,带病体操持安排九娘日后的大事,非常符合唐爷的性格,也再次证明唐爷对九娘深深的感恩。”
唐家奶奶再次微微合眼,双手合掌于眉前,沉静得就如一湖平静的秋水。
对于一些没有正史和正规家谱记录的古代名人的相关传说,这个“多重”的说法,不是我老三老四地说,我确实是非常相信的。其它的不说,就是有关唐寅的那些“风流才子”、“民间能人”的民间流传也不说了,我曾经还在非常著名的现代越剧中看到过九娘与唐寅早就生死相依的戏文,听到过九娘劝唐寅“落第”感人肺腑的唱词。
其中浙江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何赛飞就有这样的唱词:
“九娘怎敢嘲君子,伤心往事告君知。想先父,不献名画媚权贵,结怨遭贬病难支。临终传书托孤女,义父接我入京师。世兄啊,你虽是江南第一真才子,怎奈何傲骨天生不合时,不是名利场中客,难为逢迎媚上司。正为你画扇讥刺无顾忌,招来了小人报复暗切齿,为什么两代贤才遭贬黜,要看透奸佞当道惯营私,纵然你上书能夺黄金印,怕日后宦海沉舟悔已迟,历代状元多多少,能有几个为人知,文以载道诗言志,笔似灵峰墨作池,艺海善得丹青理,万里江山入画诗,浮名浮利君何取,天生个风流唐寅,绝代诗人大画师”。
(唐伯虎落第?九娘劝唐寅——何赛飞饰九娘,作词:姚博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