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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绑架

这驴日的天,到得后晌了,昨还这么热呢。建国起身将电视关掉了,托双拖鞋,穿个大花裤衩子出了大门圪僦在硷畔上。

向下望去,公路上有几辆大卡车正结着队通过,商店门口有几个陌生人影在晃动着,远处田里是绿油油的庄稼,还有一些黑乎乎的用来种香菇的大棚。

隔壁门口,乖乖地卧着一条小黄狗,邻居的几个孩子正在跳皮筋玩,那有节奏的儿歌声就传了过来,“小明的爸爸是警察/每月工资八毛八/买不起鸡,鸡,鸡,鸡/买不起鸭,鸭,鸭,鸭/买不起,小明的妈妈要自杀。”建国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心想,如今的儿歌都是他妈的势利眼,只有下岗工人的钱少,警察的工资那会那么少呢,会没钱呢,他们抓赌博、抓嫖客一罚一大叠,隐性收入大得很呢。不过,他们的老婆要自杀就让她们自杀去吧。

这时他的老婆就走出来了,轻声说:“吃饭哩。”

建国听见了,但没吭声。

建国老婆叫云霞,高挑的个儿,天生白净的皮肤,说话细声细气,做事的的当当。先前在供销系统上班,前年下的岗,这阵正闲呆在家。见建国没做声,她扭身回去了,过了一会,就端来了饭,饭调好了,饭上面插一双筷子。建国接过碗,不知怎么心里就有股难受劲。

老婆也端了饭来,提了个小凳子,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老婆说:“今个早晨公路上大卡车压死一条狗”,说“隔壁的亲戚要来,隔壁的人小心眼将门锁了躲起来了”,又说,“花花今个耍懒哩,轮到她摸牌时,对门要碰上首牌哩,她不让,结果自摸了炸弹,这一炸不得了,连坐了五桩,自己和梅和三女三人全输了”。

建国听得心烦,就说:“明知花花是不吃亏的,你还总跟她来个什么。”老婆听了这话就低下头不再说了。

刚吃完饭,花花就在自家院子里呐喊,叫云霞去打麻将。云霞就说什么也不去,建国这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老婆这两年半在家里不挣一分钱,可也舍不得乱花一分钱,有时闲不住了,就玩玩麻将,玩的也小,有输有嬴的,即使今个输了,不就十多块钱么?他就想说些什么,又懒得说,就自管自脱了个光膀子睡觉。一觉睡起来,已是深夜十点多了,孩子已入睡了,只有老婆依旧一个人孤伶伶地看电视,隐约见她在揉着眼睛,建国觉得自己的老婆实在可怜,就唤着她入睡,又哄着她,和她行了一回房事,把个老婆弄的疲倦不堪,昏昏入睡了,建国这才睁开了眼,这一睁就是半夜。

建国和老婆云霞本来都在供销系统的,大前年供销系统散伙了,老婆就下了岗,建国调到了县水泥厂,任生产科科长,每月工资五百元,可上任没两年,水泥厂也没法维持了,生产的洋牌水泥全都没了销路,库房里积压了一大堆,工人工资长期拖欠,有许多工人就辞了职,打包回家了。到了今年二月份厂委会做出决定除却厂长、会计、保管以外其他行政人员和工人全部加入到销售行列,每年下达十万元销售任务,销完了,就年发四千八百块工资,销不够,工资分文没有。

这其实和下岗没两样,眼看四个月了,建国一共给他妻哥所在的村子销了三十袋水泥,还都是欠帐,而家里电话、闭路电视、面油盐、电费、水费样样都得要钱,明知道完成这任务没了指望,建国就索性不再打销售化肥的主意,而是另给自己谋条生路来。——这两天他脑子里转的就是这个圈。

建国计划在街道上办个餐馆,心中没把握,就和上官商量,这上官早年在乡镇中学教书时和建国共在一个乡镇,两人都爱喝两口,如今调到城里在文化单位上班,和建国依旧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建国的想法马上遭到了上官的否定,他的理由很充足。“开餐馆有三个理由能开,一是有权的能开,象县城中某县长夫人开的,人们都得去巴结他,许多单位都在这儿吃;第二是有手艺的人能开,象元某,名气大的很,许多人都奔着他往开登来饭庄跑;三是人和的能开,这类人在城里居住多年,认得的人多,交往的人多,会说话,能来事,人们吃的顺气,吃得舒服。请问这三样中你占那一样?”这话问得建国一句也答不上来,但他仍不死心,就说:“那咱们不会开个小一点儿,自家开,能雇个吃,有个零花钱就行。”上官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用食指弹着烟灰,道:“开食堂不靠喝酒,仅卖点面什么的那更不行,比如说每月房租是四百,国税八十,工商费八十,水电费得一百,外加雇一个人的工资,还有其他零七八碎,总计每月至少需一千元,每天有三十多块钱硬性支出,按百分之五十利率算,每天必须收入六七十元才得维持开支,如果仅吃面的话,每天要三十个人吃饭才能不赔不赚,你有信心一天食堂门能进三十个人么?”上官侃侃一谈,建国就凉透了心,心里又觉不服气地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上官脸上就流露出一股坏坏的笑说:“有发财的路,就怕你不干。”建国搓着手说:“杀人我不敢,抢人我还是敢的。”上官站起身来,来回屋里踱着步,说:“强盗与妓女都有自己的乐趣,平民百姓永远不能懂得……”建国见他又要发表长篇大论,就打断了他的话说,“到底有什么办法?”上官话被打断了,有点遗憾地咂咂嘴唇说:“你们厂里不是对你们实行赊销水泥么,拉上上百吨水泥压在自己家里,低价卖,细水长流,慢慢卖慢慢花,让厂里慢慢向你要钱去吧。”建国想了想,说:“这到是个办法。”但话说是说了,建国的心思还是没往这上面去。

从此,建国就死了开饭馆这条心。

有一天,建国相跟着老婆到农贸市场去买东西,走到半路忽见街上贴着张红纸,上面写着体育场有张台球案要出售,只要五百块钱,建国就又动了心事,对老婆说,“买张台球案,放在咱们南关街道上,一定能赚钱。”老婆说:“也不知行不行?”建国说:“反正也是闲呆着,又摊不多本的。”老婆就没了声。到得第二天建国就骑了个三轮将台球案买回来了,摆在了南关街道的一家商店门前。那商店是胖子开的,和建国是很要好的朋友,两人说好电用人家的,每晚台球案也寄放在他家,将来每月酌情掏点电钱。建国又请上官写了几笔龙飞风舞的字,贴在商店门前,就这样开张了。

开张的第一天一共收入二十二块钱,夫妻两人高兴得了不得,到得晚上,领着孩子就去夜市吃了羊肉串。

以后两人就摆开了台球案。主要是云霞照摊儿,建国吃饭时间换换她。这样,过了五六天,两人就积攒了百把十块钱。就在这时,麻烦接踵来了,城关工商所来了人,说是要办营业执照的,得一百多块钱,胖子就打圆场说球案是自己的,商店生意不行,自己才想得此招,塞了几盒烟了事。没过两天,文化局来人了,说这是文化娱乐,得办文化娱乐许可证的,每月需交文化市场管理费的,建国就去求上官,上官又去求人,最后说好先办一段看看;可就在当天下午市容稽查大队来人了,说街道不准摆摊设点,当场就要将台球案子拉走,云霞着了急,就在路边一声接一声地高声叫建国,建国从家里出来,跑了来好话说了大概有一火车,市容队的人才走了,经了这几回事,建国气得牙痒痒,他真想用斧子将台球案砸碎了。

