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本能地以为洪钧面临某种生命危险,禁不住“呀”的一声,洪钧见菲比惊吓得花容失色,忙把科克压到他头上的那桩不可完成的任务讲出来,然后说:“我明白科克的意思,无非是要我在合同签订、产品发货和客户验收这三个环节上造假,把那几个单子都算到今年来。其实那几个项目已经板上钉钉,不过是把一些日后该做的事提前到现在做,算不上天大的罪过,可我还是不想干,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和科克撕破脸,所以只能走为上策。”
菲比已经踏实下来,问道:“可是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去休假,科克肯定知道你是想躲出去,他怎么会放你走呢?”
“所以我才必须用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即使他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准许我休假。”
菲比瞥一眼洪钧摆在茶几上的护照,虽然一头雾水却已经变得警惕起来。洪钧讪讪地笑笑,陪着小心说:“我告诉他,我和你要出国结婚。”
“啊?!”菲比又惊呼一声,过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这样啊?!为什么不说你自己或是家里人病了呀?”
“我怎么能好端端地咒自己生病呢?咒家里人也不行啊。”
“哦,你不肯咒自己生病,却宁肯咒你和我结婚,什么逻辑呀?”菲比话一出口就发现洪钧冲她露出一副坏笑,马上回过味来,刚才那句话竟把洪钧和她结婚说得像是洪钧的一大不幸,忙又羞又恼地解释:“要被你气死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结婚这种事,是能随便拿来当借口骗人的吗?”
洪钧硬着头皮辩解:“这次实在没别的办法,我必须找出理由使我在年底那几天无法履行职责。生病这种借口不行,无论是住院还是在家,他们都可以找到我让我做主。”
“出国结婚又不是心血来潮说走就走的,你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才向科克请假?都不能自圆其说,科克会觉得你是在耍他。”
“我对他说咱们已经计划很久,只是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是个意外,导致你等不及了,必须马上结婚,所以是刚刚匆忙做出的这个决定。”
“什么事?什么意外?”菲比追问。
“我没说,这是我个人的事,属于隐私,没必要向科克解释。不过,我只说到这一步他也明白了。”
“什么事情会让我等不及?”菲比还在嘀咕,忽然抬眼用灼灼的目光直视洪钧,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指着洪钧的鼻子喝道:“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洪钧开始耍赖:“连科克都一听就明白了,你那么聪明肯定也猜得出来,不用我说。”
“不行,我才不猜呢,就要你亲口对我说出来。说,你那些话到底指的什么?”
洪钧见菲比不依不饶,心里开始发虚,犹豫一阵只得双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方搭出个拱门的形状,瞬间又把手挪开,惴惴地说:“就是指这个。”
菲比的脸更红了,羞愤交加地把靠垫向洪钧掷过来,趁洪钧躲闪之际整个人也扑上来,双手张开作势要掐洪钧,但在洪钧身上比划几下终究只舍得拿他的胳膊下手,掐住后一连摇晃了好几下,洪钧还没感到有什么痛痒,菲比却已经眼泪汪汪地说:“有你这样的吗?!编什么瞎话不好,干嘛拿我编瞎话呀?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
洪钧本就自知理亏,一见菲比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更乱了方寸,忙用另一支胳膊试图抱住菲比,说:“我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的,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啊。”而后却忍不住又加一句:“别气坏了身子。”
菲比被气得“扑哧”一声笑了,又马上收起笑容说:“你还敢胡说八道!你就不怕别人也拿我开心吗?”
“这你放心,科克才不会搞那些八卦,别人都不会知道。”
菲比想必也累了,甩开洪钧的胳膊,坐到他旁边说:“我看你最八卦,这样的理由科克居然信了?”
“他才不会信,但是这个理由站得住脚,他犯不着点破。我感觉他其实也挺矛盾,既希望我能在最后一刻把合同都签下来,又担心万一签不下来我恐怕不会按他的旨意造假,既然我打定主意要躲,他就干脆成全我,省得我碍他的事,只要我同意授权让Laura而不是李龙伟做我的acting,这样Laura一支笔又管accounting又管sales,科克和她配合起来就得心应手了。”
菲比两眼无神地瞪着前方,根本没留意洪钧讲的这些,直到洪钧轻轻碰她一下才愣愣地问:“你想去哪儿?”
“菲律宾的宿务岛。”
“怎么挑那儿啊?菲律宾多不安全呀,你不怕出事啊?要是被绑架了怎么办?”
