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真的好漂亮啊!”范子彰派来的丫鬟手脚轻慢的为花未名梳着孩童发髻,看着镜中小人儿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开口感叹道。
闻言,花未名细细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小手轻轻抚上琉璃黄的镜面中自己不甚清晰的面庞。
这是一张每个女子都会奢望的容貌,虽然年纪尚小,但已初步显露出卓绝的风致,可以预见十年之后必定是红颜祸水。
凝视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模样,胸口一阵翻腾。花未名指尖一颤。
这一世,她很少照镜子,不用化妆不用练舞,梳洗都是花知秋代劳,因此从未如此细致的研究过自己的长相。印象中,上一世,五岁的自己似乎并不全是这样,熟悉的容颜在某些微小的地方发生了改变。
同样的凤眸,莫蝉羽的瞳仁是泛着幽幽迷离光华的浅棕色;花未名却是要将人深深吸进去的深渊般的黝黑。同样的唇形,莫蝉羽红唇微抿带着薄情狠历的媚笑,是穿肠毒药,一旦沾上就致死方休;花未名却是水润异常,经常爱娇的嘟起,就像甜美的蜜糖,浅瑰的色韵诱人一亲芳泽。还有眼角下那颗紫褐色的泪质,曾经令无数摄影师赞叹不已,曾经在那张完美的面容上绽放妖娆的风情,如今也只是一片白皙无暇。
轻笑出声,镜中的小脸一瞬间生动起来,明媚的神采直欲夺人呼吸,在她面前仿佛世间一切美好都失去了色彩,只余下那张倾国倾城的笑颜。
花未名心中却是一片黯淡。这样的脸庞,没有了爹爹的庇佑,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注定会沦为一场悲剧。而现实中充满波澜,是否允许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积蓄力量。
如果可以,她到宁愿自己的长相普通些。花未名知道,自己不是甘于平凡的人,但祸水容颜会带来的麻烦却是恼人的、无法预期的。
“哎呀,”半晌过后,终于从花未名漩涡般摄人神智的笑容中回过神来,新月顿时红了脸,略带羞意道:“小姐笑起来真漂亮,美的好像梦一样。”
伸手摸摸梳好的发髻,花未名跳下圆凳,抓过新月还拿着木梳的手,撒娇的轻轻摇晃,扬起她口中“梦一样”的笑颜:“新月姐姐,子彰哥哥呢?”
“少爷早上便出门了,还特地叫奴婢不要打搅您睡觉。”新月被她一摇一笑迷得晕晕乎乎的,只觉得想将眼前的小人儿疼到心尖上,下意识的便将花未名当做妹妹来宠。
“去哪了?我们去找子彰哥哥好不好?”
作为花未名的贴身丫鬟,新月知道这位小姐是少爷捡回来的,在府上昏睡了好些天,昨儿个晚上才醒过来,少爷吩咐下人们都称她为“小姐”。
四五岁的小娃娃,长得又是粉雕玉琢甚为可爱,惹得府中下人无不对她疼爱有加,明明是撒娇任性却偏偏让人不忍心责备,也只有少爷的话小姐才会听。
知道小姐对少爷粘的很紧,新月只得弯下腰来,轻声哄道:“小姐,不是奴婢不想告诉您,只是少爷的行程又岂是我们这些下人能知道的?”替花未名整了整天蚕丝新做好的衣衫,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少爷吩咐了,等小姐醒来就要把药给喝了。厨房还备了些精致的小点心,温着鸡粥,这些都是少爷临走前叮嘱的。”
一听到要喝药,花未名的小脸顿时皱成了包子状,吃惯了西药的她喝这些苦兮兮的中药实在不谙于一大酷刑。而且她总觉着生病痊愈靠的是人体内的抗体,所以对于汤药这种东西能躲就躲。
就是从前花知秋想要哄她喝药都要使尽浑身解数。鉴于对花未名的疼爱和喂药的艰难,花知秋把他的小人儿照料的无微不至。现在遇到一个同花知秋一样能包容自己的人,再加上身为小孩,花未名撒娇耍赖更是娴熟,那些鬼灵精怪的言辞总是令人头痛万分。
只见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突然一亮,认真的对着新月道:“新月姐姐,宝儿一喝药就会吐,所以我们只吃饭不喝药好不好,不然宝儿就会饿死,宝儿饿死了就没有人陪子彰哥哥玩啦。”
童言无忌,对于花未名的歪理,新月一窘,顿时不知如何规劝才好。每次劝小姐喝药都是自己被说的哑口无言,新月好崇拜少爷,他总是能哄得小姐乖乖把药喝下去。
新月不知道,正是因为她本身的单纯,范子彰才让她来做花未名的贴身丫鬟。他不希望宝儿那双纯净清澈的凤眸被红尘的污浊所影响。
殊不知,这样的安排正中花未名下怀——越是单纯的人约好糊弄啊。