而紧接着的一件事,更是让他尴尬极了。胖子大哥在胖子隔壁开了一家食堂,起名叫九里香,由大儿子延生掌勺,这延生偏爱打台球,每天食堂没人吃饭了就伙着食堂的服务员一块来打台球,起初云霞不收他的钱,后来打的时间长了也照模收点钱,这时胖子大哥与嫂子就不愿意了,其实真正不愿意的是嫌孩子打台球误了正经事。这天,食堂来了几个外地吃饭的,胖子嫂子就站在门口喊儿子,可儿子台球正打得热火朝天,停不了手,胖子嫂子就生气了,拿了根干面杖撵了来,儿子一见这架势扔下台球杆跑了,胖子嫂子就站在台球案边骂,一边骂着一边干面杖在边上敲得咚咚响,不想将桌布戳了两个窟窿,云霞当时脸就发了白,两人就吵了起来,建国在家里听到了声响,就撵了下来,这时胖子他大哥也参加进来,双方夫妻对夫妻美美气气结结实实地吵了一架,眼看要动手了,胖子和几个行人就拉开了双方。

台球是没法摆了,晚上建国就叫了几个人将台球案抬上陡坡放到了自家院里,然后穿个大裤衩子托双拖鞋爬在茶几上写“出售台球案”的布告,云霞和儿子小康就在一旁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两人就又闲呆在家里。天气依旧是热烘烘的,每天吃饭睡觉送孩子接孩子看电视,生活缺乏乐趣,缺乏激情,建国连房事也都没了兴趣,这么多年来,他可是好此不疲的。晚上,建国就睁只眼闭只眼地看电视,一直看到一两点钟。

隔了一个星期,上官约建国一块去钓鱼,两人就雇了一辆机动小三轮到了喜鹊山庄,坐在三轮上建国就多了个心眼,就问开三轮的小伙子生意如何,小伙子说:“碰时间呗,有天能挣得三四十块,也有挣得少的每天赚十多块的。”建国听了这话就又动了卖三轮的心思,心想卖个三轮开上跑,赚点钱,苦也轻,到得节假日了干脆将老婆孩子一块拉了钓钓鱼,该多好。上官听了他的打算就抖着烟灰说:“整体来说,我是不赞成跑车这一行的,风险太大了,赚些钱,车跑旧了,就得买新的,不论攒钱多少,那么你的全部家当有可能只是一辆车,而出一宗事有可能就全赔了。”但建国这时已顾不得这些了。

其实,在上官眼里,建国骨子里是非常优雅的,是属于传统隐士的那种人,渴望一种宁静而浪漫的生活,比如说,他喜欢打猎,喜欢钓鱼,只是因为骨子里就喜欢这种旷野的生活。这和上官有区别,上官说到底只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旧文人,比如说他爱喝酒、爱钓鱼、爱打猎也罢,说到底更喜欢是这种与文人相符的名份,他其实更热爱的是尘世的一切,热衷于功名利禄。而建国的人生目标,不过是三顿吃饱以后的那种悠哉悠哉,而这种生活何其难呀。

老婆不愿意他买三轮,三轮四千多块钱,再办手续共得五千元,而两人多年来才积攒得六千多,今年花了一千多,五千元刚好是自己的全部行囊。但建国在性格上有种小孩脾气,就是典型的心血来潮,这两天为这三轮折腾来折腾去的,连睡梦也都说的是三轮,他又变着花样对老婆翻来覆去的打比方,终于老婆就招架不住轮番轰炸了,从银行中取出了两人的积蓄,一家三口瞅了个星期天到市里买了辆三轮。

三轮买回来的当晚,妻儿都睡熟了,建国望着崭新的三轮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打开电视,新闻上正播着一宗特大贪污案,总计贪污一百二十七万,建国就想:我的天,一百二十七万元,我这一辈子大概见都见不到这么多钱呀,又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当了官,会不会贪污呢。真是的,当官,唉,这一辈算是没指望了。上官呢,会不会当上官呢,他当上官会不会贪污呢?这样胡乱想了一阵就睡去了。

三轮车俗话“蹦蹦车”,是去年才在县城刚兴起的生意群,是出租车的补充,县城内每坐一次两块,建国买了车的这一段每天起早摸黑地跑,生意还不错,最多一天挣得六十二块钱,最少一天也赚了八块钱,一个月下来算总帐除却油钱还挣了一千二百块钱,这些钱建国都交给了云霞保管起来,过日子嘛,手头可不能没了钱。这中间说来还有一件事,有一天晚上,建国回来,云霞冲刷三轮时发现三轮上有个电话本,电话本中夹着一百块钱,这意外之财使云霞兴奋不已,晚上孩子睡着了,她就悄悄对建国说,“这钱也不知道是谁的?”听得这话,建国知道这钱是谁的了,因为今天有个戴眼镜的教师下车时翻来覆去在车上找寻了半天的,他对老婆说:“管他是谁的,明个拿这给孩子买身足球服。”老婆说,“也得给你买个短裤。”建国没作声,只是将电话本拿了用打火机点着了,眼睛看着电话本和个小动物似的一边燃烧一边扭曲着身子,最后卷成了一个黑筒筒,这时屋子上空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建国起身将窗子打开了,说:“这驴日的天,热得邪门了。”

老婆说:“隔壁小强今个也买了辆三轮。”

建国说:“这世上人都他妈穷疯了。”

又过得一个月,街上的三轮越发多了起来,又加上整天出租车、公共车不断地跑,三轮生意自然也就清淡了起来,这时,建国的三轮也老出问题,建国起初跑三轮的心思也就冷了,每每到中午时间就回家睡场大觉,然后再跑生意。紧接着三轮接二连三地出了几宗事,市上报社来了名记者采写了一篇“小城‘蹦蹦’满街飞,二死二伤不安全”的报道,引起了县上的高度重视,县老爷就发了话,让交警大队整顿蹦蹦车市场,交警队就采取了三个步骤:一是重新登记,每人配发了一本小本子,上面有记分卡,凡满了多少分,就吊销驾驶证。二是进行培训,每人发一本书,交一百块钱;三是鉴于蹦蹦车太多,所以给三轮车编了单双号,强行规定单号的单日跑,双号的双日跑,凡违者每次罚款一百,建国是单号当然只能在奇数日跑,双日只能闲呆着,到了后来,他就用泥将最后一个号抹住了,偷偷的提心吊胆地在双日也跑,反正别让逮个正着就行,要不那可要罚一百块钱哩。

