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神情近来有些古怪,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话,连他的老婆都怀疑他是否得了神经病。可是不说吧又由不得他,因为他总能听到有人在对他悄悄地说什么,这些话有时仿佛靠他耳朵很近,有时又很远,说的内容也乱七八糟,天气啦,别人的情况啦,对社会的看法啦等等。很多次他一人走路的时候,分明听见了有人说什么,然而,他的身旁却没有任何人。
这个和往常一样的一天早上,他在门口的小摊上吃了一点油条豆腐脑就忙着去上班,这阵公共车上的人真多,大家伙儿都像封了盖的酒瓶子似的随着公共车来回晃荡。车行驶到大厂站时忽然一个胖女人直着嗓音对李可喊:“哎哟——你挤着我啦。”声音尖锐、刺耳,一时间车上人的目光都刷地集中在李可身上。
李可注意着这个女人,大概有二十七八岁,脸上施了些粉,有少许脱落了,紧身的衬衫露出了条条往出凸的肌肉,两个乳房高耸着,在人群中艰难地扭曲着身子。像这类小事,只要李可说声“对不起”,或者侧着身子让一下就行了。然而就在这时,李可听到耳边有个声音说:“是她故意挤你的。”李可就失了思考,就说:“到底是我挤你呀,还是你在挤我?”这话一说,把个胖女人气疯了,尖叫着说:“什么,我挤你呀,你长得好呀,你是刘德华呀,还是周润发,女人见了你都爱得不得了呀——德性。”他几乎不停歇地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话。整车人听得他们吵得有趣,就都伸直了脖子。
“就是她挤你的,她是位老姑娘,每天早晨都挤男人,寻找快感。”耳边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对他说。李可听得这话,就急了,也一连串地说:“你今年二十八了,纯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每天早上都在赶着挤男人,纯粹是心理变态。”
“你——你——”女人根本没想到李可会说出这些话来,说到她的疼处。“你——”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少骚情。”好个李可,一下子就逮住了这话茬,连忙说了一句,“我骚情你哟,我老婆长得比你漂亮多了。”这句话一说出,一下子产生了出乎寻常的效果,“哄”的一声,大家都笑了起来。吵架的严肃性一下子变成了轻松的娱乐。
女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没了话,低了头,一会儿就见她在轻轻地啜泣着。
李可大获全胜。
李可最后一句话说得对极了,这话不算吹,他的老婆漂亮是出了名的,身材挺拨,肤色白嫩,更兼这几年活跃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愈发魅力超群。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为老婆而自豪呢。
到了单位,照例签到、打扫卫生,然后开会学习,学习完后领导做即兴发言,要大家认真学习,提高素质,保质保量完成任务,目前面临改革,单位将要把出勤与工作成绩作为下岗待岗的一项重要依据,最后就非常气愤地说到了单位的人不自觉,尽管强调了多次,但依然有人在卫生间里大便。领导越说越气愤,大家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李可单位的楼盖得早,公用厕所和水房是一间,和办公室是一溜排儿,到了夏天,厕所臭气熏天,苍蝇就到处乱飞,因而单位就规定所有职工一律不准在此大便,可偏偏每回都有人大便,这也难怪领导生这么大的气。
然而,就在这时,李可就听到那个神秘的声音说:“这是头儿干的,他常常在此大便,为的是有理由在会上对大家发脾气。”这声音和人的声音一模一样,是紧贴着他的耳朵说的,李可甚至能听见呼吸气的嗡嗡声。听到这话,他还是吃了一惊,猛地抬起了头。但他的动作,一下子引起了大家高度注意,领导的话也就此顿住了,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开完会,就正式上班了,五个人,每人一张桌子,喝着茶,翻看着报纸,聊天。
然而那个奇怪的声音似乎很固执,再一次对李可说:“就是他干的,就是头儿干的。”似乎李可不相信就是对他的伤害一般,同时这声音又有几份孩子气,仿佛一个孩子要对大人澄清什么的,一再嘟嘟囔囔地说,李可见他没有停的意思就钻到厕所里大声说:“知道啦,知道啦。”这时,这种声音才停止了。但他出了厕所以后,分明看到了大家不信任的目光,他恨恨地责怪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这个时候去上厕所呢。
中午十二点下班,几个人就相跟着下楼,可等他没走多远,那个声音就又出现了,“你不相信吧,你现在可以上楼去看呀。头儿正在厕所里蹲着呢。不信你去看呀。”李可听到这话,又想到自己受怀疑,就气愤起来,转身朝办公室走去,他一上楼就故意加重了脚步,空旷的楼上立即传来了“咚咚”的沉闷的声音,就在这时只见头儿慌张地从厕所里出来了,满脸地不自然,一边勒着裤带一边问他,“你不是下班了吗?”李可忙说自己的一件东西忘带了,领导就说:“李可呀,我要告诉你件事,我就快退啦,组织上要我推荐个人,我就报了你。你今后还要多努力呀。”领导的这番话是语重心长的,然而却是站在厕所门口说,不知怎么他心里就有几份滑稽。李可来是要发现究竟是谁大便的,缺乏应付这么个大事的心理准备,只得胡乱地答应了两声,因而尴尬极了。
