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宁惊梦而醒,一手心的冷汗,雨还在下着,淋漓地在耳里泛烂,她凝目四扫,可是黑里并没有一个人,只是她疑神疑鬼。她点起搁板上的灯,静悄悄的光亮,映的满床金黄,她爬出去,掀了纱帷静望向窗外,天边微微一抹白,天就要亮了,然而乌云却不见散。
她怔怔地,像发了一场幽梦,凉气飘进来,扑在脸上,她跟着狠狠一悸,就忆起来昨个晚上自己分明已把窗子关得紧紧的,谁,是谁开的窗子?
她小心翼翼地下床,趴下去,在窗前来来回回地伏地找,终是让她在靠窗的地上找到一点泥,那泥里混着两点青黄,小小的一点花的瓣。她拈起来闻了闻,一股凝香,死也要挣扎的浓烈,是夜合花。
那人真的来过么?她默不作声地坐在地上,想不出一点头绪,然而嘴里咬着“小卫”两字,像咬着一只青果,舌头也是酸麻的。
就这样一直坐到天大亮。
小丫头过来敲门,极清亮的口声:“姑娘起了么,婢子来给您梳洗!”
自打得了这该死的失魂症后,她一直过得不讲究,小卫曾说她是在锦衣玉食里泡大的,可是想起来“富贵荣华”四个字,也只是陌生。向往自然也向往过,然而只要不是不如意,也便总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可是进了红家这小小宅院,从吃到穿到走路到睡觉,没有一样儿是不讲究繁琐的,她却觉得做起这些来,分外得心应手,那一种自心里头涌出来的舒畅,才惊觉自己骨子里,说到底还是吃不得苦,正如小卫所说,富贵难戒,贫苦易断。
小丫头推门进来,她便端坐在桌边,若不是脸颊上一只黑色的指印,那真是再没有的庄重。小丫头不由掩唇一笑,她莫明其妙地,问她:“你笑得什么?”
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把一面把镜推在她手里,光霍霍的铜镜面印出一张清而不丽的脸。这原本该是一张顶讨喜的脸,可是这时候左颊上一块黑,看着只有可笑的份。
她不由红了脸,抬了衣袖便去擦,小丫头跟着一声娇呼:“姑娘慢来,我这有软绢巾子,你这样生擦,怕不擦破了皮么!”她就更是无地自容了。然而小丫头轻手轻脚地拿了巾子给她擦脸的时候,她心下又犯了疑。这个指印所在的地方,分明是梦里小卫的手所摸的地方,那果然不是梦么?
正思量间,小丫头陡然叫了一声:“姑娘,净脸吧!”说着端了一只银盆来搁在矮几上,又拿了棉巾垫在她胸前。她便伏下身去洗了脸,想刚才真正可笑,那指印洗了便是了,擦的什么。待洗好脸,小丫头把水端出去,再回来手里已多了把羊角梳子。
“姑娘可是有心事?”小丫头一壁给她梳着头发,一壁察颜观色,“还是这夜来雨声扰的姑娘没有睡好,脸色这样差!”
“你多心了。”她回过神来,握了一握她的手,一掌心的凉,“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
“可不是么,”小丫头知趣儿的一声抱怨,“不然正好出去走走,姑娘不知道,咱们新城的别曲湖,这时候新荷皆绽,正好一番美景。”
她对新荷不新荷的倒没什么兴趣,便没有接口,却是门突被人扣响,听吴竹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今儿个天气正好去赏荷,雨中赏荷别有一种妙趣,白姑娘万不可错过!”
小丫头过去开了门,现出吴竹青艳艳的一张脸,仿佛是雨里开的花。他把伞交在小丫头手里,顾自进来走到桌边坐了,向她道:“昨个睡得可好?”
“这自然得,这里人都这样周到!”她想了想,“不如你与红衫出去赏荷吧,我倒不大想出门。”
吴竹一时便把双眉拧了起来,说的话别样耐人寻味儿:“我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去赏得哪家的荷,自然是白姑娘去了才有意思的!”
这话说得这样露骨,白珞宁再是个傻子,也明白个七八分了,那就更不能去。虽然她对吴竹没有恶感,甚至是有些好感的,可是自己是有未婚夫婿的人了,他的情意,总之不能接受。若是随他去了,他会错了意,倒麻烦的。
当下便笑笑道:“吴公子,实对你说吧,你别看我这样精神足,其实一到下雨天,就全身没力气——还是你与红衫妹妹去吧,莫让我扫了你们兴致!”
吴竹却恍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在袖里一阵掏摸,末了摸出只金镶玉八步缠丝蜻蜓步摇,轻插进她顶上髻里:“打扮得这样标致,不出去转转,企不可惜!”
白珞宁看着镜子里印出的影子,那只晴蜓像是要飞去一般,真是喜欢的很,不由喜道:“你,你怎么有这女人家的东西?”
“昨儿个在街上看到的,我看它别致,正配姑娘,便随手买下了,不想缘份来的这样快,果然昨儿个就遇上了姑娘!”
他的话说得这样自然,表情也找不到一丝漏洞,可是白珞宁却有些不信,只是不好计较,只说:“吴公子真是有心了,这步摇多少钱,我照付你便是!”
“钱自然是不值几个,这东西主要是个心意,”他对她眨眼睛,“就算万金,也难得讨了白姑娘喜欢!”
“你,你真会说话,”她一向笨嘴拙腮,自认说他不过,心里却是有一种悸动,说不清道不明地,“这步摇我实在受之有愧!”
“那便陪我去看新荷!”他一拉她的胳膊,不管不顾地便往外拖,小丫头识趣儿不作声,只是掩着嘴偷笑,当先站到门外头把伞打了起来,等二人出了门口便递过去,躬身道,“姑娘与公子玩儿的开心些!”
白珞宁却是无可奈何,然看吴竹这样兴头,到底不好一再扫人家的兴,直到被拖上门外的马车,他松开她的胳膊,她才算松了口气,颊上却还留着些红的余韵,热热的,便不敢正眼看他。
他倒是正襟危坐,再正经没有的一张脸,哪里像是去赏荷游玩,反而像是去见什么重大人物儿一般。雨声混着车声,交织出来像是一曲小调,使人昏昏欲睡,吴竹突然说了一句话,却低得有若如无,白珞宁没听清楚,便问:“吴公子才说的什么,我没大注意。”
他叹了一叹道:“白姑娘可知道凤鸣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