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悲怆揭幕之凌晨惊魂
那真是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好像打爸爸能记事时开始,爷爷在爸爸面前所扮演的,一直是一个快乐的老头,在爸爸心中:爷爷好象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今天,爷爷的故事那沉重缓慢的节奏,似乎是无形的磁针,把爸爸整个的思绪牵向了那个年代,牵向了那个岁月,牵入了阴冷、沉重之中。
回忆就像是闸门后的水,爷爷将心的沉重的闸门打开后,一直被闸门紧闭的回忆之水便迫不及待的轰隆隆的奔流出来,挡也挡不住。
全国动员,全民参与大炼钢铁,轰轰烈烈******,随便吃饭不要钱的狂热后,在谁也没想到、谁也没准备的情况下,链接的却是三年特大自然灾害,旱灾连着水灾、水灾跟着蝗灾,大片土地荒芜,很多地方绝收。一段时间后,有些地域别说吃糠咽菜喝稀粥了,可以吃的树皮已经剥尽、可以吃的草根已经拔完,仍挡不住饿殍遍地啊。
我们这边,靠着肥沃良田出产、贴近山林大量的山产和密布的河网野草,同时也靠天照应,这灾也尚算不太过份,勉强支撑着,除一些人为填饱肚子因吃了观音土、荆棘根粉等不能消化的东西,根本无法排便而得病丧生的外,几乎没有人真正因饿而死的。可周边二省特别是二省北侧,连续的灾害后,几已无果腹的东西,不得已只能抛家别园,背井离乡外出逃命,有多少人是离家后再也没能回去啊。
尽管我们这边还不至于饿殍遍地,但实在已是十室九空,不见炊烟,人人自危了,哪还有能力接济那些逃荒的人们啊。远远地看见有陌生人走来,特别是拖儿带女的,早早就把门掩上了,任你怎样叫爷爷告奶奶,也只当没听见了,不是人心不古,实在是无能为力了。那时,一碗米,甚至二个红薯就可以换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这样的事并非传说啊。
那件事开始于60年的冬天一个星期天的清晨。
60年的冬天,根据气象记录,根本不算特别冷,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冬天,但很长时间没有填饱肚子的人们已完全没有了精气神,大家只感到是北风呼啸,寒冷异常,不敢出门,更不要说那还只是清晨,很多肚子里没食的人还捂在床铺里与饥饿抗争呢。挣扎在饥饿寒冷中的人们都希望时间在这样平淡中过去,能慢慢转暧、慢慢的可以温饱。可是,很多事情偏偏就与人心相违,偏偏与穷人过不去,偏偏在平静中就在挣扎在穷困饥饿的死亡线上的山民中掀起了涛天的波澜。这寒冷的、静静的凌晨,东头三婶子家里突然传出了呼天抢地的救命声。
“救、救、救命啊!……乡亲父老,快、快来救救我们啊、啊、啊……”三婶子本来嗓门就大,加上好像受了什么激烈的剌激,声音怪怪的,大嗓门加上那颤抖不已的声音,在呼啸的北风助威下,冲破了早晨的宁静,直往人心里钻,似乎要噬啃人们的灵魂。
隔壁邻居都以为三婶子家里出人命了,惊吓不已,但这乡里乡亲的出了人命大事,那有袖手旁观的,一个个急急忙忙彼衣出门,从四面八方向三婶家狂奔而去。
等我匆匆忙忙赶到时,三婶家门口已聚集了不少人。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杂乱无序地回答中,我终于弄明白,不是三婶子家里人出了人命,而是三婶家门口倒着二个人,根本已分不清衣服是什么颜色,年龄几何。
“我、我、我……我早上刚开、开开、开开门,就看见二人倒、倒、倒在这里……”
“各位父老乡亲,救、救、救救他们吧,求求大家了……救救他们吧……”
三婶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不停地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向人们诉说着事情的经过,不停地洒泪恳求大家行行好,救救那二个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但无论三婶怎样恳求,仍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在三婶反反复复的诉说中,大家才恍然明白,原来是三婶因三叔身体不好,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让给了三叔,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东西进肚了,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早晨想碰碰运气,出门找点可下肚的东西,可打开门,一眼看见的是二个倒在家门口的人,这一吓,差不多要了三婶已被饿的仅剩的半条命。
我一赶到,三婶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一把抓住了我。
“哦哟,他二大伯,你、你、你、你在啊,太、太、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是咱村有文化,又是吃公家饭的人,你快看看吧,这二人是怎么啦,还有救吗”?
