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受封,皇后据说就病了,皇上冷笑一声,下了旨让我协理六宫诸事。这倒让我犯了难,明知是皇后存心刁难,却碍于圣意,不好推脱,何况,六宫事向来由太后亲理,皇后也不过是个摆设,中间还有个德贵妃,虽位分和我一样,却年份长得很,如何千斤重担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又如何中间插一脚去?思来想去,背人处偷偷与皇上说了。他只笑道:“太后和皇后都与朕使性子呢。难不成没了她们就不成?朕就和她们赌了这口气,你凡事机灵着点儿,也给朕挣点脸面。”
我心里盘算了好几天,明摆着,太后早就和我撕破了脸,下面的奴才大多是太后的人,少几个也是皇后的,轮不着我什么事,唯有以不动应万变,按着宫规发落,有大事就求教皇上,总不至于有什么大过。
才想着没想全乎呢,旺财就说今年的贡品上来了,内监司送到了太后那,人家不收,让给我看着办。
想着这事透着古怪,问旺财:“这贡品如何不是入内监司的库房,倒拿后宫里来了?”
旺财恭敬道:“这是外面的官员专门孝敬宫里头的各位娘娘,皇上也不过问的。往常都是太后先看过,掂量着赏人。”
我点了点头,让旺财把东西原封不动的再送到太后那边,就说让太后先挑。
谁知又给推回来了,旺财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娘娘,太后说她年纪大了,穿红插绿的也寒碜。”看看他的神色,想来还有许多难听的话没有说出来,我自然也不肯细问白添了气。
左右敬着她们就是了,能有什么办法,只好让他再抬到皇后那里。自然,也是大同小异的几句话。
我估摸着礼数也到了,她们是看准我也不敢中饱私囊,好东西还是要挑出来送她们的。大胆开了封,让人捧出东西一件件细细看过,只怕是漏了让人埋怨。
旺财让人先开放外任官员的箱子,笑着说:“他们在外面稀奇东西多,娘娘许奴才开个眼界吧。”
连着开了两个,却都是实心的一箱箱金子,拿锦盒装了,做成各种样子,金豆子、金叶子、金稻谷,也有小金锭、小金条,倒是玲珑精致。旺财往箱子里望了望,笑嘻嘻的抓了一把金豆子给我看:“好娘娘,这是随地总督送的。他倒是个老实人,一点假的都没掺。”我看他手里金光灿烂,隐约想起随地这名儿好像哪里听过,一时也想不起来,看他紧拧着不撒手,就赏他了。
旺财又接连开了几个箱子,这回不是金子,却是各种首饰、摆设,东西倒还贵重,如今我也有了些见识,不大看得上眼了,又是满满的几大箱子,没空去细看,暂且放过一边不提。
旺财说辽东的总督今年送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小盒子,被他放在了后面。我好奇起来,心想此人或许是个清官,要知道先前看如此多的器物,百年的薪俸也难支撑得起。便让旺财先拿过来看。
两个小太监一起抬着盒子上来,上来还郑重其事的上了三把锁,旺财上前一边开锁,一边嘀咕:“什么稀世奇珍咱们没见过,这辽东总督真是小家子气。”
开了半天,我看旺财不动着站了好久,心里也烦闷:“嘟嘟囔囔什么呢?”
旺财转身朝我望了望,我惊得霍然起身,他身后,竟是丈高火光!
正要呼声求救,却看那火光并不四散,大着胆子上前一看,原来不是火,是珠宝相互辉映形成的宝光。
我顿时明白了旺财的呆滞。也不知是怎样的重宝,才能有这样猛烈的宝气凝聚。旺财把东西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慢慢展开,才发现是件凤袍。
原以为三哥送我的锦衣已是登峰造极的极品了,比起这件凤袍,却是小巫见大巫,不算什么了。
旺财伸出一根手指,在衣服上抚mo了一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叫,旺财更是紧张得话也说不清楚:“娘娘,娘,这是象牙和金银丝编编的。”
我讶然不信,也抚mo了一下,触手冰凉又柔软之极,辨不出什么材质:“不会吧,象牙与金银是刚硬的东西,如何能做衣服穿?”
