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目四顾,周围确有变化,原来一些醉心于文学的朋友早已洗手不干了。当初,他们怀着极大的热情前来拥抱文学,却一个个又毫无眷恋地离去了,并且都是悄然而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消失。
鲁迅曾说过,写作是世界上最苦的事。
也许是眼下写作界为先生这句话的“流毒”所致,好些人越来越不屑于这份苦差事了。有位研究历史的朋友说,现在还谈什么做学问,有点不清白(武汉话“不清醒”的意思)。又与新闻界一位老友聊及某人近些年勤奋自勉,连续推出了两部有分量的学术专著,不料他对此毫无兴趣,反问我说“他推出二十部又怎样呢?”我突然感到一种悲哀。环目四顾,周围确有变化,原来一些醉心于文学的朋友早已洗手不干了。当初,他们怀着极大的热情前来拥抱文学,却一个个又毫无眷恋地离去了,并且都是悄然而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消失。
——文学并非什么名利场。在漫长的中国古代社会,无数青年痴迷的是中考取仕。进入二十世纪之后,科举之路被历史封死,一代代青年中痴迷文学的愈来愈多,对他们来说,似乎没有什么能比文学更具诱惑力。一拨又一拨的人熙来攘往,凭实力赢得社会共知的佼佼者,只有极少数;凭某种文化机遇取得成功的,也只有极少数。既欠缺实力又没有机遇,而企图通过旁门左道成名的人倒不少,但那无异于自欺欺人,也终究会被人耻笑。自古华山一条路,文学的道途亦然。
——文学更不是饭碗。靠文学不能养家糊口,更不能发财。现在,有人扔下铁饭碗去当“写作专业户”,但他们大多不是靠写作营生,而是靠搞些什么“策划”之类的活计大赚其钱。作为一个业余作者,我从来没有专业作家在人生选择上的称心如意和时间上的宽松,也没有他们的那份压力。在军区机关工作时,有关领导曾有过让我去当专业创作员的考虑,并且找我征询过意见,但我什么都写,就是不写小说,而搞专业的几乎全是小说作家,我不得不谢绝领导的好意。几十年来孤星寒灯,自己不知付出了几多艰辛。可是,我和许多文学爱好者一样,尽管对文学一往情深,但它却没有给我带来一平方米的居室,没有使我增加一分钱的工资,也未能使我得到一个什么专业职称。相反,它给我带来的只有多少年无休无止的追求与渴望,只有年复一年的辛勤思索与笔耕,只有颈椎与腰椎等处不应有的不适感,只有提前十年荣获“老杨”或“老任”称呼的资格,只有愈积愈多的书籍资料给狭窄居室造成的凌乱和局促。好多次,这份追求也发生过动摇,但马上想到自己生来只有这份爱好,更没有想过要去经商发财玩潇洒,还是老老实实做点自己愿做的事吧。这么一反复,反倒使自己增添了对文学的那份痴情。有人说文学是又苦又累不讨好的事,说文学是最没有本事的人才做的事,任你怎么说,我就是要死抱着这份差事不放。
对缪斯的任何一个虔诚信徒来说,痛苦和愉悦总是相伴而来的。文学给了我丰厚的精神报偿。和我处在同一个生活圈的人们,对我的创作活动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我以文学赢得了他们的尊重、爱护和支持。在文学领域,许多同仁对我的创作给予了由衷的首肯,许多读者对我的作品给予了热情的关注。这些年来,省内外数十家报刊电台电视台上百次地对我的创作情况和我的作品予以专题评介,其中包括人物纪实、专访、长篇专论、述评、书评等多种文体和节目形式。辛勤为我撰写这些文章的,有德高望重的文学前辈,有学养深厚的学者教授,有成就颇丰的作家诗人,也有初露锋芒的文学青年,其中有些人本与我素不相识,甚至到今天也未能谋得一见。
我不过是一个“清水衙门”的机关干部,没有丝毫可供“寻租”的权力;在文学界也只是一个纯得不能再纯的业余作者,没有一个字的发稿权。文坛老少友人给我的肯定和鼓励,完全出自对文学的一种责任,完全出自对一个作家的关爱,是不带任何附加动机的。对一个作家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值得珍视的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鞭策自己的了。因此,对这一份份真情,我视为自己最宝贵的收获,并从中得到极大的慰籍。说实在的,有了这些鼓励,我不在乎自己能否得到什么,更鄙薄那种靠钻营获得的“荣誉”和利益。
当然,我讲到这些并非是自满、更不是自我炫耀。因为我明白,文学的“终点”不是谁都可以到达的,在文学的跋涉中,更多的人终归是名利两空,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利用业余时间做些“小文章”,因此,我提醒自己,既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坚持走下去,以实绩报答众人的关爱,又要实事求是地估量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不骄不躁,平静进取的心态去默默地耕耘。
所以,无论是回望过去还是前瞻未来,我都无怨无悔。
我们的骄傲多半是基于我们的无知。
——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