转眼到了秋季,天气就渐渐凉了,早晨出来时就得加上一件衣服了。这一天下午时分,到了北关转弯时,建国刚准备转弯,就听见长长地吱的一声刹车声,他马上意识到出了事,赶忙停了三轮,这时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有两个人扑前来,把他从座位上往下揪,建国身子长,那两人揪不下来,就劈头盖脸地打了他两个耳光。原来,后边是县里有名的郭某父子二人,两人喝了些酒,开着小车乱晃荡,原打算在这儿超三轮的,不想建国三轮又恰要转弯,他就只能“吱”的一声将车猛地打了个方向,差点撞到街道的电线杆。建国不明不白挨了两耳光,火气就上来了,从三轮上下来,就想拼命,干着急找不着东西,车厢内空空无也,他照见附近有个工地,就跑了过去,那父子二人瞅着不妙,看建国牛高马大的,就急忙上了车打算走,建国从工地边抄了块砖头回来,小车已经发动着了,建国着了急,一砖头砸了过去,“砰”地一声,砸在小车的玻璃上,玻璃就碎了,小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晚上,建国的三轮和郭氏父子的车双双被扣,第二天上午交警队处理他俩的事,建国按时去了,郭氏父子一个也没来,交警就说:两人都有过错,建国不该不照着后边来的车就转弯,而郭氏父子根本没有驾照,并给两人出具了罚款单,每人一百元,损失由各自负责。建国心里就嘀咕:黑车又无驾照那是根本不能上路的,不上路,就不会出昨天的事。但情知这些人都是惹不起的,正躇踌着该不该交钱,这时,文革却从门里进来了。

文革与建国小时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这阵他正承包了交警家属楼,正在施工。文革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就说了,文革说:“走走走”推着他从门里往出走,那交警就说:“钱还没交哩。”文革大声说:“你等着,我给你交。”建国胆子小,出了门,站在过道里,不知道该如何办。说:“三轮还扣着哩”。文革说:“开上走就对啦。”建国说:“钥匙人家还拿着哩”,头摆了一下指着小张,文革就又进了门,到建国下了楼的时候,文革就将钥匙从过道上扔了下来,建国捡了钥匙,发动了三轮正要走,文革就说:“建国,一会儿和我们一块吃饭。”建国知是一句闲话,就说:“不啦,不啦。”那知文革说:“一口便饭,在大禹宾馆,三点门口见。”看着文革这么当真的说,建国一边开三轮一边就心想:“吃,凭什么不,不吃白不吃。”

大舜宾馆是小县城的最高档的宾馆,地毯、空调、优雅的环境、佳丽云集,这么豪华的环境,又有交警队的领导,建国拘束得不得了,文革对交警队的人介绍建国说:“看我们这位同学,块多壮,我要有这个派头,出去骗人没问题。”交警队长就说:“你呀,骗人准是个人口贩子,拐卖妇女的。”一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交警队的一名领导说:“你这位同学呀,我看当牛郎不成问题。当牛郎可吃香了,听说城市中有富婆包哩。”这名领导边说边咂着嘴唇,那情景倒好象羡慕什么似的。文革开玩笑说:“那给你老婆包行不行?”交警队队长就说:“你老婆包我老婆就包”。

几个人说着话,建国插不上,心里挺别扭,觉得人家是拿自己开涮,但又不好生气,返回来想,几个人这是夸自己身干好呢。他看着众人,文革自小就没身干,这几年只是横向发展,身子圆滚滚的。交警队的人呢,都是一个模式的,肚子挺着,腰带勒在肚脐以下,脸上红光满面,个个声音宏亮,底气十足。再看他们吃态,那有优雅一说,都是大嚼、大吞、大咽,说起话来都是什么脏说什么的。

管他娘的,吃个肚儿圆再说,想到这里,建国也就放开了手脚,大口大口嚼起昌鱼、桂鱼来。历时三个钟头,吃过喝过,都喝得醉熏熏的,几个人就又说到舞女,按摩什么的,当头的领导带头讲了两个带点颜色的小段子,又说了一串民谣,大家都乐了一回,建国知道他们一定要找小姐了,就给文革打个招呼,起身回家。一位领导说文革:“你也不给你们同学找个小姐陪陪?”文革说:“他呀,家里老婆比小姐可漂亮多了。”到出大门的时候,文革拍着建国的肩膀说:“开三轮赚不得几个钱,干脆你到我们工队来算啦。”

晚上,建国就给老婆说起文革说的话,老婆问:“那开多少钱?”建国说:“没说。”“那干什么活?”“没说。”“该不会是干小工吧。”“难说。”建国将身子扭转身,爬在床上说:“上官说,这男的沦落到底层的时候,就是出卖苦力,女的沦落到底层的时候就是出卖肉体。”老婆说:“干活,靠下苦挣钱,不偷不抢的有什么。”建国不说话,而是将身子翻转过来放肆地摆开来问孩子:“你说爸摆的是个什么字?”儿子说:“是个大字”,建国说:“不对。”要儿子再猜,儿子再就猜不着了,建国爬在老婆耳朵边说:“是个太字。”

建国和文革是一个大杂院里长大的孩子,和他们一块长大还有云霞与胜利,他们四个孩子的父母都在农械厂上班,四个人一块儿上小学,一块儿上初中,到后来,初中毕业,建国和云霞就招工到了供销社,文革到了建筑社,由当初盖房子、平房、盖楼房发展到如今打个建筑社二队的招牌到处承包工程,胜利呢,则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县城建局。

建国不会到文革工地上去的,这云霞清楚,建国人就是这,他宁可每天少吃一顿饭,也不去求人,也不愿意求人。

第二天是个雨天,建国起得很迟。这些年来,他喝酒喝出了毛病,下午如果多喝了,就早早磕睡,睡到半夜醒了,脑子异常清楚,又睡不着,这样一直到天明时候才能睡着。这一夜正是如此到天明才睡着,恰好又是个雨天,建国就睡到半晌午的时候才起床过了一阵烟瘾。到了下午,他就发动三轮,老婆问他:“你不到建国工地上去?”他没说话,只是抽了一口浓浓的烟,长长地嘘了老婆一口。

不想第三天早晨文革却来叫建国,他将摩托车放到坡底下,一个劲地喊建国。“建国——吃了饭就到我工地上来。”建国听了就不知有什么事,等得吃了饭,就来到了工地。文革说,咱们一块的胜利如今是质检站站长了,他个人买了辆车,凡是建筑工地施工,都得给硬性分配沙与水泥。这次就给他们的工地送来了两车水泥,结果份量一袋比一袋轻,昨天他不在工地,质检站的小王就来了,这时几个工人正议论水泥份量不够,给小王听见了,当下就吵了起来,偏偏那个工人认死理,寻了一杆称,放到称上一称,这不,每袋水泥竟少八斤多。谁想下午,胜利就知道了这事,给他打电话说,过两天要再给他送三车水泥。文革搓着布满酒窝的手,“我的妈呀,三车水泥,全要的是现钱,那来么,再说这工程就完了,要这么多水泥可昨办哩么?”他想托个人说情,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建国。

建国听得这话也吃了一惊,说:“胜利么,他就这么凶?”

文革苦笑着说,“他这那算得凶?”

建国说:“他就不认人?”

文革说:“现在这社会,还有人认人么?”