就如现在,新月还在苦恼着如何哄花未名吃药,已经稀里糊涂的被花未名拉去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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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中,范子彰抬头看看天色,心里计较着宝儿应该醒了,那些丫头下人们估计是没法让她喝药的,便转头向一桌子的好友道别,打算回府。
“诶,子彰,好不容易你回京,我们这些好友可是特地为了欢迎你回来才摆上这么一桌的,你怎么能这么早就走?”一见好友要走,李煜朔立刻不依了,端起手中的酒杯就嚷嚷起来。
与李煜朔交好的华宁也跟着起哄,最后一桌子人都在闹腾。
范子彰少不得连连赔罪,心中虽是甚为牵挂宝儿,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真心高兴自己回来。前两年他一直是住在溪州的阿姆家,但是互相间的书信却是从未断过,插科打诨间交情也没断,在座的可说都是交情过硬的哥们儿。加之这一桌子都是京里的公子哥儿,大家年龄相近又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自己身为世子也从未对这些朋友论过身份摆过架子,如今要脱身却是有些困难。
暗地里,范子彰向桌对面的少年使了几个眼色。
接收到范子彰的暗示,眼见他急得额角都冒出细细的汗珠,一直默不作声的范子瑞站出来,举杯说道:“好啦,今儿个大家聚聚不就是为了见见子彰吗?现在见到了,既然他真有急事,不如就罚他三杯别为难他吧!”
见范子瑞开口,一直闹腾的李煜朔也不敢再叫什么。
虽然他们这么一帮子人从小玩到大,但相互之间远近亲疏还是有的。范子瑞是沐翔太子,身份尊贵,大家心里多少有分谦让之意。况且他性子温和却隐隐透出一股叫人畏惧的威仪,所以范子瑞说话还是很有权威的。
“对不住大伙儿了,今天实在是有事。”范子彰面带歉意,一仰头连干尽三杯酒。
“好!”众人关系甚好,对范子彰也没什么恶意。此番见他这样爽快,禁不住纷纷叫好。
范子彰喝完酒转身欲走,却听范子瑞叫住他道:“子彰,等我一下。”
只见范子瑞微微笑道:“方才那番求情却也不仅仅是为了子彰,我今儿个也有些事,一样向大家赔罪了,过段时间我请客大家再聚。”说着,也是三杯酒下肚。
“大伙儿知道你的花妹妹生病了,你担心着呢!若不是今日替子彰接风洗尘也不敢打搅你,快去、快去吧。”知道内情的何府小公子嘻嘻笑着打趣道。
范子瑞拱手笑笑,起身追上范子彰。
一边往店外走,一边好奇的看着范子瑞。范子彰用胳膊肘捅捅他:“谁是花妹妹?好小子,都有女人啦?”
范子瑞与范子彰两人是堂兄弟关系,自小性情相投,比旁人更亲近几分。对于范子彰随意的言语,范子瑞也不甚在意,只笑答道:“是花丞相的女儿,花未名。”
“花未名?”范子彰不由拧眉回忆,脑海里隐约有点印象,“你是说那个痴儿?”
听到这般言语,范子瑞登时冷下脸来:“什么痴儿?你这两年不在京中不知道,两年前有个老道士治好了未名的哑病,现在她可是和花源一样有神童之称。其实我觉得未名比花源聪明多了。”想到花未名,他的眉头不由打了几个结,“前两日不知怎的,未名竟落到池里去了,到现在还发着高烧,整日里昏昏沉沉的。”
看到堂弟一副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的模样,范子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小孩子嘛,生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用担心。”心里却思绪一转想到家中宝儿虚弱的身子,脸上不禁也流露出几分焦急。
“你呢?这么急回家又是什么事?听说你刚回来就捡了个小丫头?”敏锐的感觉到范子彰情绪的变化,范子瑞好奇起来。他这个堂哥自己最是清楚不过,表面上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其实对人对事都相当冷漠,难得见到他牵挂的模样。
“恩,”范子彰也不隐瞒,“宝儿现在还病着,家里的丫鬟怕是没法哄她吃药,我得回去了。”
“宝儿?”范子瑞一讶,笑道,“倒是跟未名一个小名,过两天等未名病好了,我带她去几家玩玩。”
“好啊。”听见范子瑞的话,范子彰心下一跳,随即暗笑自己多心,宝儿在自己家中病着,那个什么花未名在花府里呆着,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见小厮将自己的爱马牵来,范子彰翻身跳上马背,一挥手中马鞭。
“子瑞,下次见。”话毕,驾着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