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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至正十七年

四川来的使者很年轻,一身青色绸衫,是以一个跑江湖的茶商装扮来夷陵的。他见了夷陵的红巾大帅,吩咐随行的书童献上几匣蜀中的毛尖香茗,赓即就打发书童回馆舍歇息去。有了见面礼,主客寒暄几句后,这使者便从怀中掏出密信,恭恭敬敬地递呈上来。玉珍展开信笺,信笺上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天完明元帅台鉴:久闻元帅仁风贤德,深念生灵涂炭之苦,特遣小侄杨昭前来通好,祈允。大元义兵元帅杨汉顿首再拜。

这个杨汉,言辞很谦卑,毫无两军对垒的口气。玉珍在心下暗忖:“他是慑于红巾的声威,怕我挥师入川呢?还是他兵不厌诈,故示以弱,诱我而图之?或者,是……”玉珍未同杨汉打过交道,这中间,各种可能都是存在的。他浏览之后顺手将信递与身边的戴寿,他想听听这位遇事警醒,见识多出常人之上的万户如何说来。

“这么说来,你就是杨元帅的贵侄杨昭?”戴寿迅速浏览了来信,对方真实的意图如何,他要摸摸底。他瞟了来人一眼,这个杨昭,白皙的脸上倒也是眉清目秀,但那眼目之中,白多黑少,这多少带有点古人所说的奸相,这小子还很年轻呵,恐怕还未满二十,不到束发之年,这奸诈又从何而来?不过伶俐而乖巧而已。他正这样审视着,只见杨昭转向玉珍,一头便拜了下去,连声叫道:

“明元帅乃我叔伯之辈,请受小侄一拜!”

这杨昭如此机灵乖巧,善窥人意,难道他伯父杨汉有什么难言之隐?玉珍思忖着,一面扶起杨昭,一面探问:“小将军此来,有何高见教我?”

“岂敢,岂敢。”杨昭拜过玉珍,又对戴寿拜了一拜,只见他那张娃娃脸忽作蹙眉沉思状,这似乎与他的年龄有点不大相称:“请问明元帅,今年何年?”

“天完天启三年,大元至正十七年。去年岁尾刚过,新的一年才开头,爆竹一声,已除旧布新了。”玉珍揣测着,这个客人要谈点什么。

“明元帅高瞻远瞩,而今普天之下,四海之内,谁能违拗这个除旧布新呵。天下大势,小侄不敢妄议,但四川时局,却是到了除旧布新的时节了!”杨昭顺着玉珍的话茬说,奉承之中似乎还有一点矜持。

“噢,小将军如此识时务,坐下聊,坐下好生聊一聊。”说话间,亲兵已将客人送来的蜀中毛尖沏了几盏茶,玉珍以茶代酒,借花献佛款待客人。他呷了几口香茗,不由来了谈兴,他想听听这位神秘的客人,究竟能对西蜀的形势吐露一点什么真情。

“小将军是说,大都朝廷新任了郎革歹到四川作平章,新提拔了赵成作参政,又擢升完者都和哈林秃作了左、右丞?”一旁冷眼观察的戴寿,故意用反话激将。

“此言差矣。”杨昭少年老成,也颇有辩才,“君不闻当年耀珠平章率军出川,苦战于湖广难以立足,已流落淮西,而今生死不明么?君不闻当年答失八都鲁参政,以一旅偏师大破襄阳,后来拥兵十万战中原,但朝廷疑忌,此公已忧愤成疾,被刘福通困于汴梁难以自救么?至于那个带兵出川,曾与明元帅大战于沔阳湖的哈林秃,而今手下残兵不过千余人,且与驻守重庆的完者都互相算计,一场内讧势在难免。这样一个破摊子,巴蜀的局面还能支撑多久?”

