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餐,他特意买来一瓶酒为我们饯行,而我们是不曾付给他任何小费的。在一片高兴的祝酒声中,我请翻译一定转告他一句话:“感谢安大哥!”安东尼奥一听乐了,憨笑得更像一个孩子。
我和很多人一样,由于与西方人接触不多,对他们的长相和年龄不敏感。为我们驾车的司机安东尼奥,与我们同行了好几天,我一直没有估对他的年龄。他敦敦实实的身材,在西方人中算是很矮的个子;头上是一片短短的卷发,白色里夹着一些金黄色;手臂上没有很多白种人那样的长毛,但皮肤很不细腻,并且有些松弛。我以为他有七十来岁,把他当作一个老人,后来听说他才五十一岁。
安东尼奥是意大利人,在法国工作,那辆大巴就是他的岗位和饭碗。我没有问车子是某个公司的还是安东尼奥本人的,反正法国方面的接待部门与他是租用性质,连人带车给他多少钱,他就成了我们访问团的一员了。
近二十天中,我们要驰骋欧洲大地,就靠安东尼奥了。按照日程安排,最多的时候我们一天要路经三个国家,跑完几座城市。欧洲的国家没有我们的国土这样辽阔,但按照这样的行程跑起来,也是很紧张的,常常是晚上九点或十点以后,甚至更晚,我们才能完成当日的行程赶到宾馆。好在北欧日落得很晚,使我们没有多少“摸黑”的感觉。这样,我们每天都要拿相当多的时间用于路上奔波,大家可以经常地坐进舒适的大巴睡一个长觉,安东尼奥不但不能睡,而且还必须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驾车前行,最辛苦的应该是他。
一天中午,吃饭的地方快到了,车上一片睡眠的状态很快结束。“安东尼奥,你辛苦了!”我一边调整着自己的精神,一边很随意也是很善意地问候了他一句。没想到他不但听懂了,而且回答得十分精彩:“都辛苦了!”这句“首长语言”被他运用得如此恰到好处,使大家深感意外,又觉得有几分幽默,从而赢得了大家的赞扬,他也向大家更靠近了一步。
安东尼奥的车子经常被来自中国的旅游团或考察团雇用,他的这些简单普通话显然是从过去的团队学来的。他对语言很敏感,我们的很多短句子他丝毫不用练习,第一次跟着念出来就比较准,有人故意用武汉方言教他,他也说得很像。我断定,如果把他放在中国生活半年,他完全可以独立地生活。
为我们担任翻译的张先生加入了法国籍,但他在我们心目中仍是中国人。所以,当我们这帮外国人进了车子后,安东尼奥就成了唯一的“外国人”了。在大家感到需要解除一下疲劳的时候,或大家觉得沉寂,需要活跃一下气氛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位“老孩子”,多半是利用语言的障碍去逗他。翻译有时也故意撩拨他,以便引出一些笑话。我们这行人虽然没有去看过那种污秽的东西,但也能从安东尼奥的回答中得到一份开心。
安东尼奥的“顽童”性格当然不在这些,多半还是他“自我暴露”的。比如,在德国慕尼黑过街时,他在前面装成一个瘸子,一步一拐地在繁华的闹市出洋相,可奔驰的车流却耐心地静了下来,等待这位“残疾人”艰难地过街,而我们就可以借着这机会从容地穿越了。有天在荷兰海牙的中国餐馆吃午饭,虽然餐厅坐落在北冰洋海滩,但没有窗户,很有些闷热,本来与翻译在一旁单独吃西餐的安东尼奥却来到了我们的席上,只见他扯过一块白布餐巾,一本正经地放在桌上折叠了几下,用两只手牵起来送到一位同伴面前,这时只有翻译知道他要干什么,就叫那位吹一下。原来他在做游戏。当大家刚刚回过神来时,一对大大的白色“乳房”已经挂在安东尼奥的胸部了,有人真的笑得喷出了饭粒。他的“魔术”起到了极佳的效果。
安东尼奥属于劳动阶层的人,西方所谓的开放观念在他身上也得到了充分体现。他与妻子离婚后一直未娶,三个孩子均已成人,老大和他干着同样的职业,正开一辆小面包车载着另一个旅行团,开始与我们同路,因此我们见到过他,也像安东尼奥那样敦实。
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安东尼奥也对我们越来越友善。每天上下车时,几十件行李箱他都要一一亲手装卸,有时别人看他累,想帮点忙,他也不肯。他认为只有他亲自搬放,才能放心。如果说这在西方属于司机职责的话,那么,他主动帮大家把购买的巧克力从车顶处一一转移下来,就属于助人为乐了。他有经验,放在车顶容易被阳光烤化。在佛罗伦萨那天,因为修车耽搁了路程,赶到罗马已经很晚,我们的大客车来不及办手续进入市区,在市内原订的晚餐也吃不上了,翻译只好决定带我们找个地方吃西餐。安东尼奥深感过意不去,主动说他知道市郊哪里有家中国餐馆,并坚持要带我们去。
在我们即将离开罗马的日子,我们访欧的行程也接近尾声。安东尼奥似乎也不愿意与我们分手,那个晚餐,他特意买来一瓶酒为我们饯行,而我们是不曾付给他任何小费的。在一片高兴的祝酒声中,我请翻译一定转告他一句话:“感谢安大哥!”安东尼奥一听乐了,憨笑得更像一个孩子。
道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在罗马国际机场,大家挥手目送着安东尼奥驾驶着他的大巴走了,但那个大家叫一声“安东尼奥”便能引出一串笑声的意大利司机,却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记忆中。
坚强的信念能赢得强者的心,并使他们变得更坚强。
——白哲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