旺财回说道:“娘娘说的是。宫里的工匠一向喜欢用象牙丝掺着金丝做席子。但奴才以前见过先皇的一件护身背心,先皇说就是拿象牙丝、金银丝、天蚕丝、凤凰羽编织而成,摸上去就和这衣服一模一样。”
“凤凰羽?”世上莫非真有凤凰?这辽东总督也太大胆了,竟敢揪了凤凰毛做衣服。
旺财道:“这凤凰羽自然不是真凤凰身上了,据说辽东有种少见的小鸟,和蜜蜂差不多大,身上的羽毛鲜亮的很,喜欢聚在一起炫耀羽毛,远远望去就像彩虹,就是太小了,身上还有很大毒性,咬一口就要人命,所以极难抓到。”
我赶紧把恋恋不舍的手缩回来,细细打量,旺财在一旁又道:“娘娘不用担忧。羽毛上是没毒的。”
我怕人笑我没见识,又让旺财把衣服全部展开,细细看来。衣服上的边边角角都镶着极大的金刚石,怪不得刚打开时火光冲天。衣服上的凤凰更是手工绝世,也不知是何种宝石,近看也看不出一点儿拼镶痕迹,却又圆润自如,大有一飞冲天的气质;离远了看,那只凤凰更是七色斑斓,流光溢彩。我在心中琢磨,若是穿上这件衣服,让凤凰围绕在自己身上,也不知是什么模样,暗暗挣扎了许久,方让旺财好好收起来,等皇上回来定夺。
旺财见我喜欢,就撺掇我穿上试试,就不肯好生放起来,双手捧着,在我身后打转。看着他小心殷勤的样子,实在不忍伤他一片诚意,刚要松口,冷眼瞟见赵美人娟秀又苍老的容颜,断然喝道:“死奴才!这衣服上明明绣着凤凰,你这是存心害我不成?”让人把旺财拉下去打。
旺财吓得坐地上就哭了,手里还死抓着那件凤衣不放手,模样滑稽地很,却没人敢笑,大伙儿都跪下了。赵美人上前劝说:“娘娘,他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事,不过一时看了好东西,都巴巴的要孝敬您,看他一片诚意,就饶了他罢。”
我咬牙道:“不成。我刚协理六宫,他就这么不规矩,以后要是仗着我的名头到处招摇,可还了得?”
赵美人眼神里略过一丝鄙夷,马上别过脸,对清河公主道:“看贵妃娘娘生气了要打旺财呢。”
旺财平日很照顾她们,清河公主又是可爱,原本就哭丧着脸,只是被赵美人拉着,一听如此说,就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拖长了声音道:“好娘~娘~,饶了旺财吧,他不是故意的~,您打坏了他,谁给我做马马骑~~”
我扑哧一笑:“这孩子。”也就揭过不提。
旺财见我不追究,赶紧自个儿躲了出去。宝珠对这些是不大在行的,东西实在也太多,除了这些珠宝,还另有人参、燕窝、雪莲各类补品,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做成了的参茸养生丸、珍珠养颜膏等,我在家时看大娘也有些,好容易得了,都密密的收藏好,等闲都不拿出来。在宫里,赵美人说,这些成药各宫的娘娘都是不用的,赏人而已。我看这些也都是大箱子装的,不免暗暗摇头。宝珠又说,这不过是些轻便的,不拘贵贱,先拿进来过目,后面还有很多大件物品,怕是折腾着倒弄坏了,都搁院子里呢。
我冲赵美人一笑:“这倒也新鲜。我刚进宫时,就想宫里这几千几万重房子,如何住得了这些人,如今看来,怕是这年年摆放东西也不够。既是交到咱们手里了,不如也去看看。”
赵美人上前搀了我:“娘娘留神台阶。这往年很多东西太后哪里来得及看?不过是微过一过目,就让存在仓库里,有闲的时候再说,到底也是没闲工夫。这一年压一年,也不知给人偷卖了多少,好在天家富贵,也不差这一点子。”
我听了个“偷”字,忙问道:“这怕是以讹传讹吧。宫里的规矩这么大,谁敢干这下作事?”
赵美人回身拉扯着清河公主:“娘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宫里给太监、宫女的月钱才多少?最次等的一年四身衣服,半石米,可够干什么?就是像太后、皇后身边有品级的女官,最有体面的人,最高不过五品,一年的衣服是娘娘赏的别说它,也不过是每月二两银子、一年一百石米,您看是够她们梳妆打扮还是够她们养家糊口?
一个字,偷罢。光要靠官中发的这点银子,只怕一个个都要穷跑了。“
我想起自己入宫到如今,从不曾为银钱操过心,这确是太后与皇后对我的爱护,也不由低了头,没了兴致。
赵美人看我无精打采,越发要想些话与我说:“这做下人的,主子放起赏来也有限,自然只能自找出路。做主子的,其实也差不多,也是各想各法,左右抓绕了钱,以后也好度日。”
我听她话里似乎有劝我藏私的意思,不由冷笑道:“姐姐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到底也是有名分的人,还怕以后没饭吃不曾?”
赵美人见清河公主走累了,亲自抱起她:“娘娘自然是不怕的。我们就不一样了,不要说我不过是个美人,生得又是个女儿,就是象李太妃,您总晓得吧,大名鼎鼎的理王的亲生母亲。以前先皇在的时候,也是得宠的人,虽是年纪大了没什么雨露可沾,可有什么好东西,从来少不了她的份。她又心慈,宫里的花花草草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又肯照顾人,谁遇个危急的,求她总肯帮忙。
如今怎么的,理王求了太后几次,要接他娘出宫去住,太后咬死了不答应,说什么老姐妹不多了,她走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理王也不好多说,惹恼了太后,谁担待的起?您是没去看过,这堂堂亲王的娘,过到什么破窑里去了?好在她宫里还有些人感她的旧恩,做着针线贴补过日子呢。”
我看了看宝珠,眼圈是早已红红的了,便笑道:“好姐姐,你不说我倒也马虎了。趁这几天还有功夫,咱们去看看她可好?”
赵美人点头应了,又道:“那我得做几道拿手的菜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