到得晚上,建国就拿了文革买的一条大中华和两瓶酒,到了胜利家。胜利家果然好气派,盖起了小洋楼,见是建国来了,胜利和气的了不得,建国将文革的难处说了,胜利就一脸诡秘地笑了笑,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俩人又扯了半天闲话,建国就要走了,胜利说:“你把东西拿上。”建国明白不收礼是不会办事这个道理,说:“我现在寄人篱下,东西拿回去,可要遭老板骂的。”胜利就又笑了笑说,“东西拿上,就当我给你的。”但建国因为没听到胜利一句准信的话,这东西却是如何也不敢要的。出得门,胜利就说:“你给文革传个话,不是我不认人,而是要他也得认人。”建国听得这话有了松动,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到了那些烟与酒,心想:大概那阵胜利是真要给自己的,自己真该拿上,不拿白不拿。一条大中华与两瓶酒,能换多少烂烟和劣质酒抽呵喝呵。

有了这回事,建国就将三轮车尘封了,在文革工地上上起了班,每天吃三顿饭上两次班,生活有了规律。文革在工地派给建国的是当保管,再就是打闲差,那儿忙了帮一帮,有时给文革收收旧帐,或者出门购个东西进个料什么的,时常陪着吃吃饭,建国暗地里想:这情形和个保票似的。

到了月底的时候,建国拿回了六百块工资,恰在这时,建国的三轮车也卖掉了,台球案也卖掉了,而这个时候,也正是全国人民沉浸在申奥成功的喜悦之中,建国将工资摔在桌子上,让老婆炒了两个菜,提了两瓶啤酒,和老婆孩子边吃边喝边看电视。电视上正播着男子十米高台跳水比赛。这是建国最爱看的电视节目,他总是看不够,觉得从空中象一只仙鹤似的飞下实在太漂亮了太优美了。看着看着他就动了心思,说:“二00八年,我们到北京看奥运去。”云霞笑了一下没做声,建国说:“真的,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到二00八年我们才四十二岁,孩子十四了,我们一块到北京看跳水比赛。”建国的孩子今年七岁,一听可高兴啦。说:“爸,再给咱们买辆车。咱们就在车内睡,车内吃。”“好,”建国拍了一下儿子,“瞧这儿子多聪明。到时间买辆车,你是咱们的驾驶员,咱们一同到北京。”有了这句话,孩子更是高兴地见人就说,他爸要到北京去哩。

三人吃着喝着,家里就洋溢着一种幸福的笑容。

上官说:妓女和逃犯各有乐趣,平民百姓永远也不会懂得。富贵人家自有富贵人家的享受,穷人也有穷人的欢乐。光景过得顺当,折子上又有几千元的存款,凭什么不让他们高兴呢?文革这一阵早将化肥厂的事扔到沟里去了,厂子里召开会,说摸个底,给一部分钱可下岗,要职工报名,职工都不报,建国就签了字,心想,下岗就下,有什么了不得,难道一米八的汉子能把人饿死不成?

快快乐乐过得年,这一年十一月,交警队的家属楼交了工,到得第二年二月,文革的工队又要动工了。这次,他有了大手笔,承包了街道的改造工程,要将街道的全部柏油路改成水泥路面,尤其令人惊奇的是这是一宗“爱心工程”,目前因为县上财政紧张,拿不出钱来,就由文革自己投资自已建。

“爱心工程”在众人眼里是不挣钱的工程,云霞认为是这样,建国也认为是这样,在开始动工这一天,县委副书记亲自剪彩,文革很快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建国将此事说与上官听,上官说:“屁,爱心工程,如今工程招标是需要送礼的,得花好多怨枉钱,文革搭个爱心工程旗号,不用送礼,又捡个好名声,又有县委副书记坐镇,该得的钱照得,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这文革其貌不扬,可魄力真不小,我看这家伙呀,还挺有政治头脑的。”上官这么一说,建国就觉得真是这么回事。

他又想到,上官为什么事情都能看到实质呢,而自己就看不到。就问上官,上官笑着说:“我小的时候,总是吃亏,于是就在这些问题上动脑子,每吃一次亏,我都记下来,这倒不是报复的意思,而是想着怎样才能避免下一次吃亏。我妈说过一句话,像驴推磨,这一次过来头碰了一下,下一次再过来的时候头就要在此处避一下。一个人倘两次在同一地方掉进同一条河里,那么此人不是笨蛋就是傻瓜了。世事看多了,你就明白其实这世上不外乎一个钱字一个色字。仅此而已。”哲理似的句子令建国大为感动,他暗想自己真是太笨了。

建国这时忽然想到他们三个小伙伴小时的一件事:儿时,他、胜利与文革相跟着上街玩,身上都穷的没一分钱,这时他们看见前面的一个人,弯了一下腰,他和胜利谁也没主意,这时只见文革上前说:“站住,你刚才拾到什么。”那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喃喃地说:“拾到五块钱。”文革说:“这是我的,我丢了,这阵我正寻哩。”那人就愣住了,说不出话来。这时他们两个也赶上来了,那人手中拿着五块钱不相信地说:“你们说,这是不是他的钱?”这突然来的变故使他与胜利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文革趁机一把将钱夺走跑了。后来文革就用这钱卖了一些糖他们一块吃,当时建国觉得文革真勇敢。

上官见建国还在沉思,就说:“你还可以给文革建议一条,让在大街上挂起大幅标语写上:‘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为全城父老乡亲奉献一片爱心。’”

这些话对于建国来说都是闲话,让建国真正高兴的是今年文革招人的时候,要云霞来工地做饭,每月五百块钱工资。这下可好啦,建国六百元,老婆五百元,两个人每月收入一千一百元,比上班的工资都高。过得两天,建国的孩子也开了学,家里没人招呼,他索性给文革打了招呼,全家迁到了工地。一家三口以工地为家,建国又是照场,又当保管,成了名副其实的二把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上官分析的都对,但是文革的工程还是出了问题。一天质检站的人过来看了,说是地基没夯实,让返工,上官大约这时翅膀长硬了,就没在意,过得两天,质检站的来人就因地基问题下了裁定书,限期整改。接到这个整改书,文革就傻了眼,就去找县委副书记。又请县领导到大禹宾馆吃了一顿,县委副书记答应给质检部门说一声,但是,此宴席还没有结束,质量监督管理站就发了一份裁定书,下令停业整顿十五天,白字黑字,盖着红印,文革可就傻了眼。他做梦也想不到,胜利是将他作为靶子,对准所有的承包人,要杀鸡给猴看了。

建国经了这事,他想不通,这胜利怎么连县委副书记也敢顶着,可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上官说:“你这么说起胜利,我倒要对此人另眼相看了。歌中唱的: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化太快,我想:说来说去胜利不外乎是钱更多或有后台更硬。再者目前恰在打击豆腐渣工程的运动头子上。”他很轻蔑地耸耸肩膀说,“中国的事么。”

文革自打承包工程以来,就和胜利进行过多次的较量,从胜利是个一般干事开始,到现在的站长期间,但输的都是文革,文革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想着想去,还是自己缺乏后台的缘故,如今呢,有了后台,可是还是受了气。原来这县委副书记是外县人,刚来不久,他打算利用文革给自己弄点政绩,可他根本不打算卷到是非窝中去,面对胜利这样的大手笔,人家把材料上报县里了,各项指标数算了一大堆,他个人再说话,将来出了问题,可就不成了林世元第二么?他这时说话也就不再那么打保票了。

