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见皇上走了,赶忙进来扶我坐下,哭道:“娘娘,这是怎么说的?”
我摇摇手,令他不要多话:“秀眉哪里去了?”
旺财道:“白姑姑刚给内监司带走,她就哭着跑了,大约是找人求情去了。”
我点点头:“等白姑姑回来,叫她来见我。”
旺财愣了愣:“娘娘,白姑姑去的是内监司,回不来了。”
我笑笑:“你等着看罢。”
旺财没有说错,白姑姑没有回来,她回了太后那里。太后命总管太监过来说,先让旺财管着,等立妃大典后再一起派人过来。
我心里明白,太后是不让我有那一天了。那位总管太监说完了却不走,我心里奇怪,怕是嫌给的少了?正要让人多给些,他却请我借一步说话。
我哭笑不得,与他素不相识,不知道又有什么圈套,让人下去,他已跪下哭了。
我急道:“公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莫要如此。”
那管事公公道:“请娘娘救命!”
我听不明白:“公公如何这样说?莫非是我哪里得罪了公公?”
公公死活不肯起来,只说道:“娘娘容禀,原在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女秀眉,是我的侄女儿。她犯了事,本不该和娘娘求情的,只是,她父母家人都饿死了,不得以才投奔了我。我又是个太监,自己没有孩子的,拿她当亲生的一样。本想让她留在娘娘身边好好孝敬,以后也好找门亲事。谁知她年轻不懂事,有事瞒了娘娘,可她确是被人教唆,虽也是她自己不知好歹,可若不救她,我实在是不敢下去见她爹娘,还望娘娘千万开恩!”
我听出点意思来:“张公公,起来回话罢。你说的,我并不明白。”
“娘娘,娘娘千万要搭救我这侄女。奴才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
我忍不住笑了:“公公,秀眉并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只是这两天不知和谁生了气,跑没了影。你帮我找回来,我再不怪罪她的。”
那张公公好歹起来了,我让旺财搬个凳子过来,他千恩万谢,实在是身体胖,动一下就气喘的慌。等旺财下去了,他又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老奴在宫中也是伺候过很多位主子了,不敢瞒着主子,以前主子们拿着奴才开玩笑、逗乐子,老奴也不敢说什么,这做奴才的孝敬主子本是应当应分。可如今这世道变了,连白鹭这小丫头都要仗势欺人起来,奴才实在是看不惯,碍于宫规,死了才好出去的,要没有娘娘开恩,老奴真是只有一死了。”
我笑笑:“公公严重了。你是多年的老人,皇上见您也是客客气气的,怕不是有什么误会罢?白姑姑是太后亲自调教的,断不至于如此任性。”
张公公气得脸色通红道:“娘娘是不晓得。我当初是先皇的伴读太监,人虽蠢笨,先皇和皇上倒是很相信老奴的忠心的。以前太后就嫌着我帮着李太妃,其实皇上喜欢谁,老奴怎么做得了主?自打先皇没了,太后就一手遮天,老奴是一点气也不敢吭了,只是坐着等死。谁知道秀眉那孽障,不知道怎么就听了白鹭的话,非要过来伺候娘娘。老奴一时糊涂,只想着娘娘是大大的好人,没有提防白鹭的诡计。也怪秀眉太老实,一时受了她的蒙蔽,全亏娘娘海量包涵,要不,老奴真是死不足惜了。”
我听他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不过是如今事发了没人保他,若是我获罪下狱,只怕他早跑到太后那里领赏了,也不揭穿:“公公的忠心,自然是人人晓得的,就是太后,也一向是宽厚仁慈的。白姑姑往日我见她也还好,怕是有什么误会罢?”
