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榕等人和迎面而来的李昭等人在青石路上猝然相逢时,在谢府花园中的另一场会面也拉开了帷幕。
“我在最后问一次,十三郎那件事,你和四郎真的想定了?”,在前面蹒跚而行的谢伯驹突然开口问道,自打这次大病初愈后,谢伯驹便分外喜欢上了这花园中早春的生气,平日里只要无事,他就会过来走上一走。
从背后看去,他那被宽大的棉袍包裹着身躯更显瘦削,还有几分佝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具身躯和在沈州城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的垂暮老者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媳妇不孝!”,景依瑶将头垂得更低了,清澈的双眸中也流露出明显的哀愁:“嫁到谢家十年,却一直没给四郎生下一儿半女。虽说四郎他口中不说,可心里……”
“四郎口中不说,心里也没有怨你。”,谢伯驹停下了脚步,却依然没有转身,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景依瑶所答非所问的事实。
他静静的看着不远处一棵老树上绽放的翠绿新芽,语气平缓的说道:“几年前我就曾和四郎说过几次纳妾的事,四郎却说他断不能负了你……”
“爹!”,景依瑶娇躯一震,竟径直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跪了下去:“这都是媳妇的不是!还请您老人家万万不要怪罪四郎,媳妇不该心生忌妒,却耽误了谢家的香火……”
“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听到身后的异动的,谢伯驹回首看了下,随即便转过了身伸手想要搀扶景依瑶,却脚下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爹,小心!”,被惊得花容失色的景依瑶急忙从地上起身,一把搀住了谢伯驹。
“爹您大病初愈,腿脚还不是很灵便,行路更是要小心”,景依瑶语气惶急的说道,“这次还好没事,要是真把您老人家摔出事来,媳妇可真是万死莫恕了!”
“没事没事”,谢伯驹摆了摆手,“人老了,不中用了。”,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躺椅,对眼中已有泪光闪动的景依瑶道:“扶我过去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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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媳妇,刚才我那一问,你还没有答复我呢。”,回到躺椅上的谢伯驹信口问道。
“不是爹自己对媳妇说,要把这偌大的家业交给四郎和小十三么?”,景依瑶的声音细如蚊嘤,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说得也是”,谢老爷子脸上露出一个和他的年纪和容貌都不太相称的促狭笑容,“不过我还记得”
他转过头看向景依瑶:“我不止是要把谢家交给四郎,还要一并交给你。”
“媳妇是个外人!”,景依瑶依旧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恭谨模样,她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颜色,但臻首低垂时却总透出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稚弱与羞涩,让人一望便心生怜惜。
“外人?”,谢老爷子下意识的摩挲起手中的拐杖,似笑非笑的道:“那什么才算‘内人’?”
“爹说笑了,爹的‘内人’不就是那几位姨娘么?”,景依瑶掩口笑道。
“四儿媳妇,你都和我老头子捉了快十年的谜藏了,如今我老头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难道还换不来你一句真心话么?”,谢伯驹无奈道。
“爹您也说过”,景依瑶恭谨依旧,“我这个媳妇算是谢家这些媳妇里面身份贵重的,想必爹也知道,凡是我景家嫁出来的女儿,虽不敢说和男儿一样一言九鼎,却也还能算得上是言而有信!”
这话说得已经有些不客气了,不过谢老爷子却似乎不以为忤。
“这就好,这就好”,谢伯驹点了点头,语气中竟淡淡的透出一股罕有的欣慰,“谢家将来交到四郎和你手里,我放心的很,只是十三郎……”
老人适时地收住了话头,但随之而来的悠悠一叹却将他内心深处的担忧清楚地表达了出来。
“这个爹不必太担心,经过最近这几个月的变故,十三弟较之前已经成熟了许多。”,景依瑶微微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而且即便是将来上天垂怜,让我和四郎能有上那么一男半女,我也不会因此和十三弟生分……”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老人轻轻摆了摆手,继续道:“这些所谓的争执,我看得多了,也看得烦了。如果将来四郎和你真的有了子嗣,你想把家主的位置交给他,那也是人之常情。”
老人悠悠一叹道:“我真担心的,是谢家在四郎之后能不能真正的交到一个够家主资格的人手上……”
他目光炯炯的望向景依瑶:“这,才是真正辛苦你的地方!”
景依瑶轻轻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却并没有言语。
谢伯驹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昨晚老三他们来找我了,说担心老十三的身体吃不消,想让老九去荣国府那边帮老四,而我已经应允了。”
望着容色如常的景依瑶,谢伯驹不由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不过老九这一走,那个酒坊执事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所以老六建议先交给老十三。”
“而这,我也应允了。”,谢老爷子继续道。
景依瑶黝黑的瞳孔猛地一缩,脱口而出的却是:“三哥和六弟都是识大体的人,这样的安排,媳妇认为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是没什么不妥当的”,谢伯驹点了点头,“老十三今晚是要去你那吃接风宴,对吧?”他突然又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让两人的对话显得更加晦涩难明。
“是的,爹”,景依瑶答道,面孔依旧已经静如秋水。
“老三他们应该已经去见过老十三了,”,谢伯驹脸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片刻的沉默后,他继续道:“如果他想管你要银子的话,无论多少都给他。”
“但是,你给他的,也只能这么多了”,谢伯驹直直的看着景依瑶的双眼,语气冰冷的说道。
“我知道的,爹。”景依瑶语气淡淡的回答道,她抬头回应着谢伯驹的注视:“这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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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别了近一天后,李昭和吕德林这一干人等终于又见到了谢琅。
回到“母亲”身边的谢琅似乎休息的很不错,疲惫的神色被驱赶的干干净净、原本略呈黯淡的眸子又恢复了贯常的冷静慧黠,甚至连苍白的两颊上都浮现了淡淡的红晕。
谢琅首先走到了李沫的轮椅前:“好些了么?”
“没什么大碍了,谢谢师父”,李沫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好生将养。”,谢琅很自然的为李沫理了理腿上的毯子,随即转身走到了钱之江面前。
“住的还习惯么?昨晚睡得如何?”,谢琅问道。
“还行,想不到你家还真的蛮有钱的。”,钱之江的回答中依然缺乏必要的尊敬,不过看来谢琅对此也并不在意。
“德林和李沫,还有另外两个留下”,谢琅转过身对其他几人说道,“德林,我书房里的书你可以随意取用。”
“多谢少爷。”,吕德林拱手行礼,苍白的脸上已全是感激之色。
“李昭,之江,你们跟我去个地方。”,谢琅扔下这句话,随即开步向前走去。
“去哪里?”,钱之江一边快步追上,一边问道。
“去看看我的十哥”,谢琅信口答道。
听到这个去处,李昭竟然浑身一震,脸上那刀削般的线条也极为难得的扭曲出了一个惊诧的神色……
PS:今日已经三更了,看看晚上还能再写一节不,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