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睁开双眼,还是熟悉的帷帐,周围静悄悄的,身子无法动弹,头脑倒还清楚,靠着眼珠转动四下打量,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我真的死了么,竟都没有人给我守灵。好歹也复了我的名位,怎么如此轻慢?
屏风外转进来一个人,我虽看不见模样,听那轻微到极致的脚步声,似乎是个宫女儿,她走近窗前,见我大睁着双眼一声惊呼,砰地一声砸了什么东西,又飞快跑了!
我叹口气,默默等待。
过得也不是很久,一下子涌进来一大群人,我听到近似我家大娘哽咽的声音:“御医,你们可细细诊断。”
大娘,你如何来了?
当中竟似乎还有我娘亲的声音,声音一下子近在耳边,可不是她?她凑在我的耳边哭泣:“我的孩子!”立刻被人拉开了。
随后又有人给我灌了参茶、汤药,我听见有人道:“能醒过来就不妨事。”
又是大娘的声音:“孩子,你可醒过来了。你的孩子安然无恙,安心养好身子吧。”
这么说,我没有死吗?我想拉着娘亲诉一诉心中的苦,我想问大娘怎么在这里,我想亲手抱一抱我的孩子,我想问一问兄长是否真的回来,我为什么没死,却不由自主昏沉沉的睡去了。
足足将养了七八天,我才勉强可以起身坐坐。大娘婉转告诉我,我生育那日,正是钦天监选的凯旋大典的日子。本来要被犒赏的士兵因为不忿纳兰家多年的只手遮天,悍然兵谏,包围了皇宫,软禁了皇帝和太后,又杀了所有在京的纳兰贵族。他们如今拥戴理王出来主持朝政,我兄长也在一旁协助。
大娘她也是纳兰家的人,说的很是含糊,我的娘亲也在一旁帮忙掩饰。我却明白,兵变必是有人主使,主使之人不过就是他们两人。昔日遮蔽我家的大娘,如今反而要依靠我家的庇护才能免于一死,而我的兄长,她名义上的儿子,必然和这场风波脱不了干系。
其实哥哥进来看过我好几回,说起来,还是他的到来救了我的性命。可是,不知为何,我却借着生病,不愿搭理他。我的心中,有着隐晦的忧虑。
仰仗哥哥的兵变,不,是兵谏,我得以保命。只是,从此江山易主,我的孩子将处于何等尴尬的地位?我的兄长又参与其中,他日若又宗家重做皇位,定然也不会放过我等。
大娘还告诉我,太后在逃跑之前,不知何故逼死了懿妃和她的一双儿女。结果耽搁了时辰,自己又给抓了回来,她说着擦了擦眼泪:“那可怜的孩子。”
我心知太后为何会如此,想来那件事却是真的,又不能与她说明。看她伤心,岔开道:“那时候宫里那么乱,幸亏母亲及时来了,不然,可保不住我的命。”
大娘摇了摇头:“我是第二日才和你娘亲进宫来看你的。来的时候似乎有个什么李姑姑带人守着你,真看不出,暗室居然也有好人。”
原来是他。我心中有些安慰。
兄长进来了。大娘拉着娘亲说要去看孩子。我看着英武如天神的哥哥,默不作声。
“胭脂,你可好些?”
胭脂?是在叫我么?入宫不过两年多光景,我已经几乎忘了我的本名,贾胭脂。多少童年的欢乐在我心中回荡,入宫后的艰辛又让我痛不欲生,终究,我抬起泪眼渺渺:“哥哥。”
兄长对我说话永远细声细气,我想象不出他跃马杀敌的凶狠:“真难为你了。
“皇上如何了?”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哥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个病鬼有什么好想的?”
是,是我的哥哥亲手把我的丈夫拉下皇位,那么,换个同样的问题:“以后我的孩子怎么办?”
哥哥笑了笑:“我原怕你还想着他。我是孩子的亲舅舅,难道不事事为他们考虑?光明出生时有祥瑞,让他做新帝,你可愿意?”
改朝换代的大事,在哥哥说来,似乎是哄我开心的一件玩具般随便。可惜,我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孩儿:“理王可否愿意让我的孩儿长命百岁?”
兄长沉吟了半响,脸色渐渐严峻:“为何不再信我?也是,你到底长大了。若永远是那个扯着我衣角要糖吃的小娃娃该多好。”
我的柔弱是我唯一的武器,对着从小疼爱我的哥哥哭泣吵闹,是我克敌制胜的法宝:“我入宫这段时间,你们谁过问过我的死活?太后步步紧逼,皇后落井下石,若不长大,只有奈何桥上和兄长见面了。”
哥哥的脸上慢慢出现了心疼和内疚:“对不起。当初我就不愿意让你淌这趟浑水,可是皇命难违啊。后来我又擅自娶了西域女为妻,被人上奏,惹得朝野震动,连累了你。”
原来如此!