嘴上说着谢天谢地,我分明感觉到三婶子连脊梁骨都在发抖,被三婶子这一扯,在场的人都一股脑儿望向了我。
清晨打开门,第一眼瞅见的是二个倒在家门口不知死活的人,任谁都会紧张害怕,不说这个责任,清晨打开门,第一眼瞧见得就是不知死活的二人倒在家门口,山区农村还有那个“霉运”的说法,碰到这样的事,健康人都会“倒霉”,更不要说三叔还生病躺在铺上。已经快一天没进食的三婶子这会非但没抱怨,还在想着能不能救救这二个人,我一个大老爷们怎能退缩呢,况且全场的人都看着我呢。
我毫不犹豫地蹬下身,轻轻地翻看倒在地上的二人。
见我出手,边上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也主动围了过来。
将二人翻转身后,我才看清这二人都是女的,一个年龄起码有四五十岁了,另一个差不多才十岁的样子,二个人全都骨瘦如柴,单薄的衣服已分辨不清是什么颜色。
拉起妇女的手,伸手搭在妇女手腕上,几秒钟,抵消了妇女那冰霜般寒冷肌肤的冷感后,弱弱的脉动从妇女手腕处传出,我浑身一震,心上大喜,赶忙放下妇女,一只手托住小女孩,另一只手把住小女孩的手腕,小女孩的脉动更强一些,这是我的心略为放宽了一点。这时,村里帮人接生略懂医术的连老太也赶到了,她也轻轻地为二人把了一下脉后,我们二人一致认定:二人都活着,只是饿晕了。
“天啊……!”
听我们这么一说,三婶大叫一声,一下跪倒,对天对地对人嘣、嘣、嘣,连磕了三个响头,在场的人似乎都吁了一口气,但又都被深深愁绪所笼罩。
是啊,二人都是被饿昏的,怎样才能救活她们呢?
我看一下眼前的环境,有心想与三婶商量,先把二人弄进家里再说吧,但再仔细一想,三叔身体不好在床上躺着,农村人非常避违,总不能把半死不活的二人再弄进去吧。
怎么办呢?
“生产队的仓库什么东西也没有,先把二人抬到生产队的仓库去吧。”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队长做出了决定。
“好”。
围观的人二话没说,立即行动起来。
大家动手在三婶家拆下了一块门板,从边上稻草堆里挖出些干燥的稻草铺上,三婶又咬牙从三叔床铺上抱出一条打了不少补丁的被絮,大家手忙脚乱地将二人抱上了门板搭成的临时担架上,七八个人抬的抬,扶的扶,一大帮人前后左右围着搭把手,把二人弄到了生产队的仓库。
人是弄进来了,但怎么救呢?
很多人心中都明白:人是饿昏的,最好的办法是给人灌吃热热软软的流汁食物,但谁有多余的食粮啊,大家又面面相觑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又偷偷地抹起了泪水。我一眼瞅见了同样在抹泪水的老太婆,赶快把她拉出去作了交待,老太婆抹着眼泪颤巍巍走了。
“这事既然我们碰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家里还有一点可以吃的东西,老太婆去拿了。古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人晕倒在我们这里,往理说是不能见死不救,往情说了也是有缘,现在我们一起检查下,看看二人有些什么东西,到时候有个见证,也给人家有个交待。”
“是的,是的……”
“不错,不错……”
“应该,应该……”
大家七嘴八舌的附和着。
生产队长主动走了出来,同时拉上了我和几个年长的人,但这二人毕竟是女的,我们一起郑重地邀请连老太协助作检查。
见我们这么郑重,连老太义不容辞地卷起了袖子。
从女孩倒地处捡回来的一个破袋里,装着二个碗,二双筷子和一条破旧的毛巾,身边除穿着在身上的衣服外,什么也没有。
妇女除穿着在身上的衣服外,也没其它东西。但奇怪的是,妇女外套内的身上背有一个伞袋,袋里装的东西似乎是雨伞、与常用的雨伞差不多,但却没雨伞柄,肯定不是雨伞,伞袋上下绑了好几道,而且除了背绳背在肩上外,伞袋还紧紧地与身子绑在一起。看起来,对于这名妇女来说,这伞袋内装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非常重要的东西,什么东西能装进伞袋还这么重要?职业习惯让我心头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