“四川西平寨,不是还有杨元帅的精兵五千么。”戴寿继续激将。

“伯父正是为了这五千弟兄的存亡与前途,特遣小侄前来……”杨昭欲言又止,只拿眼睛瞟了一下进出堂上的闲杂侍从。

玉珍会意,立即摒去左右侍立者,戴寿也凑过来,于是,杨昭低声细语,这才摊开了他此行来夷陵作密使的真正底牌,原来杨汉领兵入川,已从西平寨移驻重庆嘉陵江岸的江北要塞。没料到重庆官府对这支外省来援的义兵,却怀揣暗算,暗算着如何杀其首领,收编部众。杨汉得知内情,进退两难,已整日惴惴不安。而今天完红巾势力大涨,北面夺取了襄阳,南面横扫湖湘,又顺江而下重新攻占了江西,与中原、两淮的红巾连成一片,东南半壁江山,已不在大元之手。他杨汉何去何从,颇费思量。所以特遣密使来告,眼下与玉珍接壤,两军盟约互不犯境,并婉言以隐衷相告,若仁风贤德的明元帅有意入川一展宏图,他杨汉意欲归附,唯明元帅的马首是瞻!

风云际会,瞬息万变,玉珍于惊喜之后,也不无疑虑重重。他以好酒好肉款待来使,慨然允诺。但送走使者后他不得不反反复复地思谋,这密使,这密使带来的情报,究竟几成是假,几成是真?玉珍毕竟从来都是讲究务实,力戒浮幻的将军,没摸透实情,他难免不犹犹豫豫地问道:那西蜀的天空,能掉下馅饼来吗?

千里巴蜀,号称天下砥柱者莫过于重庆。重庆城经南宋名臣彭大稚修葺扩建后,坚石垒成的城垣矗立在巉岩峭壁之上,三面环水,一面接陆,巍巍乎铜墙铁壁,俨然是天造地设一般。与重庆城隔江相望,形成掎角之势的江北要塞,扼控长江、嘉陵江交汇之处,进可攻,退可守,义兵元帅杨汉便驻守于此。前些日子,他遣侄儿杨昭与明玉珍密盟之后,两军互不犯境,倒也相安无事。但接着探马来报,一支红巾大军出襄阳,攻武关,直扑陕西省城长安,他们沿途破关斩将,攻城略地,官府的平章、参政们一片震恐惊惧,可红巾军在北面绕了一圈后,又折而南下,破商州,越巴山,前锋已入川东北了。

杨汉不由吃了一惊,探马再探,方知这是一股被元军击溃的中原红巾流窜至此,方才稍稍松了口气。这变幻莫测的时局,一日数变,纷乱如麻,他想在官军与红巾的夹缝中求生存,若稍有不慎,便有灭顶之灾呀。他身边能议机密事的,除了侄儿杨昭外,还有他的妹夫,在义兵中任万户的张文炳。文炳与他同时起兵,平素足智多谋,是他须臾离不得的智囊。一天晚上,这郎舅二人并辔巡寨,闲聊中不觉出了寨门,他们信马由缰来到僻静的江边,望着江对岸黑黢黢的城楼,杨汉忽然叹息道:

“文炳,你看这大元的国祚,气数还有几何?”

星光下,文炳脸上掠过一丝惊诧,但很快他便释然了:“元帅今夜,是想给大元国祚,悄悄卜问个吉凶祸福?唉,我不是算命先生也看得出,凶多吉少,福薄祸深呵。”

“何以见得?”

“元帅只要看看国朝三个人的所作所为,国祚的盛衰兴亡,便一目了然了。”

“哪三个人?”

“皇上,宰相,皇后娘娘。”

“噢,言之有理。文炳,今夜无事,你不妨仔细道来听听。”

“先给皇上算算命吧。”文炳走向江边一块突兀的岩石,随意地席地而坐,脚下是嘉陵江不息的波涛,江对岸,隐隐的城垛上不时传来沉闷的刁斗之声。他的心情无不抑郁:“要说当今天子,既不暴虐,也不白痴。这个回回歌伎迈来迪所生的儿子,由于他有苦难的童年,说来他还是一个极善良极富同情心,且聪明精细的人子。当年他流放在静江大圆寺,在青灯黄卷之余,秋江长老教诲他读了不少人之初一类的儒家经典,那时他性存本真,善良得连咬他的头虱都不忍掐死。后来大都的钦差来接他北上去继位,在路上,他遇见一个衣衫褴褛、满头白发的老马夫在道旁伤心啼哭,他立即停车,走过去给老人赐酒赐钞,还为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人洒下了几滴同情的眼泪。但是……唉,但凡一个人子作了天子,他的性情便失却了本真,他必不可免地要受制于金銮殿上那把龙椅了。天子须得每日坐朝,须得周旋群臣,须得应付太监抱进宫来的山积般的奏章……”