张公公气得站了起来:“娘娘,您是宽宏大量的,老奴是个太监,讲不得以德报怨,最是恩怨分明。您是不知道,白鹭原本是伺候先皇的宫女儿,狐媚得了恩宠,她爹又投靠了纳兰氏,做了官了,就无法无天,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老奴早就看她不好,后来他爹到底被御史参了一本,也是贪赃枉法罪有应得。她才倒了架子,又不知如何迷惑了太后,摇身一变,成了暗室的首领了。
本来,她能来伺候娘娘,是她家祖上积了德。谁知道她不知报效皇恩,反而敢加害娘娘起来。娘娘是不知道,她三番五次让秀眉给您下药,要害您哪!幸好秀眉大事上还不糊涂,您看,这人可恨不可恨?”
我是明白的,若不是我大娘在,秀眉大约就糊涂了,大娘在我月子里看得紧,过了月子,我又从不让人离开,他们没机会下手:“公公这话可过头了。你就算护着秀眉,也不要胡说。白姑姑到底是太后的人,我虽是个无关轻重的,她又怎么敢大胆至此?难道不怕太后怪罪么?”
张公公见我脸色严峻,又跪下了:“娘娘,老奴是不中用了,只是可怜秀眉还是个孩子,又一心孝敬您,你千万,要保全她啊。”
我令他起来:“公公怕是糊涂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只要她回来,我是既往不咎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公公看了我半天,面色变了变:“娘娘真不肯怜惜老奴?那老奴只有一死,保全秀眉了。”
说完,就一副要寻死觅活的样子。
我暗暗好笑,这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如何学得这么老练,怕是多年熏染,非一日之功。只不理他,冷眼看着。
那张公公哭哭啼啼,却总留着余光偷偷看我,我笑道:“公公,既然来了,何苦这么遮遮掩掩?实话告诉你,这法子,我家里每日总有几位姨娘来上几场,看也看得够了。”
张公公讪讪坐下,老着脸皮搭腔道:“让娘娘见笑了。老奴想着娘娘昨儿受了惊,想法子逗您乐一乐。”
我也笑:“我与公公素昧平生,倒累得公公挂念,实在是怀念的紧。”叫人放赏。
张公公赶紧道:“万万不敢!老奴何德何能,要娘娘赏赐。”又道:“如能蒙娘娘错爱,施我一星半点的恩惠,老奴就感恩不尽了。”
我笑道:“公公真是客气。我身份寒微,怕是无能为力呢。”
张公公正色跪下:“娘娘如今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老奴说句掉脑袋的话,太后也要怕您的。只要娘娘开恩!”
我惊道:“你果然要掉脑袋了,怕还要连累我!这种话怎好乱说?我就是想帮你,也不敢了。”
他又嬉皮笑脸跪行上来:“娘娘,实话说了罢,老奴年纪虽大,耳朵和眼睛灵光的很。好坏看得最清楚,昨儿的事要搁在别人身上,怕早就拖出去杖毙了。只有娘娘,洪福齐天,非但没失了恩宠,皇上还亲口说,以后谁要是还敢为难娘娘,打二皇子的主意,他就要谁的命,就是皇后也不例外!把皇后气得呦,给太后告状去了。您看,这是多大的体面?”
我看他一张老脸惺惺作态,实在可厌,也只敷衍道:“向日太后、皇后是最疼我的,皇上一时着急,说了重话,也该我去赔罪才对。怎么就成体面了?”
张公公俯首道:“娘娘教训的是,娘娘到底是大家闺秀,与众不同,老奴亵du了。只是这宫里并非人人如娘娘这般善良忍让,勾心斗角,利害的很呢。”
我也烦了:“张公公,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太后对我恩宠有加,皇后呢,我说句大胆的话,我们姐妹情深,决不容人挑拨。公公若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
张公公拖拖拉拉告退,走到门口,突然哭着跑回来跪下:“娘娘救命!”
我心里笑,终于来了:“这又是做什么?”
张公公大哭道:“娘娘,老奴的身家性命就在您手里了!”
我道:“公公偌大年纪,还这么爱打趣,你是三朝老臣,谁敢要你的性命?”
张公公口不择言:“老奴糊涂啊。老奴中了白鹭那小婊子的美人计,把她引荐给了太后。谁知道,她小人得志,倒踩我头上了!老奴是没办法,被她蛊惑,如今连累了唯一的侄女儿,这叫我如何是好?”