文革只得停了工,这下他可惨了,工程队有聘请外地的技术员,走不得,走了再请就难了,于是专业技术人员每天不干活还得照领工资。停了工的第三天,文革就约了城建局局长要他叫上胜利一块吃饭,这顿饭一吃就一千多块钱,席中间胜利和文革多喝了几杯。文革到底城府浅了些,就和胜利攀扯开了,说到儿时一块穿开裆裤的情形,胜利一直很少说话,态度有点暧昧,文革胆子就更大了,拍着胜利房膀说:“咱们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一块偷别人的西瓜,偷别人家的桃,还有一次,一块把邻居女孩的裤子给脱了,你念二年级的时候,冬天,我妈还给过你衣服呢?这些都记得吧,再说,自从你到质检站后,兄弟一直在这条道上混,也没亏待过你。”城建局长挺着个大肚子听到这些话就给文革使眼色,但文革不知是酒装胆还是就想说,反正还是一个劲地唠叨,终于把胜利给惹怒了,胜利拍案而起说:“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公事是公事,就仗着小时候穿过你家一件棉袄,去年你用过我几车沙,难道公事就让了你不成?”说完不顾局长的阻挡,摔袖而去。

宴席不欢而散,文革回到家可就醉了,先是哭再是骂,越说话越多,越骂越生气,操起菜刀就要找胜利拼命,当天刚好建国不在,云霞就跟文革媳妇死命把文革拉住,后来,文革就一个劲哇哇地吐,又是哭又是骂直到把胆汁都吐出来了,还要找胜利拼命,两个女人这时已没了力气,还是文革老婆有办法,找了根绳子和云霞一块儿将文革绑了,两只手和两条腿扯在床的四个角,文革这才折腾了一会睡着了。听着他睡着了,云霞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想,世事真不容易呵。

本来文革发誓不求胜利的,咬着牙也要等到十五天的,但等到第八天的时候,文革的劲就软了,他的损失已达两万多,他到底耽误不起。这一天天擦黑的时候,当时建国出门购料去了,云霞一个人在,这时文革就来了,他坐了半天,就从腰中掏出个红包,给了云霞说:“晚上你到胜利家里去,把这给他。”云霞不知是什么东西,就问文革,文革苦笑着说:“反正不是炸药包。”云霞还想说什么,文革就制止了,说:“你给了他,多余话你不用说的。”云霞思来想去,不想卷到这事中去,但他又不能不去,因为这是他老板派的活呀。临出门时,文革又补充道:“这事你别给建国说。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听完这句话云霞就愣了半天,有了一种悲壮地要跳陷阱的感觉。

小时候虽然几个小伙伴常在一块玩,但云霞一直捉摸不透胜利,他似乎总是冷冷的目光,不多说话,小伙伴在一块玩的时候他总是在旁看着。建国他爸因为工伤死的早,他妈早早受寡,就给农械厂照大门,搞收发,那时他家里特别穷,别人家常常周济他们母子三人,云霞影响中只记得他自尊心特强,有一次冬天了,建国穿着个破旧棉袄打篮球,两只袖子都破了,露出了棉絮,结果争球的时候,不小心,袖子挂在了篮球杆上,当下,将棉袄扯了个长长的口子,这时同学们都笑了起来,胜利就哭了,还是她从自己家里拿来了针和线偷偷给胜利缝的。这以后,他记得胜利再没打过篮球。到了他上高中的时候,云霞已参加工作了,有一段时间,云霞觉得他对自己粘粘糊糊的,似乎总有什么话要说,但那时,云霞已挣工资了,胜利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每天背着书包上学的学生娃而已。再以后,就没有过来往。

云霞到了胜利家,胜利露出了少有的欣喜神色,胜利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回在客厅卧室转了几圈,就走了,这时胜利脸上流出一种捉摸不透的笑来,瞅着云霞一直不说话,云霞脸就通地红了。两人没什么话云霞就一直一个人说文革的事,胜利听了半天,只哼了一声说:“文革,哼,他妈的必。”这句话中包含许多意思,但是,云霞却猜不透,说完这句话,双方再就没提起文革来。胜利瞅着云霞瞅着瞅着,愣不丁问了她一句话,说:“你怎么不给我回信?”这句话就把云霞问懵了,因为她从来没收到过他的信,胜利说:“不可能吧。”云霞说:“真的没收到信。”胜利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不说啦。”双方就再没了话,胜利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之中。云霞掏出了文革的包放在茶几上,建国站起身来来回回转着圈,说:“文革,他妈的。”云霞现在觉得这句话中有了回旋之地,觉得建国似是答应了文革的事,就松了一口气,想自己该走了。

胜利一直把云霞送出大门,到大门口,胜利忽然对云霞说:“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病了,该不是发烧吧。”说着就伸出手在云霞的额头上摸了一下,云霞无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两人就告辞了。

一个人走在街上,华灯齐上,消逝了炎热的晚上清爽了许多,人潮如流,晕红色的灯光散发出的朦胧的光,使小县城显得格外美丽起来,云霞被胜利触过的额头就有点怪怪的感觉,她忽然不想回家了,想一个人转悠转悠。他想到:几年前,看一本作家的书上写着:人生的路是漫长的,但紧要处却只有几步,这句话说得对急了,对于女人尤其是这样。胜利说曾给自己写过信,那是封什么信呢?如果当初不和建国结婚而和胜利结婚的话,今天自己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呢?但这样的眼头只闪了一下,就沉下去了,她接着想道:夜深了,孩子一个人在工地他敢住不敢住呢。

云霞回到工地的时候,文革和孩子一块等着,文革听云霞说了情况,什么都明白了,就掏出五百块钱来给云霞,云霞不要,文革就扔下五百块钱就走了,云霞就将钱偷偷地压在床下边。

今晚,她失眠了,胜利,建国,文革,三个男人,在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

好人一生平安,这在中国是一句家喻户晓的俗话,也是建国常说的一句话,云霞和建国他们多年就是信着这句话,活得实实在在。

在云霞眼里,胜利他一直了解不深,只觉得他敏感、自尊有毅力,而文革呢,在她和建国眼里原前位置一直不高,但是现在两人的观念都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变,现在这年头,人家就是能赚得钱,就是能耐大,你不服不行。云霞记得当初文革他妈托人给文革说云霞的时候,云霞家里一口就回绝了,云霞他爸说:“你看那眉眼,就是个小黑皮,当初他爸就是老黑皮混进工人队伍中来的。”云霞当初听得这话,就有着不服气。云霞妈说:“那怎么人家不照样弄个车间主任?”云霞爸说:“弄个天大的官咱也不稀罕,咱就是有手艺,靠咱的本事吃饭。”这可是真的,在农械厂里谁的手艺也不如云霞爸。