“不是说,天子要日理万机么。”杨汉在一旁插言。

“什么日理万机!天子治国,实际上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跟朝中大臣们斗心眼,玩心机,要善于玩大臣于股掌之间。皇上没念懂这部经呵。他登基之初,受制于权臣伯颜。唉,大凡大臣有了权,一要争名,二要争利,三还要培植自己的党羽。你知道皇上每次坐朝散会的情形吗?天子像木偶一样问事完毕,殿前太监唱喏一声退朝,伯颜在众臣簇拥下,趾高气扬走出殿门,朝堂顿时为之一空,把一个小皇帝孤零零地扔在后面,不屑一顾。就是走在京城的街上,伯颜的扈从也是前呼后拥,威仪赫赫,而皇上身边的仪卫却寥寥无几,相形之下,好不孤单可怜。至于说到伯颜的封号和官衔,你知道究竟有多少个吗?”

“记不清了,好像一长串名号加起来,一共有二百四十六个字。”杨汉对朝廷中事,有所风闻,但不甚了了。

文炳略一思忖,侃侃而道:“我念给元帅听听,他的二百四十六个字名号,叫做:元德上辅广忠宣义正节振武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秦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兼徽政院侍正、昭功万户府都总使、虎符威武阿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奎章阁大学士、领学士院知经筵事、太史院、宣政院事、也可千户哈必陈千户达鲁花赤、宣忠斡罗思扈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回回汉人司天监、群牧监、广惠司、内史府、左都威卫使司事、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宫相都总管府领太禧宗禋院、兼都典制神御殿事、中政院事、宣镇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宗人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事、提调哈剌赤也不干察儿、领隆祥使司事。”

“好家伙,天下的大权和荣名,都被他一手包揽完了。岂不闻日中则昃,月盈必亏!”杨汉听出了其中的征兆。

“是的,盛极必衰,天之常理。但把伯颜搞下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侄子脱脱。”文炳娓娓道来,他对朝廷秘事,多有所窥:“时任御史大夫的脱脱大义灭亲,他趁伯颜出城畋猎之机,与皇上密谋,先收了京城各道城门的钥匙,派亲信把守城上。皇上特使赶到畋猎地宣诏贬了伯颜的官,当伯颜率随从气冲冲回京,城门已紧闭,而脱脱立于城楼之上,又高声宣读了第二道圣旨,声言皇上只贬逐伯颜,其余不问。随行的众将士,立时一哄而散。说到这儿,我还得给元帅透露一个关键的细节,当时近臣草拟好诏旨呈上去,当皇上看到‘其所领各部,诏书到日,悉还本卫’一句时,马上叫道:‘不妥,不妥,从早到晚,都算一日,须易日为时,方不误事!’边说边御笔一挥,改了一个字,这道圣旨便明确无误,城下的众随从众将士,谁还敢逗留?当然只剩下伯颜一人,无可奈何地去了流放地,最后贬死在途中。唉,当日的皇上,也不失聪明精细呀!”

杨汉也想起了什么,他插言道:“今年是至正十七年,听说这个至正年号,就是皇上亲自制定的。至正,至正,即是拨乱反正之意。我说文炳,你听说过皇上当年在柳林打猎的事吗?”

“咋没听说呢,当年皇上走马柳林,弯弓射箭,按蒙古围猎习俗,大汗跃马开弓,享有优先猎取上等禽兽的特权,他狂呼高歌,一连行猎三十五天,尽情领略了当年大汗驰骋疆场的雄风,也曾立志要重振成吉思汗子孙的威仪。他任命脱脱为相,厉行新政。这个蒙古皇帝,忽还效仿汉族天子亲行藉田礼,又重刊《农桑辑要》万余册散发各郡县,力劝农桑。他尤其欣赏唐太宗治国的经验,把一部《贞观政要》译成蒙文,下诏让蒙古贵族子弟日夜诵读,不能熟诵者不得步入仕途。大元帝国似乎又出现了中兴的气象……唉,昙花一现,不过是昙花一现呵!”嘉陵江上夜风习习,点点渔火忽明忽灭荡漾在水波之中。文炳叹息着,忽儿话锋一转:“元帅知道吗,前些年皇上亲自挑选了台阁名臣二十六人,让他们出任郡守县令,这些官员陛辞皇上时,皇上是怎么说来?”