我知道,如不是他自己担了干系,也绝不会如此的:“公公也太大胆了。”
“老奴一死并不足惜,只是秀眉还是个孩子,娘娘,老奴还想多孝敬您呢。”
我起身俯视着张公公:“公公,我若救你,又如何自保?”
张公公眨巴着小眼:“娘娘,老奴愿誓死追随,有宫中隐秘相告。”
张公公走了,旺财进来收拾了屋子,欲言又止。我道:“有什么就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旺财道:“娘娘,奴才的父母都是您救的,心里就把您当亲娘看待了。拼着您怪罪,奴才也要说,那张公公与我虽是同姓,却最阴狠毒辣。白鹭当日获罪,他乘人之危,逼着她做了对食,后来又引荐给太后。如今他看白鹭被太后重用,自己倒靠了边,这次他侄女死罪难逃,自然他也有失察之罪,决没怀着好意。望娘娘详察!”
我只问他:“都打听清楚了?”
旺财回道:“问的是宝珠的对食,不如奴才把宝珠叫进来,还说的清楚些。”
我不由好笑:“怎么都这么一对对配好了?”
旺财脸红道:“奴才并没有。宝珠的对食原是和我一处伺候先皇的,如今伺候皇上,最熟不过,极好的人。”
我即命宝珠上来。
宝珠还是以前模样,不过清瘦许多,我问她:“可是白鹭折磨了你?”
宝珠跪下道:“全仗娘娘疼爱。”
我让旺财搬了凳子,让她坐下慢慢说。
宝珠眼圈都红了:“奴婢不敢瞒着娘娘,我是李太妃的远房侄孙女。打小家里就穷,后来又遭了灾,进京投靠亲戚,就是李太妃的娘家,可她家也没富余,看我模样还周正,就送进来了。
开始日子还好,后来先皇去了,明里还好,暗里却克扣的厉害。李太妃的儿子理王虽管着内监司,却是外臣,等闲不让进来,就是进来,也有太后派的人盯着,说不上话。奴婢没办法,为了过日子,就找了个对食,就是伺候皇上的小福子。我们瞒着别人,就是我姑奶奶也不知道,为是宫规严厉,让人知晓了就要没命。
后来姑奶奶怕我在她那里耽误了年纪,就让我出来伺候娘娘。又怕太后多心,关照我万万不可露出留恋的意思,奴婢当日说的话,也是姑奶奶关照的。
谁知道白姑姑不喜欢我。她嫌我是姑奶奶的人,又天天在屋里,就想法子打发我。本来我和秀眉是一个屋的,她虽看不上我,到底也比别人多说几句话。后来下去做粗活,她倒可怜我,常常偷拿了东西给我。那****看她神色慌张,就问她,她也不肯说,只叫我留神自己的小命。我怕了,再三央求,她才说,娘娘要是生的皇子,就是要给皇后的。我听姑奶奶说过,当年太后之所以收了皇上做儿子,就是因为他娘没了,一心一意孝敬太后。
我吓坏了,娘娘要是出什么事,我们一宫里的人都是死罪。赶紧告诉张公公,让他禀告娘娘。谁知道几天后娘娘生产,大家都很高兴,唯独秀眉一个人出去躲着哭。我问她怎么了,她就说自己活不长了。还说白姑姑要她下手害娘娘,可总没机会,也没胆子。白姑姑发了火,说要送她进暗室。
后来我听小德子说,才知道白姑姑要她将功赎罪,去皇上面前检举娘娘,说娘娘私下里常说要把孩子送给皇后,这样孩子将来才能当皇上。秀眉没办法,只好就去说了,皇上也不说什么,只叫她回来伺候,不必声张。”
我闭了眼静静听着不说话。旺财害怕,问我:“娘娘?”
我令他们退下。旺财还有些犹豫,终于还是走了。
我让奶娘抱孩子进来,如今,我只剩下他,亦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