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氏走了,我冷了脸只让安丘跪下,并不和他言语。
安丘是何等精乖,立时哭丧着脸跪下跪倒在地,却嘟着嘴叽咕道:“太后何苦怪奴才。”
见他如此做作,若是平时我也罢了,然此时内忧外患,正是我心焦难耐之时,又不免无名之火直起指着他骂:“死奴才!平日里罗里罗嗦,就会盯着小太监、小宫娥的欺负,我便不与你计较,你也该有些分寸,这么些个大事,就不见你操半点心!”恨恨间,只觉得眼前一片火光,似要烧到我身上来。
安丘似乎还不大服气,斜着脖子顶嘴道:“奴才是笨,可奴才忠心,心里都是太后。为了太后,让奴才干啥都行。不像他们,他们倒是聪慧,都是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哪里顾得上别的?太后骂奴才也好,打奴才也罢,便是仗杀了奴才,奴才也是一颗忠心,只念着太后的好!奴才是想,少爷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太后和皇上还不知道么?俗话说,胳膊折了卷袖子里,自家骨肉,真不好也得帮着劝着,何况是少爷这样真性情的人?莫非是犯上了什么大错?皇上要管天下事,自然是不管这些小节的。又有着一群朝臣胡搅蛮缠,哪里就是真心要治少爷的罪?奴才一心想着太后,想着如凤少爷不过年少不懂事,被外人挑拨两句就做了件错事。这也不算什么大错,除了奴才这样的,男儿郎哪个不要娶媳妇成家,这到底是正经事。奴才没读过书,也知道圣人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我又何必拿这些小事多嘴多舌惹太后烦心呢。这也就是太后心狠,为着那点子名声就生少爷的气,奴才为少爷冤死了!要是那些文士干这个,说不上又有捧臭脚的上来说什么**韵事、才子佳人了。本来太后为了方荣华的事,整天的皱着眉头不舒坦,奴才看着心疼着呢,何苦还要给太后添堵?”
说到方荣华,我又是生气:“你还说呢。方荣华能惹我什么?就是你!这皇上**里不过几个嫔妃,你去管人家做什么?就会成天手忙脚乱的捅篓子。你倒给我说说,这好些天了,除了收钱你还干什么了?”
安丘见我换了题目,心里大约想着这便过关了,赶紧低眉顺眼的凑上来回到:“太后还不知道奴才么?奴才也没个别的喜好,就是看到金的银的走不动道。偏偏那些个傻子哭着喊着非往前凑啊,自己来招揽奴才,奴才怎么好意思让他们失望?不然,哭哭闹闹地不失了皇家的体统?”
他一身四品的穿戴,虽是太监却也身材高大、眉清目秀,说起话来眼睛眉毛一起动,特别是提到钱财,更是两眼放光,说不出的猥琐下流。说完这些,又遮遮掩掩地看了看四周,贼眉鼠眼的道:“可是太后放心,奴才知道,他们孝敬奴才,不是因为奴才,是因为太后,太后抬举奴才呢,没有太后,奴才屁也不是。奴才只谢太后的赏。顺便,给太后支使支使他们玩。”
我本一肚子火气,被他这么生拉硬扯,也不禁笑骂道:“少胡言乱语的东拉西扯,你只说说看这事怎么了结?”
安丘听了直笑,就顺势起来从宫女手中端了杯茶过来给我:“太后又要笑话奴才,奴才有什么主意?还不是请太后的示下?”
我冷笑道:“你没主意?你主意大着呢,还要糊弄哀家不成?”一碗茶便泼到他脸上。
茶水并不烫,安丘却慌得尖叫,又不敢擦,顶着一头茶叶跪下诉委屈道:“太后还是怪奴才,奴才是糊涂人不懂事啊。可不得太后时时管教教训着么?既然太后怪罪,奴才只好实说了。其实这事开始二老爷真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已是木已成舟,更改不得了。二老爷狠狠打了少爷一顿,着实要命呢,几天都下不来床。奴才帮着太后心疼,又怕太后心疼不敢回,偷偷的拿体己银子买了上好的伤药送去。问明白了不碍事才放心,奴才担心得真睡不好觉!可话又说回来,这事也不能全怪少爷,也是那林太傅自己亲口答应的,奴才就不信,世上还真有人能喝酒喝得人事不知又能写字的。他老人家固然是大才子清高,可是少爷家世好,人物更好,这样的良配哪里去找?二老爷也是想着要保全那林家小姐的名节,给凤少爷娶了她就是。我们家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会辱没了人家姑娘。太后,您说凭二老爷家,莫非还委屈了他们?奴才绝没有欺瞒的意思,这本来就是桩喜事。奴才是想,和太后的娘家做亲家,任谁都觉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奴才不敢多嘴,是为着这没有姑娘娘家还没点头奴才就乱讲的道理。有些话,能不说出来给人家姑娘留点体面就是了,非要说的人人都知道,以后他家姑娘就是做了奶奶、太太,可不也抬不起头来?”