“我巴不得出事呢,不然怎么和科克、Laura他们失去联络?”洪钧见菲比越发担心,又说,“我逗你呢,宿务很太平的,只有年末那两三天咱们去旁边的一个小岛玩一玩失踪,其他时间都在酒店里泡着。”
“什么时候去?”
“争取25号前后吧,明天赶紧去旅行社和使馆看看,最早1月3号回来,那时候应该已经尘埃落定。”
菲比侧过脸看看洪钧,说:“计划得挺好,你自己去吧,干脆骗人骗到底,他们不会知道你是一个人去的。”
洪钧板过菲比的肩膀笑着说:“那怎么行,我真的想好好陪陪你,反正你请假很容易,那个新老板不是正向你献殷勤嘛,不会不批的。”
“那你说,这次出去只是度假呢还是真要结婚?”
洪钧张着嘴想了想才说:“都行,随你吧。你要是想度假,咱们就好好玩一玩;你要是想结婚,也行,反正咱俩已经板上钉钉,不过是把一些日后该做的事提前到现在做,没什么不可以。”
“是不是也算不上天大的罪过,但你还是不想干?哼!我可没像科克那样逼着你弄虚作假。美得你,好像我求着和你结婚似的。你把结婚当成什么了?当成儿戏呀?”
洪钧忍不住指出:“那是谁总闹着要结婚的?”
这句话把菲比刚刚消退的火气再次点燃,她厉声说:“没错,我是比你更盼望结婚,但是,我不会勉强你。如果结婚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不重要,可以这样的敷衍了事,我宁可不要。”洪钧正后悔一语不慎捅了马蜂窝,瞬间之前还声色俱厉的菲比却忽然委顿下来,神色凄然地低语道:“在你眼里我真是不可理喻的‘结婚狂’吗?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在心里幻想过好多种你向我求婚的样子,不知道哪一天你会突然用哪一种方式向我提出来;我还幻想过好多种你和我结婚的场景,也不知道真实的会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一定会有那一天,我一定能等到。我知道你不是个浪漫的人,已经有太多的事让你烦,我没指望你的求婚有多么别出心裁,也没指望咱们的婚礼有多么奢华气派。我只希望,你能让我感觉到,你愿意为我多花些心思,你是在乎我的。”刚说完,在菲比的眼眶里积蓄多时的眼泪像两支涓涓细流从眼角内侧汩汩而下,绕过鼻翼、淌过嘴唇,沿着下巴无声地滴落在胸前。菲比抬起手,并没有去源头拦阻,而是只把羊绒衫上溅落的几滴泪珠拂去,立刻又有几滴泪珠前赴后继地掉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不是看到菲比手上的动作,洪钧都没察觉到菲比哭了,他忙凑过来捧住菲比的脸,看着菲比梨花带雨的样子,心真的疼了。菲比瞥向一边不看洪钧,洪钧把脸转到侧面追着和菲比对视,菲比又马上瞥向另一边,眼珠的运动把更多的泪水从眼眶里驱赶出来,洪钧贴上去在菲比眼睛下方吻了一下,刚尝到泪水的咸味就被菲比推开了。
洪钧从茶几上扯了几张纸巾帮菲比擦拭,哄道:“好啦好啦,那咱们这次出去只是度假,结婚的事以后再办,一定特正式特隆重。”
菲比把洪钧手里已经揉烂的纸团夺过来扔掉,自己另抽出纸巾在脸上蘸了蘸,坚决地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洪钧轻轻拍着菲比的后背说:“好啦,别生气了,我该认的错都认了、该表的态都表了,对悔过自新的人总得给条出路吧?”
“除非……”菲比忽然破涕为笑,含情脉脉地看着洪钧说,“除非……这次你就和我结婚。”
洪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已长期领教菲比的任性,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如此孩子气地说变就变却有些可疑,他怀疑菲比是不是欲擒故纵又在考验他,刚要再次表态,菲比已经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憧憬道:“菲律宾人好像都信天主教吧,到处都是教堂,咱们就去找一座特小的,只有一个牧师的那种,请他为咱俩证婚,教堂可以很简陋,残垣断壁都没关系,咱俩加上牧师,总共只有三个人,多圣洁啊,好不好?回国以后再办正式的婚礼。”
洪钧笑了:“倒是挺浪漫。还说我把结婚当儿戏呢,你这主意才真像演戏。”
菲比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刻赌气说:“你到底答不答应嘛?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和你去;不仅不去,我还要回维西尔转一圈,让他们都知道你骗人。”
洪钧一听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说道:“你是在要挟我吗?”
