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梳妆,皇上就跑了来。唬得满宫人到处乱窜,皇上也不管,就直进到里间:“爱妃也太贪睡了,这时辰还没打扮好?”
我笑道:“皇上今儿个没早朝么?这么早就来了,臣妾还没梳妆,不要惊吓了御驾呢。”
皇上挥手令宫女退下,与我细细描了眉,看了看,又擦去了:“爱妃如出水芙蓉,这天然二字,却是更加出众呢。”
我虽已生育了孩子,却从未与皇上如此亲昵过,他嘴里的热气喷在我面上,令我着实有些恍惚了,脸上也阵阵烧上来。皇上又笑道:“好极!两朵红云,更堪比映日荷花了。”
我见门外的宫女儿都捂着嘴笑,不由羞道:“皇上不要再拿臣妾打趣了。”
皇上放开手:“皇儿呢?抱来与朕瞧瞧。”
我赶忙道:“刚醒了在吃奶,皇上等会儿吧。”
皇上答应了,又叫人传早膳上来。与我说道:“朕昨天与大臣们商量了一夜没睡。”
我心乎乎乱跳,看皇上的神色十分清朗,想来西北并没有什么坏消息,小心翼翼道:“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才好,什么大事竟要一夜不睡?”
皇上拉我坐下,喜滋滋问道:“你兄长立了天大的功劳,你可欢喜?”
我放了心,好在三哥没事:“自然欢喜。”
皇上兴致盎然:“你可不知道,光明皇儿是朕的福星。自他出世,好事是纷迭而来。昨日,你兄长大破极西之国,西域各国已被扫平,掳获西域各国国王以十数,还有无数镇国之宝。朕与大臣们就是商量,如何处置这些西域藩王,只怕要都带回来,京城里住不下这许多王爷呢。”
我自然是为三哥高兴,又想到立如此大功,定然是艰险无比,不知他如何闯过。皇上在面前,又不好流露,只说:“还是皇上洪福齐天,光明还小呢,皇上莫错抬举了他。”
皇上朗朗笑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不知为何就对光明分外喜爱。你若是纳兰家女儿,我就要立他为太子了。”
我大惊之下,却听得门口有人笑道:“要立光明为太子倒也不难,是不是,妹妹?”
我赶紧起身让座,是皇后来了。皇后自管坐了,皇上有些不好意思:“皇后如何来了?”
皇后似笑非笑:“怎么只许你们小两口亲热,就不许我做姐姐的来看看妹妹?”
白姑姑素是玩笑惯的,见皇后似有不善,抱了孩子上前道:“听皇后的意思是要收二皇子做儿子了,皇上,索性就立了太子如何?”
皇上突然勃然大怒:“放肆!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立太子乃是国本,就是朝臣亦不敢轻言!你后宫一个小小奴婢,怎敢如此大胆!可是荣妃教唆了你?”
我见皇上发火,虽然心里早知道他喜怒无常,却想不到他又迁怒与我,想起刚才的春qing萌动,只有笑自己太傻了。赶紧匍匐在地,连连求饶。
白姑姑早跪下了,我以为皇后定要说几句,就算不为我开脱,难免也要落井下石,方才的醋味我早闻着了。想不到她站起来哼了一声,叫人把白姑姑押到内监司,就走了。屋里只留下我和皇上。
我颤抖之下,只想到孩子苦命,不知皇上是否是借题发挥,真要杀了我以过继孩子给皇后了。
过了很久,皇上才说话:“你真的那么盼望光明皇儿为太子?”
我听皇上的声音并不似刚才震怒,大胆答道:“臣妾说不想,皇上相信么?”
皇上冷笑一声:“你倒质问起我来了?白鹭一向是母后心腹,母后又看重你,不是你们商量好的计策么?”