我微微睇了安丘一眼,看他满脸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还真一副满心委屈的样子,慢慢开口:“那你说,这是谁的错?难不成是林太傅不识抬举不成?”
安丘的眼角闪过一丝喜色,马上又换上了悲愤的神色:“太后,林太傅虽有些冬烘气,毕竟是臣子,哪里敢和太后娘娘为难?还不是有人在背后教唆挑拨呢。”
我轻轻点了点头,安丘脸色的喜色更甚,若有条尾巴那真都要摇起来了,我又问:“那你说,可是佩德公主使得坏?”
安丘本已点头,却临时改了主意,只喃喃:“奴才只是个下人,哪里敢说主子的是非?可是太后想想,林夫人可是佩德公主的侍读,两人有什么话不能商量着来,为什么要闹到皇上面前去丢太后您的脸?这是奴才想不通的地方。”
我细细打量着安丘:“现在哀家倒是想通了,是佩德公主想陷害如凤,所以闹这么一场戏,可是?”
安丘点着头道:“太后明断。奴才不敢乱说乱想,可是奴才不由得不这样想,奴才在民间的时候,可亲眼见过做后母的为了要把家产留给自己生的孩儿,把前妻的子女慢慢炮制,那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何况这样的荣华富贵,任她是公主皇孙也得贪恋啊。”
我又看了一会儿安丘,只看得他一脸惧色方说道:“你出去传膳吧,记得明天宣佩德公主进宫。然后就不用进来伺候了,好好去换身衣服歇着。”
安丘忙又再三再四的谢恩,领命退下,我又喊住他:“慢着,让佩德带上她家女儿。”
安丘忙答应了,又道:“太后,那方荣华的事可怎么办?几位娘娘都火气大着呢。”
我心中一惊,不由大喝:“该死的奴才!可知道残害皇裔是灭九族的大罪!”
安丘吓得涕泪横流,这回似是真怕,趴在地上苦苦哀求了许久,站都站不起来,半天方由小太监扶着下去了。
我唤了近身的宫女过来更衣,半响却不见答复,抬头却见那个宫女匍匐在地,欲言又止,我打量四周竟唯留下她一人,记得她和方荣华原是同乡,心下了然:“你可是为人担忧?”
那个宫女名唤映喜,长相并不出挑,仅有清秀之姿,却温柔知礼,最是小心殷勤,从不多说一句,也不多走一步,处处妥帖,从无错处的,这犹豫不决浑不似她平日模样:“太后,太后恕罪。”
我微微笑了:“傻孩子,莫不是也有了小心思不成?”
映喜脸上一白,身子微微颤抖,只说:“只求太后恕罪,奴婢有罪。”
我走过去摸了摸她头:“说吧,你既能调开哀家身边人,定是抱了决心的,有什么话就说吧。”
映喜咬牙道:“人家都说方荣华活不下去,可是奴婢知道,方荣华要活下去,皇上心里只有方荣华。”
我心中遽然一惊,手上的力气不由大了几分,映喜并不出声,只颤颤发抖:“太后,太后救救方荣华吧。”
我深吸了口气,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你说说看方荣华安享荣华,她为什么要我救?莫非谁会害她不成?”
映喜突然连珠炮似的说:“人人都说,太后要召承恩公家的姑娘进宫,方荣华失宠则已,不失宠太后就会赐死她。还说方荣华诞育皇嗣那天,就是她的死期。宫里的几位娘娘都不会放过她的。”
我失声笑道:“映喜,枉我平日里当你是个明白人,这样的话宫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传,可有几句是真的?你偏偏要说到我这里,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映喜紧闭着眼睛,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湿了衣襟:“太后,方荣华和我一起进宫,救过我的命。我宁可自己死。”
一刹那间我突然疲倦之极:“你下去吧,我不会让方荣华死的,她怀着也是我的孙儿,我不会要自己的孙儿死,也不舍得自己的儿子伤心,除非她自己要死。”
映喜看了我半响,方回过神来给我磕了个头,逃也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