“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们去造福一方,革新吏治。所以皇上对这些陛辞离京的父母官寄有厚望,皇上说:父母官的职司是什么?不就是像牧羊么?羊饥了,喂它草;渴了,喂它水。饥饱劳逸不失其时,羊才会强壮蕃息。你们能免百姓饥寒之患,流离失所之苦,就算良牧清官。”杨汉稍一停顿,接着又说:“呃,听说皇上曾接到各地廉访司的密奏,知道天下贪官污吏太多,他已派出钦差到各省巡查,凡查实的犯官,四品以上者流放,五品以下者一律处死。文炳你看,这办得到吗?”

文炳突然仰天长叹,指着北方天空中一颗暗淡失色的星斗,说:“帝星已黯然无光,朝堂清议,不过是一个假字。只有百姓的民谣,才算得是一个真。钦差又怎样,这些钦差瞒上欺下,越查越贪,越查越冤。元帅你知道有一首天下传唱的民谣,是怎么唱来?”

杨汉盘坐在岸石上,不由轻轻地拍打着大腿作节拍,低声哼唱起来——

钦差来时惊天动地,钦差去时乌天黑地。

官员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呼天抢地!

听元帅唱罢民谣,文炳立起身来,步向江边,自顾自地嘀咕着:“唉,唉,治国玩政治,讲什么王道霸道!其实全在做假与巧饰的手段上。脱脱不做假,不巧饰,忠直勤政,甚至有君无父,他父亲有贪赃嫌疑,他也奏明皇上,被贬了官,逐出京城。结果呢?结果功高震主,反遭诬告,皇上赐他一杯鸩酒,惨死在充军云南的途中……唉,皇上玩不转朝中大臣,他倒好,他从龙椅中解脱出来,他很逍遥了,他现在转而去玩天下美女去了!”

“哪儿有什么美女呀,姑父。”星光下,一个年轻人悄悄走过来,他是杨昭。杨昭见姑父与伯父出寨未归,他也匆匆赶到江边来了。

“昭儿来得正好,这些天我与你姑父都闷着呢。这儿僻静,我们一家子随便聊聊天。”杨汉招呼侄儿,三人一道,缓步在水边交谈起来。

“刚才姑父不是在说皇上吗,请恕小侄狂妄,天子一身,固然维系天下大势,但依小侄看来,而今皇上已成傀儡。”杨昭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喜欢出语惊人:“伯父姑父知道吗,玩这傀儡的,其实是他身后的一个女人。”

“谁?”杨汉瞪了侄儿一眼。

“就是那个高丽美人奇皇后。”杨昭嬉笑着。

“奇谈怪论!那个绝代佳人,狐媚倒是狐媚,她怎么能操纵天子?朝堂上还有那么多大臣,都任由她随意摆布?”伯父瞪着侄儿责问。

“刚才姑父不是说到做假与巧饰吗,做这两件事,女人都比男人强。”杨昭俏皮地笑着,他有点故意炫耀自己的见闻:“要说当今皇后,全名叫作奇·完者忽都,她是取了一个蒙古名字的高丽女,出身卑微,早年被一个宦官带进宫中,做了一名司茶女,得着机会伺候皇上饮茶。伯父姑父你们猜猜,这个小宫女是怎么得着皇上宠幸的?”

“还不是妩媚漂亮,倾城倾国呗。”伯父说。

“这个绝代美人,还有比一般美人更出色的天资,多情又聪颖。”姑父又补充了一句。

“伯父姑父说的都对。但又说得太空洞,有认识宫中太监的人,曾偷偷地透露过其中的秘密,——那是一个宫中小妞打败了孔圣人,一支山野小曲击溃了一部《论语》呢!”杨昭语调很轻佻,夜色中看不见他眉飞色舞,但听得出他的口气很俏皮很得意。