今夜无眠,云霞就想着这些往事,是不是她爸、她、建国他们这些人的人生态度一直都是误区呢?再想到文革的五百块钱,她的心就咚咚地跳。

文革的工程第二天就又开了工,一切又在忙碌中正常运转起来,事情就这么简单。

又过得两天,文革要招待工商局的一些人,就领了云霞一块去,大凡在餐桌上,男人们都爱向女性大献殷勤,吃喝特例关照的,这桌也不例外,男人们的本事都在这桌上显示了出来。黄色的故事大讲特讲,一个接一个,他们一边讲,一边就用眼瞟着云霞。云霞本没经过大世面的,这些年来,建国不说粗话,自己也不说,就连孩子也不会说,自己的孩子小康三岁时和邻居小孩骂架,骂的是,“你妈打腰鼓去啦。”“你妈上山去了。”令人忍俊不禁。而这段时间,在这个工地上,整天和工人打交道,云霞自然而然听的脏话就多了起来,但就是这,这桌的黄故事,她听着听着也不由得脸红,比如:一个姓杨的副局长讲的是目前教育上实行的四制改革,说有一位校长,要老师述职时,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述职,轮到一位女教师了,她结结巴巴地述完职后,这位校长就评价说:“上半截还可以,下半截有一个漏洞。”这位女教师听到这话头上就冒出了汗,说:“那可昨办哩。”这位校长说:“日后再说”。另一则是工商局一位股长讲的,主要讽刺的是目前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他说,有一位老干部,到舞厅去了,和一位小姐在一块,俩人准备行那事,这女的就问:“这叫做什么呀。”这位老干部就说:“这叫做老干部。”他又问那女的,说:“那你这叫什么?”那女的就说:“这就叫老干部活动中心。”这两则笑话把云霞逗得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男人们,把多少智慧用到这上边去了呀。

一切事情都不会那么简单。一块喝完酒的时候,这时夜已经深了,文革就来到了云霞住处。这两天,建国出门去了,云霞与小康在工地,这时小康也胡乱地睡了,文革醉醺醺地来了,两人就坐在狭小的工棚里面,这时云霞的心就莫名其妙地跳,他想给文革婆姨打电话,可是又觉得不合适,一时没办法,两人就都坐在狭小的床上。文革大骂胜利,说他真是心黑到家了,说:“他妈的多少都不够”“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每一个施工的都得给他送,别因为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总有一天要把他的臭事全都倒出来。”文革骂了一通胜利,这时酒意就越来越浓了,他又开始说起自己,说自己当年多辛苦才挣得这一点钱,这回倒好,这个工程钱全贴进去了不算,从银行还贷了一百万的款,还从私人手里贷了十万元高息款,三分利息。而工程的钱什么时间能到手还不知道,每想到此事,他都恨不能死去。他说到这里就有些哽咽,又说自己这回这宗工程干了,再不干了,谁干谁就是孙子。——到那时他就告他个胜利。文革越说越动情,最后就不由得哭了。

建国呢,从小到大都是大院中大家公认的好男孩,他很少哭,至少是云霞没看见过,他也很容易满足,吃饭除却饼干与黄豆芽外,其他来者不拒,再就是爱看书、看电视,吃饭、上厕所时都要看书,但又不讲究,什么书都行,毛主席语录,或是江泽民讲话都行。电视就爱看体育节目,尤其爱看跳水、台球和滑冰,穿衣服不讲究牌子,有时对搭配有点讲究。这些年她太熟悉他了,他什么也不讲究,虽然穷,但处世作人都是高格调的,就连他爱喝酒,也都是喝多了就睡,从少闹事的。而文革在云霞眼里,应该是那种能踢能咬什么事都敢干的男人,她从来都相信这样的男人是世上最坚强的、最有毅力的男人,但从来没想到他也有着一颗脆弱的心灵,一副多愁善感的心灵。云霞这么想着,心中就对文革有了同情,觉得自己平时对他的了解也实在是些皮毛了。

同情心是女人最大的优点,而同时又是女人最大的缺点。具有同情心的女人总是心灵丰富和不设防的女人,因为有同情心,使这世界显得格外丰富多彩,但也总是因为有了这扇不设防的门,至使很多女人吃了亏或上了当,成为千古悔事。

这时,文革敏锐地感觉到了云霞的这份浓郁的同情,不失时机地握住了云霞的手,并趁机拉灭了灯,事情一瞬间出现了质的变化,云霞想挣脱自己的手,但文革自管自说着话,一只手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就轻轻地搂住了云霞的腰。顿时云霞的身躯就软了起来,化成了一滩水,自己没了感觉。文革一边活动着,一边喃喃地说,“云霞,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三个小时候都喜欢你,三个都想要你,那时我们认为谁要是能娶了你谁就是这世上最有本事的人,有一次我们三个把你的名字写在了纸上,抓纸阄,结果我抓到了,这张纸条就一直在我包里了好多天。多少年来我都想证明这一点,我今天要你,就要你,我什么都不管,只要你。”这些话让云霞似在梦中一般,在这样的梦中,周围一切环境都幻化成了海市蜃楼,变成密不可测,变得空旷与美丽起来。

女人天生爱做梦。

文革将手伸进了云霞怀里,抚摸起来,又说:“——云霞,你知道不,我早就想要你,去年建国给我说,我就要他来,那时我也想要你,以后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个机会,一切都是为了你。”

沉默是金,是名良言,而文革在这种梦呓似的话中,最后这句话说得就不合时宜了,他还不如不说话。他不知道,多少年来,云霞深受建国为人处事的影响,尽管光景穷一些,可是一切都是坦坦荡荡的,在云霞心里,此时正穷途末路的建国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而文革的话在伤了建国的同时也就伤了她。文革不明白这一点,这些年来,他有钱他就可以呼风唤雨,女人在他的眼里也就简单起来,不外乎是钱么,在他的眼里,能赚得钱就是本事,有钱就能干个人想干的一切事。

云霞此时也恰恰明白了文革总是因为有了钱什么都可以干的这种骄傲的心理,她的心中就有了计较。

恰在这时,孩子醒来了,要撒尿,文革就松开了手,悄悄地坐在床沿边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云霞没法开灯,就黑着灯提孩子尿了一回,又安妥孩子睡着了,就在这时,云霞就“啪”地拉开了灯。刺眼的光,一下子使情形显得有些滑稽,两人仿佛都吃了一惊,都望了一眼对方,云霞站着,看着文革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头,头有些泄顶了,灯下泛泛地发着光,黑不溜溜的,一张被情欲激动得有些扭曲的脸,心里就顿时厌恶起来。文革望着云霞,亭亭玉立,站在墙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心里就发了虚,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被大人抓住了似的,刚才制造的情调瞬间没有了,他情知没了戏。但他并不甘心失败,就懒着不起身,心中想着对策。

云霞掀起孩子的枕头,从下面拿出文革给的五百块钱来塞给文革,云霞说:“钱你拿上,我有钱哩。”文革当然推托着不要,觉得再呆下去就没意思了,站起来想走,云霞说:“你不要这钱,我明天送给你老婆去。”文革想了想,说:“那就算是工资吧。”云霞说:“那你明个让会计发。”文革听了这话就将钱接了,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就在出门的一瞬间,灯光将文革身影映得好长,云霞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可怜,心里防线一瞬间就破了,眼泪哗地涌了出来。这时也许只要文革再多说几句动情的话,或者什么也不说转回身,云霞都会忍不住的,就会把一切心甘情愿地给他的。其实在云霞和建国,也许是由于受上官的影响吧,把这些事看得并不重要。但这时文革仿佛是一头被斗败了的公鸡,聋拉着头就走了,云霞照见一个放大了的影子在门口停了一下,就消逝了。

