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好奇之色的钱之江正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座四合院——高高的台基,开在门厅中柱之间的大门紧闭着,阶前已长出了细草,看样子已是长期无人走动,斑驳的红漆柱子和屋顶上已经残缺不全的筒瓦,更是透出了一股浓浓的衰败味道。
“这是哪里?”,钱之江小声地向身边的李昭问道。
向来寡言的冷面青年一入既往的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向上瞄了瞄,钱之江顺着李昭的目光望去——在正门上挂着的那块已经旧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匾额随即映入了他的眼帘。
“润景阁?”,钱之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辨认清楚了匾上的字。
“这是我十哥的府邸。”,已经走到了正门前的谢琅头也不回的说道。
“李昭”,他继续道。
“属下在”,李昭沉声答道。
“带着之江等在这,我一会自会出来。”,谢琅依旧没有回头,他双手向前一分,那两扇斑驳的已经露出了红漆下的原木颜色的木门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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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身关上那两扇门,谢琅缓步踱进了这座闲置已久的十郎府邸,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座从外边看来异常破败,阴森的有如鬼蜮的庭院里面却干净异常,不但侧对大门的正房和左右两侧的厢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也都清扫的一尘不染,浑不见谢琅想象中的落叶残雪。
“咔咔咔”,谢琅今天早上才换得新鞋踏在地面上铺就的鹅卵石上,发出阵阵的脆响。
谢琅左手边的厢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和十三郎府的乔主事相同服色的中年人从厢房里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谢琅片刻,双手抱拳行礼:“阁下是?”
“谢十三郎”,谢琅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清矍的中年人:“是十哥府上的主事?”
中年人满布沧桑之色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旋即便对着谢琅深深的拜了下去:“十爷府上副主事熊淮仁,见过十三爷。”
“免了”,谢琅一抬手,算是招呼了一下,“十哥在么?通传一下,我来看他。”
“回十三爷的话,十爷这几年一直不见客”,熊淮仁神色恭敬的回道,却丝毫没有进去通传的意思。
谢琅的左眉极难察觉的向上一挑:“不见客?”他喃喃道,嘴角随即逸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平日里这里很多客人么?”
熊淮仁的眉头皱了皱,回到:“回十三爷的话,十爷早就交待过,他的病要静养,最怕人打搅,所以十三爷还是请回吧。”
谢琅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打从见到这个熊淮仁开始,他对十郎谢植现金的处境就隐隐有了一个判断,而熊淮仁此刻的推诿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谢家素来有个不成文的惯例,所有的谢家男丁在单独自立宅门后一般都会选自己母系的亲属来做主事,如谢琅府里的管事便是他养母乔氏的族人,而那个在谢琅下车伊始便被打了个半死的涂才则是七郎谢枞生母涂氏的远方堂弟。
可据谢琅所知,自己的这个十哥那位在二年前刚刚去世的母亲可并不姓熊……
“是不见客,还是不能见客?”,谢琅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好几度。
“这……小的不是很明白十三爷的意思”,熊淮仁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
“是我十哥不想见客?还是你们这些奴才不让他见我?”,谢琅的言辞间已经多出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这,小的哪敢?”,熊淮仁那张原本还可以称作是端正的脸一瞬间扭曲成了经典的苦瓜模样,“十爷是很等身份的人?小的们哪敢不让他见人呢?”
“哦,那你还不去通传?”,谢琅的语气终于和缓了些。
“这……”,熊淮仁低头犹豫了片刻,仿佛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一抬头,小步的走到了谢琅身前。。
“十三爷”,他凑到谢琅身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真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只是老爷有令,不能让十爷见外人……”
“外人?”,谢琅一声冷笑,他斜眼看着熊淮仁:“熊副管事,如果我们兄弟间也算外人的话,那这谢家还有什么人不是外人?”
