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圣诞节之际,苏联解体了;取而代之的过渡性国家被称作“独联体”。苏联解体之后,苏联的体育运动将向何处去?在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开幕7个月之前,这成为国际体育界极为关注的问题。
1991年12月31日,苏联解体后第一支出国参赛的队伍——苏联国家女子排球队,来到德国北方港口城市不来梅,参加1992年不来梅国际女排邀请赛。苏联女排的到来,引起了新闻界、体育界及其他社会各阶层人士的高度瞩目:用什么国旗、什么国歌、穿什么队服,一切都成为敏感问题。经过反复斟酌,组委会决定按独联体在外交活动中的新标志改用俄罗斯国旗,并找到专门生产旗帜的单位,紧急加工了一面。
比赛的第一天,着原苏联队服的苏联女排与罗马尼亚队交锋。经与苏联队协商,在独联体没有国歌的情况下仍然奏苏联国歌。苏联国歌奏响了,这支曾经威震世界排坛的劲旅孤独地站在场地上,队员们六神无主的眼光中透出了对未来的茫然。比赛开始之前,组委会在广播里向观众介绍苏联解体后苏联女排来参赛的艰苦过程。“苏联解体”这一类政治词汇引起了观众的极大反感。他们吹着口哨、跺着脚、大声起哄,抗议在比赛场上讲政治。
苏联女排队长、超级排球明星奥吉延科,被国际排坛奉为“排球之神”。她出众的技术,优秀的人品受到普遍敬重,是当地观众心目中的偶像人物。在赛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奥吉延科坐在主教练卡尔波尔的旁边,心事重重地低着头一言不发,昔日的风采荡然无存。回到驻地后,作为组委会工作人员的本书作者想请奥吉延科谈谈她在记者招待会上的心情。一贯待人和蔼,彬彬有礼的奥吉延科半天没有说话。她想说什么,但还没等开口,眼圈已经红了。沉默了片刻,她转身走了——奥吉延科不愿用语言来描述心中的痛楚。
各大报社采访了功勋卓著的苏联女排主教练卡尔波尔,问及“苏联是否参加巴塞罗那奥运会”的敏感问题。在国际排坛被称作“铁汉”的卡尔波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讲述了俄国历史上一个叫做斯韦耶克的勇敢士兵:他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并以一定程度的幽默感面对混乱的世界政局。斯时,卡尔波尔正率奥吉延科等苏联队四大主力,效力克罗地亚排球甲级联赛。南斯拉夫的战乱祸及体育,他和他的队员们常在枪炮声不断的环境中进行训练,“我们不受政治的干扰”。
岂止是苏联女排心情沉重?!而对解体的国家,面对未卜的前途,哪个运动员、教练员心里不难受!体操运动员柳金训练结束之后,经常绝望地躺在体操房里肝肠寸断地苦思冥想:世界怎么会到这种田地?!
1992年冬季奥运会冰球比赛结束后,最后一次率领苏联队夺得冬奥会金牌的“冰球之神”吉洪诺夫教练,被队员们欢呼着抛向空中,去体验苏联冰球最后的辉煌。冬奥会结束之后,吉洪诺夫教练正式宣布隐退,手下的骁将各奔东西,寻找新的前程,一支战无不胜的钢铁队伍就这样崩溃了。
300多名犹太血统的苏联运动员,移居以色列,在那里寻求安定的训练环境。
“外星人”谢尔盖耶·布勃卡和他的哥哥瓦西里·布勃卡移居柏林,加盟柏林奥林匹克俱乐部。18次打破撑竿跳高世界纪录的布勃卡正当盛年,有了安定的训练环境,他还能继续不断地创造奇迹。
1992年1月底,笔者在德国波恩的世界杯游泳赛工作期间,邂逅了一支奇特的“独联体”游泳队——这支队伍由2名女队员和1名男队员组成,没有教练、没有队医、更没有随队工作人员——与其说是游泳队,还不如说是游击队。其中汉城奥运会女子200米仰泳银牌的获得者邓德博洛娃,担负起了指导另2名队员的重任。笔者与这3名队员进行了数次交谈。告别之前,笔者拿出一顶带有苏联国旗标志的苏联国家队游泳帽请他们签名——这将是一件珍贵的历史文物。3名队员认真地签了名,兼任临时教练的邓德博洛娃还特地在游泳帽上写道:“祝你一切都好”,尔后微笑着将帽子交给我,比赛去了。他们把痛苦深藏在心底,用坦然的微笑迎接人生的巨大挑战。
时光在流逝,苏联体育在解体。随着巴塞罗那奥运会的迫近,已得到国际奥委会承认的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等12个共和国的奥委会纷纷要求独立参赛。国际奥委会在与上述共和国进行反复磋商之后,作出了一个强硬的决定:这12个新获得承认的奥委会,必须在巴塞罗那以统一队的形式参赛:在入场式上持国际奥委会会旗;但在颁奖仪式上使用各自的国旗和国歌——奥林匹克世界不愿看到昔日的奥运霸主突然消逝。
对于国际奥委会的强硬决定,独联体各共和国无法讨价还价。经过选拔,一支法语缩写为EUN的独联体代表队组成,其中50%的运动员来自俄罗斯,20%来自乌克兰,15%来自白俄罗斯,15%来自其他共和国。国际奥委会俄罗斯委员斯米尔诺夫申诉了经费上的困难:苏联已经解体成为不同的共和国,谁来负担这笔庞大的开支?在国际奥委会奥林匹克团结基金会伸出了援助之手的同时,国际奥委会四处为独联体代表团寻找赞助商,使人数达483人的独联体队能顺利前往巴塞罗那参赛。
奥运霸主最后一次来到奥运赛场,并在那里展示了自己最后的辉煌:独联体以45枚金牌、38枚银牌和29枚铜牌的战绩,再度获得金牌总数和奖牌总数第一。7月29日晚,女子体操团体决赛结束:由博金斯卡娅、古初、利森科、加丽娃等明星组成的独联体队经过激烈拼搏,战胜罗马尼亚队,夺得团体冠军。这是一个令人永远难忘的历史时刻,它形象、集中地表现了苏联体育最后的辉煌和即将到来的解体。四年之后,这些昔日亲密无间的队友,将作为竞争对手为不同的共和国参赛。许多敏感的记者为这群刚夺得冠军的姑娘们照了一张告别像。秋风萧瑟般的凄凉感笼罩住了体操赛场,历史在这一瞬间定格:风度翩翩的博金斯卡娅苦涩地对着镜头强作欢颜,15岁的古初毫不掩饰地流着眼泪,其他几名队员则以茫然的目光面对未来。这张震撼人心的照片第二天出现在西方各大报体育版的醒目位置,并都配发有长篇报道和评论。历史是无情的,奥运巨人就这样从奥林匹克世界的天际中消逝了别了,奥运巨人!别了,苏联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