夜复归于宁静。云霞轻轻掩住门,拉灭了灯,眼泪就涌了出来。

谁能说清她的眼泪究竟为谁流的呢,这中间也许有为建国,为文革,也有为她自己的。

从这以后,云霞就有了离开文革工队的打算。

建国隔了一天就回来了,云霞就没有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建国,只是说自己感觉胸口有些闷,要休息两天,就歇了工,建国就说:“你到医院去看看吧。”云霞说:“没事的。”

建国这回一到工队,就被派到了工地上,带领一伙小工子夯路基、填石子儿,云霞情知是为了什么事,就想:人真是本性难改呀,说到底自己归根到底瞧不起文革的一点就在于某些小事的做法上,然而多少年了,他依然是这样,这使她越发瞧不起文革。相反,建国感到很坦然,也许下苦赚钱使他更舒心、更踏实。云霞觉得这份龌糟,就不想让建国干了,但就没法对建国说实话。

这一天恰是雨天,工地歇工,他们一家三口就闲呆在家里,建国和孩子两个正在打“魂斗罗”,云霞就说:“建国,文革没钱,工程的钱全是贷款和部分高利贷,给他干还不知那一辈子能要得钱。”建国正忙着和孩子一起打游戏机,说:“我知道的。不过咱们才能挣得多少,还怕他黄了咱们不成。”云霞停了一会又说:“到工地上,活累吧?”建国瞧了她一眼,就什么也没说,其实象这样关心的话,夫妻是不说的,夫妻间的事重在行动,而不在于言语。云霞就没话说了,叹了一口气,坐在炕沿上就想:建国可真是个小孩子,真是太单纯了,单纯的让人心疼。

建国这时停了游戏机,让孩子一个人玩,他看到云霞神情有些古怪,就说:“云霞,下午我陪你去医院看看病。”云霞说:“不用。”

“建国——我不想到工地上去了。”云霞说。

建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也好,你给咱把孩子招呼住就行。”

云霞想:建国这人真好打发。

云霞早就感觉自己得了病,时间也长了,但就是因为心疼钱没去看,他先是感觉饭吃不多,后来吃了饭肚子一个劲涨,她估计是胃的事,就胡乱吃点胃酶什么的,或是去私人诊所去开点药吃。

就在这个时候,文革的工队却乱成了一团糟,先是工人们要回家割麦了,都伸着手向文革要钱,工地上干活的人少,要钱的人到是来来往往,和个走马灯似的,文革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干脆躲了起来。工人们要不得钱,就在晚上将工队的三辆架子车轮子偷去卖掉了。紧接着恰巧这个月又是安全生产月,道路巡查,凡拉货车均不能超顿位,那些先前拉水泥的车靠的是多拉才有赚头,这阵拉得少没了赚头就都不拉了,等着文革加钱,水泥拉不回来,文革的街道改造工程就第二次停了工。而到目前,整个活只干了一半。

云霞到医院内科检查了一回,大夫也说是胃的病,给开了一些药吃,吃了几天药,病情时好时坏,这种势头愈来愈明显了,上官看见了,就对建国说:“你带你老婆去查查肝吧。”去医院化验肝,结果果真是乙肝,建国就给云霞就吊起了针。为了节省钱,每天他们从医院买得药,扎上针后就回家去吊。建国停了两天活伺候云霞,后来,就将他妈叫了来招呼云霞吊针,又分着给云霞做饭、洗衣,以免传染,孩子小康也送到了他姨家。

建国的家里乱起来了,但乱归乱,建国还是不打算停工。

到得阴历七月份,云霞本来俏瘦的身材,愈发瘦了起来,人发黄,眼睛也深陷了,这时建国也慌了起来,他和云霞都对病有了不同想法,两人就到市中心医院做了一回CT,没想到这一做可就做出了问题,云霞患的竟然是肝癌。建国没敢告诉云霞是什么病,只是说是目前非常难治的丙肝,但不会危及生命。好在建国有所准备,将全部钱都揣在怀里,当天他们就住进了医院。

然而药费如猛虎,如一头吃人的熊,无时无刻不在这对夫妻面前喘息着。

住了四天,建国打电话叫自己的妹妹到市内来伺候云霞,他呢,就又回到小县城来筹集钱。家里的一点钱折腾完了,而文革呢,建国算了一笔帐,老婆干了三个月每月五百,一千五,自己干了八个月总共要四千八,算起来文革如今欠自己六千多块帐,除却平时建国少量借了的,目前,文革尚欠自己四千出头。事情到了这份上,这笔钱无论如何也得要的。

然而文革却没有钱,建国要,文革就说没有,说自己贷款一百多万,自己的所有积蓄全部投到了工地上,这阵一分都没有,目前的所用材料全都是赊销的,而县财政也没钱,现在阳历八月初了,干部工资才刚发了三月份的,再说自己当初为这份爱心工程打了包票,施工期间,绝不向县长开口要钱的。

建国就跟在文革屁股后说:“建国,你要知道,我老婆得的是不好治的病呀。”文革没话说了,就从一家门市的商店里借了五百元给了建国,过得两天,建国又从别处集得五千多元送到了医院。

建国在医院里一直忿忿不已地说起文革不给钱的事,没想到,云霞反倒淡淡地说:“他也有他的难处。”

云霞病情愈发严重,腹胀如鼓,人瘦得没了人形,有些恐怖了,饭只能少量吃一点,建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夜夜不眠。在他眼里,他从来都没想到正在这样壮年的时候,失去云霞会是什么样子。

又住得近一个多月院,钱就花完了。这个时候建国将孩子领到医院去了,孩子见了云霞也觉得害怕,躲得远远的,不到近旁来,云霞顿时感到心灰意冷。她已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了,就不想治了,对建国说:“建国,咱们回家吧。”但建国不,建国说:“不,砸锅卖铁咱也要给你看病。”建国很少说带感情的话,在云霞眼里,这是他这半辈子唯一的一句动情的话,云霞听着眼泪就一个劲地流。她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没认错人,建国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建国在病房中呆了一阵就领着孩子出去了,云霞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先是翻了一下建国给孩子的卖的书,那是一本童话书,里边尽是老虎、狮子这些动物的故事,寓意却是讲环保的,其中有一个小故事是《丹顶鹤之死》,中间有一幅卡通插图,画的是一个肥胖的猎人,他的左手拿着一杆猎枪,还在冒着烟,右手中正提着一只已经被打死的丹顶鹤,死去的丹顶鹤被提着脖子,身躯乱晃当着,猎人画变形了,是那种我们在书中常常见到的抽着烟斗挺着大肚皮的船长式的人物。大约画家为了渲染气氛,又用浓笔在画的底部抹了几道红通通的颜色,成了滴血的丹顶鹤。云霞看了这幅画,心里就有些触动,呆呆地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不正如一只在血泊中挣扎的丹顶鹤么?