洪钧声音不大但话里透着的寒气让菲比仿佛掉入了冰窟,她惊恐地看一眼洪钧,喃喃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要挟你?难道你真的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洪钧怔了半天才说:“我只是受不了你把结婚作为某种条件。”
“我想和你结婚,难道有什么错吗?而且是你首先利用了你和我的关系,拿结婚当借口去对付科克的。”
洪钧懊丧地垂下头,用双手的大拇指用力按压太阳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最近是怎么了?真是神经过敏。”然后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菲比缓缓站起身,无声地走到衣柜旁取出风衣穿好,刚又拿起自己的包,洪钧的眼睛睁开了,他见菲比正走向门口立刻诧异地问:“你要走?”
“我回自己家去。”菲比低着头用细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洪钧条件反射般的离开沙发冲过来,拉住菲比的胳膊说:“怎么说走就走啊?脾气越来越大了。”
菲比平静地说:“你太累了,睡一觉明天再说吧。”说完就要去开门。
洪钧急了,把菲比的两只胳膊都抓在手里,大声说:“不许走!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菲比被洪钧弄疼了,表情痛苦地说:“我是回家拿护照!”
洪钧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又马上伸开双臂把菲比紧紧搂在怀里,柔声说:“差点被你吓死,还以为你要fire我呢。”
菲比不说话,挣脱出一只手去拉门把手,洪钧把她的手抓回来,又夺下另一只手里的包扔到沙发上,一边试图把菲比的风衣脱下来一边恳求:“别走了,护照明天早晨再去拿,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菲比的身体软下来,偎依在洪钧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圣诞夜小谭纠集一帮男男女女在后海的酒吧折腾到将近天亮,回到家倒头就睡,半梦半醒地不知过了多久被手机铃声吵了起来,头晕脑胀地听见邢众说:“尤教授让我和你说一声,请你马上给他打个电话。”
小谭顿时想起来居然忘了给尤教授送一份圣诞和新年的礼物,懊悔得猛拍一下脑袋,但马上又觉得堂堂尤教授才不会计较这点小意思,便问邢众:“尤教授提了是什么事吗?”邢众没理睬,只是再次催他尽快打电话。
小谭看时间已是下午,心里虽然犯急但还是先洗了澡,又把自己整饬一番,等心神平静下来才给尤教授打电话,尤教授总像是日理万机,连接电话都是争分夺秒的,一句也不愿多说,只是约小谭当面谈。小谭只好询问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尤教授说初步定今天晚上吧,地点无所谓,哪里都行。小谭最怕尤教授之类的这种习性,看似很随和,其实是被人伺候惯了,连脑子都懒得动。小谭急忙开动脑筋伺候,自然要选离尤教授的学校比较近还得容易找到的地点,小谭想想西直门外有什么像样的酒店,便提了中苑宾馆,尤教授只说句“可以”就挂了电话,小谭知道其他细节只能通过短信告知尤教授了。
小谭先去公司备好一份新年礼物,无非是带有ICE标志的手表、钢笔和年历之类,他又往袋子里放了一张已充值的商场购物卡。赶到动物园海洋馆旁边的中苑宾馆时刚六点多,他在大堂吧找个位置坐下来,尤教授说不准几点到,也没说要不要一起吃饭,小谭只好等着。饥肠辘辘地熬到八点半,尤教授终于来了,一见小谭选的位置便皱起眉头,他显然不愿意和小谭同坐一张沙发,而两张沙发之间又相距太远,便扭头走到酒吧的另一侧,在一张小圆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小谭跟过来问道:“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用,那些人也真是,非留我一起吃饭,耽误我这么多时间。”尤教授摆着手说完看一眼小谭,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问:“你还没吃吧?”
小谭只好咽一口唾沫,说:“我吃过了,我是怕您还没吃晚饭呢。”
两人各自点好饮料,尤教授挺客气地说:“今天请你来是想当面和你探讨一些问题。”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只管说。”小谭猜不透尤教授的目的,不免有些忐忑。
“我对钱这个东西一向不敏感,对商务方面更是毫无兴趣,所以对最近发现的一个问题怎么也搞不懂,想来想去就觉得也许你能帮我这个忙。”尤教授见小谭满面堆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接着说,“可能不少人都以为你们外企做事很正规、管理很规范,可是我也听说外企里面并不干净,是不是这么回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