下午上班的时侯,头儿没来,说到局里去开会了,没了头儿的日子真好过,办公室里五个人就打起了扑克。李可这时就焦急地盼望着那个声音能出现,告诉他别人手里是什么牌,但是,这时那个声音却没有了,一直都没有出现。会计小唐见他输了就挨着他坐在沙发扶手上,帮他出牌,这时这个神秘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说:“她有狐臭,每天都要擦很多花露水的。”听得这话,李可就真的觉得有一股细细的臭味密匝匝地传了过来,他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身子。细心的小唐马上察觉到了,就转着坐到科长老李身边了。呆了一会,找了个借口打起行包张罗着要离开,要给她妈过生日去了。
“得,又得罪一个人,你他妈的正话没有,无聊话倒不少,大概还要告诉我她穿不穿内裤吧。”李可挪揄地想道。这种念头一出,只听有人就在他耳边对他说,“她穿一条红内裤,是用来避邪的。”
“呸”李可恶狠狠地吐了一口。
科长老李今天的手气可真好,全赢了,老张就说:“老李,你昨晚干啥去了,手气昨这么好,简直是在红运中啊。”这时那个声音对一凡说,“张科长昨晚和小唐在一块,给小唐买了一个戒指。”听得这话,李可一看,果然见小唐的左手食指上果真戴着一个金戒指,明灿灿的。他这才想到自己输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小唐在身旁,处处给老李打暗号而已,所以就不想玩了。
玩的结果是三个人都输了,就老李一人赢,于是照例由赢家请客。老李就建议大家一同到知音食府去吃。
这时那个声音对李可说,“千万别去知音食府。”李可正在气头上,就说,“你他妈再也别管了,老子今个可被你整惨啦。”
就在他们一块去下楼的时候,忽然那个声音无可奈何地说:“反正你要去就去吧,出了事我可不管。”
“出个吊事。”李可恶狠狠地说。
四个男人一个女人乐哈哈地去吃饭,你来我往,杯盏狼籍,大家开怀畅饮,歌颂国泰民安,不一会就都吃得额头冒汗,喝得醉意浓烈。李可喝多了酒,要去上厕所,但是,这儿的厕所正在维修,他就到对面的金牧场酒店的二楼上厕所,这时那个细细地声音就出现了,“千万别上二楼。”这种声音有点怯怯的,仿佛是对什么恐惧似的,但此时的李可意气风发,已顾不得这些了,他摇摇晃晃地上了楼,但就在上楼的一瞬间,他忽然瞧见在过道的那一头有两个熟悉地身影,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男人肥头大耳,女人艳丽多姿,男的正拉锁着房间的门,而女人呢这阵正亲呢地搂着男的一条胳膊,这两个人却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单位的头儿与他老婆,他的酒意一下子就清醒了。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即他就有了反应,一闪身进了厕所,他快速地拉开了门,蹲在了茅坑上。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他除却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外,还听到一个女人的高跟鞋清脆的声音由远即近,接着下楼去了,那男人呢可就进了卫生间,但是没进门,只是站在卫生间的窗前,悠闲自在地向街道张望着。
李可蹲在厕所里屏声静气的,大气也不敢出。
“我让你别到这儿来,可你偏不听。”这是那个声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这时李可已顾不得这些了,他首先要要弄清的是对面食府的的人会不会发现这一幕呢。
后记
十五岁那年我开始写小说,十六岁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弟弟》(《延安文学》84年第二期),十八岁在师范上学之际在《当代》(86年第一期)发表了小说《黄河之歌》,以后,边写边发,截止目前,发表的小说散文大概有百余篇,六十余万字。
以为要出这本小说集,便翻箱倒柜地寻找自己以前写过的稿子,没想到一翻真是吓了一跳,乱七八糟的稿件堆起来倒比十二岁的儿子还要高了。
一堆发黄的稿纸,一个茁壮成长的儿子,一袭布衣,三者倒也相映成趣。
本书共收入十二篇小说,除《三十里铺》外,都是在刊物上公开发表过的作品,也都是我近年来写的,其他一些作品如《歌魂》、《北国之春》、《黄河之歌》等,虽然也是发过的,但以为写出来早了,文风和后来的不一致,内容上也比较稚嫩,因而没有收入。
前几天的一个黄昏,老婆正在院内熬中药,报社的一个朋友来家里采访我,他提出要看看我的书房,我说没的。他说怎么可能呢,难道你们一家人就挤在这不到二十米的空间?我说,可不。他说,那你整天怎么创作呢?我说:在锅碗瓢盆声中创作,在弥漫的中药气中创作。
此刻,夜已深了,对面建筑工地的探照灯斜打在我窗户上,楼下谁家依然在放着金陵美人的刺耳歌声,夜市上传来小贩阵阵吆喝声音,谁在把锅底刮得滋滋响,大杂院里破败的旧房子顶上有只母猫正在叫春……我看见思绪正如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不断吞噬着我的空间,我缓缓摊开了稿纸。
读者/醒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来回游荡。
在此,感谢对此书出版给予大力支持的宜川县委、政府,感谢多年来对我的创作给予高度关注的何树茂、贺延峰、雷伟等领导,感谢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评论家畅广元老师在查忙之中阅读此书,并为此书作序。
正因为有着大家的厚爱,下本书我一定会写得更好。
2004年清明于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