扔了书,扭头望着窗外,窗外阳光灿烂,碧蓝的天空,一丝云影都不见,有一只老鹰在空中飞,两个硕大的翅膀平稳地贴在天空中,一动也不动,她久久地望着。看着这一切,使所有的悲哀都不真实起来。感到任何悲哀的事都和小孩的恶作剧一样,任何痛苦都应是暂时的一样,云霞就暂且忘记了痛苦,不由地想着自己刚才的话题,觉得人在世上其实和动物在这个世界里都差不多,文革呢,应该是只狼、虎、豹这一类的动物,强壮有力量,是个强者,胜利呢,应该是只鹰,他冷静沉着,高旋在天空,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发现猎物了,准确无误地扑下去。而建国呢,他是什么,他向往着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他应该是一只鹤才合适,是那种与宁静结伴,与湖水为友,吃了喝了就时时刻刻在河畔梳理着自己羽毛的丹顶鹤,而鹤的命运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就象书上的插图一样,注定结局是悲哀的。这样想来想去,她又想到自己,觉得自己是只猫更合适,念书、站柜台,然后订婚、结婚、生孩子、下岗等等,她其实时时刻刻都渴望着卧在主人家的炕头上打呼噜。——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碌碌无为,平平庸庸。

贫贱夫妻百事哀,钱,钱,钱很快又成了很大问题,云霞看病已花去三万多了,该借的都借了,而到何处再借到钱就成了大问题,在这时,建国想到了厂里,就去找厂长,没想到,此时的化肥厂已形同虚设,厂长因涉嫌贪污,被检查院立案审查,化肥厂的东西全部查封了,厂长这阵取保候审正准备蹲大狱呢。直到这时,建国才想起当初上官出的主意,如果说当初赊上十多吨化肥压起来,这阵总不该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吧。心里就直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没头脑呢?

建国被钱所逼,就动了卖地方的心思,但这是父亲的地方,必须跟父亲商量。父亲就说:“建国,不是不给你婆姨看病,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要面对现实,再说咱们一家人把这地方卖了,难道住大街去?”

房子是卖不成了,但建国的心里还是固执的没法想象没有自己老婆的那一天。

建国回来已三天了,他清楚的知道药费只能维持两天了,明天得弄到钱,后天一大早就得送到医院去。见了一回文革,他向文革要钱,文革要他在中学门口等着,他等了大半天,都没等着,后来才知道文革已偷偷从后门溜走了,再整天就没见到文革。

这一夜是建国最难熬的一夜,他深感到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渺小,感到自己已走到了穷途末路,他快要急疯了,他想起前年小康病了,在医院住院,同号病床的还有一个叫小杨的小伙子,背部长了一个痈,腐烂得足可以插进去起子,小杨他们家很穷,没大没妈,一个哥给人顶了门,他就靠个姐四处奔波借钱,后来病看到半路的时候,姐也实在无能为力了,小杨就只能出院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那个小杨哭着说:“不,我不出院,我要看病。”他的姐姐无奈地抱着被子站在过道里哭,当时全病房的人都哭了。他虽然没哭,可这种声音却在他脑中荧绕了好久。

这次自打老婆病以来,这件事一直荧绕在他的脑海里,他一直耿耿于怀,想着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的老婆也会发出这种悲哀的声音呢?一想到此,他就心就跳得慌。不行,无论如何都得筹到钱。而目前路路断绝,只能向文革要,文革欠自己的,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又到文革家,结果文革就没在家,见不到文革,他就坐着不走,文革的老婆就拿了三百块钱给他,说就这三百块钱,还是孩子的报名钱。一个人等到中午时分,建国自知无望找到文革,就走出门来,到了街上,他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看见人们穿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他眼里都幻化成一张张钞票来。

后半晌,依旧没找到文革,他到一个多年不走动的远房的亲戚家,借了二百块钱,就在他骑自行车回家时,忽然听到有人“叔叔”“叔叔”地叫他,一看原来是文革的孩子龙龙,一个人背着书包正吊儿浪荡地往回走,龙龙现在二年级上学,长得和他爸小时一模一样,圆滚滚的,胖乎乎的,口特别甜,他一边走,一边用脚踢石子儿玩。建国就停了车,问孩子知不知他爸那去了,孩子说不知道,看着文革的孩子建国忽然就动了心思,对文革的儿子说:“你别回家了,你爸让我来接你,让你到叔叔家去吃饭。”文革的孩子和建国很熟,当时就信了个真,就乐哈哈地跟着建国一块来到了建国家,建国泡了两包方便面给孩子和自己吃了,就给他开了游戏机,孩子顿时乐不思蜀了。

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建国要出去办点事,他怕龙龙在家里给他爸和妈打电话,就悄悄将电话线摘了,并安妥了几句孩子,就下到街道上用公用电话给建国老婆打电话,说:“龙龙现在我手里,你让文革必须在早晨五点前筹到五千块钱,放在西桥头的桥洞上,否则你的孩子就没命了。”建国原本想说得凶巴巴的,但到底还是底气不足,说到“孩子没命”这几个字时声音就少了许多。

挂了电话,建国心就直跳,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害怕得了不得,但他又想到事情到了现在已没有退路,况且老婆还在医院的,还等着用这些钱哩。

这一晚,建国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家里转悠,文革的孩子倒是毫无顾忌的,问这问那的,等到打游戏机累得不得了,然后就上床睡实了。建国睡不着,他将表定在四点钟,大约一点的时候,他才睡着了,他的梦杂乱无章,有妻子儿子,在死去的亲人也有活着的,乱七八糟的事乱七八糟的一大摊影子毫无道理地重叠着。

零晨两点多的时候,四名公安人员在文革的带领下,爬上了坡,悄悄包围了建国的房子,他们真枪实弹,悄悄地伏在建国窗下听着,正好今夜是阴历二十三,月已西移,他们的身影就全部陷在黑暗中,他们惊奇地发现建国的窗子没关,只有一层薄薄的窗纱,仔细听就听见了建国熟睡的呼噜声。刑警队长要两名刑警翻墙而过,守候在正门口,另一名公安人员就悄悄地用刀子将窗纱割开了,然后悄悄地翻窗潜入到建国屋子里,偷偷地为另外两名刑警打开了门。门口的两名刑警太缺乏经验了,门一开,就猛地冲进来了,将洗脸盆撞倒了,“当啷”一声,建国从睡梦中就猛地惊醒了过来,就在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几束手电光就直直地射过来,三名公安人员迅速扑了过来,压住了他,经过一阵激烈地挣扎,三名公安人员给建国上了铐子。

冰凉的铐子刺激着他,弄疼了他,建国发出了几声轻微地“哎哟”,这时屋里的灯忽地亮了,建国看见了一堆人,其中还有文革和他老婆,看到了文革,他就喊叫着说:“文革,你他妈不得好死,老子饶不了你,云霞作鬼也饶不了你的。”

作鬼害人是小孩子才相信的道理,是一句非常没道理的话。

建国说了,这句苍白的话就在空中飘浮着,传出了嗡嗡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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