“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问的张口结舌的熊淮仁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呆呆的立在当地,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看上去并没有注意到谢琅的嗓门已是越来越高。
“熊副主事,是有人来么?”,正房紧闭的房门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沙哑异常的男声,但听在熊淮仁的耳朵里,却几如催命符一般,他的脸色瞬间更加苍白了。
“是老十三,十哥”,没给熊管事答话的机会,谢琅抢前一步高声答道。
“老十三?”,正屋里那人似乎有些怔忡,片刻后,他沙哑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既然是自己兄弟,如果赏脸的话,不妨进来一起喝杯水酒。”
“多谢十哥”,谢琅一把推开身前呆呆立着的熊淮仁,大步向正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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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吧”,那个坐在正屋里唯一的那张桌子旁边的人一指对面的椅子,对谢琅道。
他带着一顶黑貂皮的帽子,帽檐前挂着一袭黑色面纱,完全的遮住了他的面目。
谢琅依言走过去,坐下,仔细打量起对面这位多年不见的十哥——身上的黑色缎子面棉袍还算合体,而桌上的菜色也还算丰富。
——看来谢老爷子虽然悄无声息的软禁了这个儿子,可却并没有在生活上对他有所薄待。
“喝酒吧”,不知是不是太久不说话的原因,这个谢琅口中的“十哥”连口齿都不甚清晰了。
谢琅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又抓起桌上的酒壶,重新斟满了酒杯。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对面的谢十郎开口了。
“先喝酒”,谢琅平静道,“你平时总是对着一个杯子喝酒,今天我既然来了,就先陪你喝上几杯吧。”谢琅向这个久不谋面的十哥举了下杯子,又是一口见底。
面纱下传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谢植抓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这里的确很久没人来了!单凭你肯来见我,我似乎就应该帮你。”
“那你有什么要我帮的?”,谢琅拿起筷子,夹了片牛肉吃了,一边咀嚼一边问道。
“你觉得有一定会帮你?”,谢植看着正大快朵颐的谢琅,似乎有些差异。
“你不是在帮我,是帮你自己。”,谢琅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炯炯的望着谢植,“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争什么?还能做什么?”
“不过,你未必甘心吧。”,谢琅幽幽的道。
面纱下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良久,谢植才终于敛住了笑意:“老头子可是要你接家主的位置了?”
“不中亦不远矣!”,谢琅并没有感觉到太惊讶——如果这个谢十郎连这点头脑和敏感都没有的话,那他当年就根本入不了谢老太爷那只老狐狸的法眼。
“确切的说,老头子是让我先接酒坊。”,谢琅补充道。
“我明白了”,谢植说道,“酒坊几年前就交到老三和老九手里了……”
“你,是要借助我的旧部对付老九。”,谢植笃定道。
“没错!”,谢琅点点头,“酒坊是你起家的地方,里面自然有你的心腹在,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该替他们考虑一下?”
“三哥他们接手酒坊后,你那些老人的日子想来都不会太好过,或者是过的太好了!”,谢琅语调平和。
“他们既然给予了你忠诚或者背叛”,谢琅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那你总不能无动于衷。”
“说的很对”,谢植点了点头,突然一把掀掉了脸上的面纱。
“害怕了么?”,谢植问。
“有点”,谢琅看着那张满布瘢痕和溃疡,几乎已经分不清五官的“脸”,用力的咽下了一口口水。
“我不是一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谢植的声音里开始透出了丝丝刻骨的怨毒。
“很多人都说那是一次意外。”,谢琅回道。
“意外?要真是意外那还好了!”,谢植狞笑了下,继续道:“我要你帮我找出那个布局害我的人!不管他是我们的兄弟或者是什么人,我都要你帮我把他找出来!”
“你,做得到么?”,他追问道。
“不一定,但是,我会做。”,谢琅很诚恳地回答道。
“很好!”,谢植点了点头,“这事不好办。如果你当真答应的那么痛快,我还不敢信了。”
“我的事你做得到做不到没关系,但是我那些人,你一定要给我照顾好了!”,他望着谢琅得双眼,声音低沉,“你说的没错!他们跟了我那么久,我不能坐视不管!”
“一定!”,谢琅望着面目全非的谢植,目光中已透出浓浓的敬意。
“好!你要的东西,我给!但是用不用的了,就要靠你自己了。”,谢植指了指桌子的另一侧:“那里有纸笔,我说,你写。”
“好。”
PS:明天公司搬家,今晚回到家才开始写,12点前应该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