嫔妃的性命原本就如朝露,倒也怪不得哥哥。
我只是哭泣,兄长束手无策,只安慰我道:“理王是谦谦君子,定然不会难为你,至于孩子,只要他日他听话懂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谦谦君子,我几乎要仰天大笑,什么样的君子会逼母反兄,这帝王之家,居然也会有君子出现么?
兄长无视我嘲弄的神情,继续道:“其实若不是你入宫,早就是理王王妃了。”
我心中猛地一窒,本以为早就忘却的情愫被兄长突然扔到眼前:“那时候理王得知你是女儿身,等不及第二日就派人上门提亲,父亲也是快慰,以为你得配佳婿。谁知道世事难料……”
是么?我曾经有过女扮男装,和兄长一起骑射的经历么,曾经和理王一较骑术,却输与他后不甘心的捉弄么,那个卓然不群的皇子,曾经和我一起携手桃花,并肩观潮?他不嫌我粗鲁放肆,也不管我任性刁蛮,他说,人生有真性情足矣。
足矣,只是咫尺天涯。
兄长看着我错乱无神的样子,有些慌乱:“要不是太后咄咄逼人,非要追究我阵前娶妻的大罪,不然就要我让位与纳兰家的纨绔,我也不会提着脑袋与理王闹腾。”
我从嘴角边挤出一丝笑容:“不知嫂嫂何等的天姿国色,让兄长如此沉沦?”
哥哥摸了摸脑袋:“倒也不是贪得她的美貌。”眼角的一丝幸福早就出卖了他的内心。
我长吁一口气:“既非以色事人,定然是位奇女子了。”
哥哥提起嫂嫂就是傻笑:“奇女子也是当不得。倒是和你从前一样,一脑袋的鬼机灵。我去攻打她的国家,她来暗杀我,结果给我擒了。她耍赖要和我斗智,出了一个和你当年一样的赌局,你可还记得?”
我想起少年的莽撞也是好笑:“是和你赌天下的人数还是草原的牛羊成单成双?”
哥哥得意道:“是赌牛羊。她还用自己做了赌注。我说赌双,不过没清点清楚前赌注不能离桌,没个十年八年也点不清楚,结果她只好嫁给我了。”
当年那个同样破我赌题的人却没有娶我。
哥哥大概想起我的处境不该和我说这个:“可要叫人抱孩子进来给你看看?”
我是求之不得。两个孩子一起都送了来,光明儿竟然已经会说几个字!我惊喜非凡,抱着他一个劲儿的让他喊我,可惜离开的太久,孩子有些认生,挣扎着要回嬷嬷的怀里,并不理我。
哥哥不敢抱软糯如棉的婴儿,只凑在奶娘跟前大发议论:“这孩子长得很不错,很有我的风范。”
我一愣神,他尴尬笑笑:“我们是兄妹,总有点相似吧。”
原来我的身世,还是秘密。
兄长问我:“这孩子给取个什么名儿?你看叫得胜可好?”
我皱眉:“这孩子救了我的命呢。还是叫济德吧。”
哥哥不满意:“这分明是和尚名字,叫不得叫不得。”
孩子来时大娘和娘亲也跟着来了,听我们的对话,合屋的人都笑弯了腰,兄长有些恼怒:“有什么好笑的?起名字亮堂就好。”
大娘捂着肚子道:“好好一个女孩儿,你们不取花啊红啊也就罢了,如何都是这些虎气的名字?”
“女孩儿?”我和兄长真是面面相觑。
兄长着急分辨道:“我一个武人,哪里看得来这个?妹子你当娘的,怎么也不知道?”
我抱了孩子仔细端详:“御医说脉象壮旺,都以为是男孩呢。”
小小的孩儿出生不过几天,还看不出样貌好坏,却已经白胖可爱,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不怕人,转过来转过去,把我的心都转得酥软了。
娘亲笑道:“这孩子和胭脂出生时一模一样。那时候公子还说要等她长大了当老婆,这么快就忘了?”
哥哥涨红了脸:“我哪里说过?我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逃也似的走了。
大娘含着笑:“如今你身子也爽利了些。孩子都在跟前,再不分开了。”
我低下头,看着怀中灵动如画的孩儿,还有即将长大的光明,前面的路,还不知如何去走。
大娘和娘亲日日陪伴着我照顾孩儿,我一心扑上孩儿身上,也就不去想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