我跪着双膝疼痛,也只有忍耐:“皇上错了。且不说白姑姑只是句玩笑话,就算太后真有此意,我也是断断不肯的。”
皇上奇道:“这倒是稀奇了。朕想不到朕的后宫里还有位不慕荣华的妃子,倒是失敬的很。”
“臣妾不是不慕荣华,只是世间有比荣华权势更好的东西,值得臣妾珍惜。”
“哦?你说来听听。”
“皇上,我本是庶出,从小与亲娘分离。看着别的孩子在母亲怀里撒娇,我也十分羡慕,可每次去亲近亲娘,她却对我又打又骂,着实伤了我的心。”
皇上听了顿了顿:“你母亲虽不好,做儿女的也不该说她坏话。”
“是,臣妾以前往往怨恨亲娘,大娘对我又十分疼爱,我也就不去亲近自己的亲娘,凡事都以大娘为先。”
皇上发怒道:“你如此罔顾人伦,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儿如何能交与你抚养?”
我磕头道:“皇上要怪罪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是心中有话,不吐不快,皇上若念着往日的情分,就让臣妾说完。”
皇上闭上眼睛:“说。”
“臣妾后来要进宫,家里人虽都舍不得,却感天恩浩荡,都要我好好服侍皇上。只有我亲娘,哭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拿了多年的体已塞给我,又要我千万保重身体,不要挂念家里。”
我想起娘亲给我的体已,比起大娘给的黄金来不值一提,却都是散碎银子,不知道费多少口舌,想了多少办法才省下来的。不由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皇上看不出喜怒,递了块帕子给我:“莫要废话,朕没工夫听你的家长里短。”
“是。臣妾到现在做了娘,才知道亲娘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亲娘若非当初对我又打又骂,我又如何会去亲近大娘?我亲娘若让我跟着她,一个庶出的女儿,好点的人家都不肯要,如何又能进宫为妃?我亲娘这样对我,实是为我前途着想,我却怨恨她不爱我,实在是没有良心。”
皇上不知何故叹息了一声:“你既知道,是否也要效仿你娘,给孩子博个好前程了?若果真如此,朕倒可成全了你。”
我摇头道:“臣妾斗胆,皇上错了。我虽然明白亲娘的一番苦心,却不愿意骨肉分离,更不忍孩子怨恨着我长大。
我如今虽光宗耀祖,安享富贵,午夜梦回,却只想幼时清冷,眼巴巴的看着别人母子天伦,痛不欲生。皇上,臣妾明白这种痛苦,就算孩子他日真能登上九五宝座,却要用他天真快乐来换,就是活剐了臣妾,臣妾也是舍不得的。”
皇上默默不语,我跪得眼前漆黑,又磕头道:“皇上,臣妾的话已经说完了,请皇上发落罢。”
皇上站起身,却是扶我起来:“是朕错怪了你。你我同是如此,我不该误听人言。”
我心下明白,是有人使了绊子:“皇上千万莫要自责,是臣妾自私。”
皇上摆摆手:“爱妃,人人都说我专宠皇后,是贪恋她风情蚀骨,却不知道我与皇后出身相似,互相怜惜。她也是偏房出身,母亲为了孩子能得到公主怜惜,亲手把她和她哥哥送给公主抚养,自己自尽了。
朕也是如此。朕的生母虽也是纳兰氏,却位分低微,父皇子女又多,我在其中并不出色。为了我,朕的生母也自尽了,临死把我托付给母后,她与我说,皇后无宠,不会有子嗣,好好孝敬皇后,方有大业可图。
可是朕,朕并不想当这个皇帝。朕做了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家说懿妃是天下第一美人,母后就为我娶了她,可我与她,并没有什么话好说;我看西域人不顺眼,就派人打他们,打得他们离家弃舍,狼狈逃命,却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朕,朕只想母亲。想她站在屋檐下,唤我回去,哪怕是我背不出书,让师傅告状,母亲打我一顿,也是痛快的。可是朕的母亲,却自尽了,她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荣妃,你很好。”
皇上说完就大步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