“噢,这倒是一则宫廷秘闻。”姑父鼓励他说下去。

杨昭便接着讲到,这奇氏女确是一个奇女子,她美貌惊人,顾盼生情,且又天资聪颖慧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世间尤物。他说:“有一次,皇上在御书房读《论语》读得很闷倦,他便走出书房到宫中各处转悠,想解解闷儿。忽然,一股袭人的茶香从一个偏殿飘出,他不由得走了进去,原来,是那个司茶女在守着炉上的银壶烹制香茗。这小宫女蛾眉婵娟,明眸皓齿,未开口早已眉目传情,皇上与她调笑一会,不觉已心旌摇荡。这时皇上突来兴致,说宫中的歌舞看厌了,要她唱一支山歌俚曲。司茶女怯生生地推说,山野小调,不雅不雅。皇上说,不雅的好,朕今日偏要你唱。这小美人忸怩一会,绯红着桃腮,羞答答地唱了起来——

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来,再一会无人也,罗裙儿随你解。

司茶女一边柔曼地哼着,一边拿火灼灼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皇上。这个整日枯坐读《论语》的天子,何曾听过如此煽情的山野情歌,他只觉心中燥热难当,他推开窗,一阵轻风袭来,司茶女薄薄的香罗裙飘飞起来,雪白的酥胸下露出绯红的红肚兜……皇上再也按捺不住,他搂住这个豆蒄年华的美人儿,就在这银壶烹香茶的小炉边,他临幸了这个可人的宫中小妞儿。

“说得一点不错。”文炳接过外甥的话茬,瞟了一眼他身边的舅老倌杨元帅,说:“这个奇氏女后来生了皇子,做了皇后,而今的大都朝政,却是被这个女人操纵了。她为了博取贤后的美名,时常诵读《女孝经》,做出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凡有贡品入宫,她必先荐太庙,而后才享用。她故意效仿孟母教子,善择邻处的典故,将儿子寄养在脱脱家,说是要得贤人熏陶。为了博取天下民心,她曾拿出自己私家积蓄,雇人在京城十一座城门外掘大圹,掩埋历年饿殍遗骸十万具,并让僧人建水陆道场超度亡灵。为了笼络监视群臣,她在宫中广蓄高丽美女,遍赐朝中大臣做美姬侍妾,实则是她放出去的一大批耳目,以随时刺探群臣动向。嗨,做假与巧饰,在她那里真算一门拿手好戏!她先拉脱脱为她效力卖命,后来脱脱不听话了,她就进谗言置他于死地。继任丞相的太平不与她合作,她照样在皇上那里吹了几句枕边风,就让这个倒霉的太平死在流放吐蕃的途中。而今朝廷丞相搠思监,还有一个资政院使(皇宫总管)朴不花,皆是俯首听命于皇后的爪牙,他们内外勾结,忙来忙去,忙的是为奇皇后的儿子图内禅……”

“皇上一点也不觉察吗?”杨汉不耐烦地插问。

“皇上说,他头未白,齿未落,年纪并不老,禅什么让!”杨昭接过话茬,故意要激一激他这位做义兵元帅的伯父,说得仍是那么俏皮轻佻:“皇上生气了,他还怒冲冲地打了太子几拳头。但一转瞬,他又忘却了。这个皇上真是怪人呀,他玩大臣玩不转,他却偏偏玩得转天下美女!哎呀呀,现在大都皇宫里,正时兴十六天魔舞,宫中赞佛,十六个妙龄天魔女头垂发辫,身披璎珞,下着短裙,在一片仙乐中翩翩起舞,幻化成美貌菩萨勾人魂魄,皇上左拥右抱,日夜交欢,好不快活。至于红巾百万,至于朝中倾轧,他一概不闻不问,伯父,你说说看,这样的天子,还能支撑国祚到几时?”

杨汉停下步,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眼下之势,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嘉陵江上,夜风凉了,江对岸的城垛上,又传来阵阵刁斗声。三人正回军寨,忽见星光下有一骑卒快马驰来,那骑卒见了杨元帅,连忙翻鞍下马,报告说,今晚元帅府都虞候接到江对岸行省右丞完者都的请柬,要邀杨元帅明日过江去赴宴。

“莫非要摆鸿门宴?”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个完者都,既招义兵来援,又不许杨元帅带兵入城,他处心积虑在玩什么花招?三人都在思忖,这潜伏眼皮子之下的隐忧,来得不测,这一次,又有何妙算,才能躲过一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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