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白话语体诗
诵完这首改编的<再别秦淮>后,夏官面朝幽静的秦淮河,都不敢回身。在他的想象中,可能会出现二种反应。一是众皆大异,奉为奇才大家共尊之,这是小说中常出现的。二是嘲笑,毫不留情的嘲笑讽弄。因为现代诗歌毕竟是几百年后的东西,能不能为这明朝士人接纳,绝对是未知之数。
可是夏官左等右等,背后竟然一片沉默。这是哪出?意料之外啊!好奇地转过身,脸上依旧残留着再别秦淮后的惆怅和深情,心中却忐忑不安。
可见到的场景,却把他愣住了。只见绝大多数人竟是一副深思的表情,即使有少数人一脸讥讽,作势待嘲,可见其他人都是慎重索味的样子,却也忍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夏官彻底迷糊了。
其实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有明一代,受王阳明心学的影响,坐谈心性,空而论道之风甚巨。甚至出现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的现象。随着历史发展,和社会矛盾的越来越突出。诸多开明士大夫开始寻求新的经世之学,于是出现了轰轰烈烈的复古运动。
明末,国之将殇。以东林复社为代表的士人们大声疾呼‘经世致用’,反对空谈问心。陈子龙等人在心古人之心,学古人之学的理念下,成立几社,向古人探寻经世济国之法。大量新思想,新学派雨后春笋般出现。可以说,此时也处于中国古代的一种‘文艺复兴’初始阶段,只是可惜,这种萌芽,最终被历史的巨浪淹没。
此种背景下的士大夫们,不怕新奇。相反,他们对于新奇,有着一种急切的渴望。夏官的诗一出口,诸人在微愕后,没有人去推敲平仄韵律。充满脑海的,只有新和异。犹如打开一扇窗户,让他们瞬时看见一个崭新的风景。
“好,好一首白话语体诗!”何如宠大声赞道,惊醒了一众尚沉浸在再别秦淮中的士子们。
“老夫浅读诗书几十载,虽不敢说阅尽天下名篇,但也几无遗漏。今日恭闻一扇先生新颖的白话语体诗,真可谓眼前一亮,心喜如蜜灌。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何如宠评着评着,竟然情不自禁地又默诵品赏起再别秦淮来。
“好,好,好!”又是一连三个好字,何如宠略愧道,“惭愧,老朽素来对当下流传的白话诗屑鄙懒顾,却不料语体诗格,竟也能写出如此美妙的诗文来。一孔之见,井底之蛙。惭愧,惭愧啊!”
“此诗轻愁情悄,万千离绪,只在挥手云彩中缓缓道来。默然无言,又胜多少豪情壮语。潇洒飘逸,直书恣意人生!且恰合此景,实为语体诗之开创。老夫僭举,此文当为今次赛诗优胜章,不知如是姑娘可有疑议?”
柳如是一直是淡然波澜不惊的神态,但此刻也心潮涌动,情难自禁。她自幼诗画双绝,读过无数优美的诗篇。但与这章再别秦淮相比,柳如是发觉,几乎没有一篇诗文,可以这么震撼,强烈地与她心灵产生共鸣。
见何如宠相问,平素长袖善舞,纵谈高歌的柳如是略慌地把眼神从夏官的身上抽回,附道,“明公所言极是,如是自当景同!”
说完这句话,柳如是又把眼神重新注意到夏官的身上。她好奇啊,她震撼啊!如果说这首诗出自陈子龙之口,那么柳如是在惊赏之余,也会默觉理所当然。可……可这样优美的语体白话诗,竟然出自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商贾之口。这就跟乞丐突然拿出千两黄金一般,给人带来的巨大心理反差,令人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接受啊。
“卧子贤学,当如何论?”何如宠又问向陈子龙。
陈子龙此刻已经缓复过来,按捺下心中的震惊,依旧潇洒地道,“子龙当同相国之判,学生惭愧,谒金门.五月雨乃旬日前偶得,不及一扇贤学片步成诗之才。而且论诗意及品境,子龙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好,好,你那谒金门也自有些味道,不必妄自菲薄。其他众学可有否见?”何如宠又看向其他一些作了诗篇的骚客。
连何如宠都赞叹不已,柳如是,陈子龙全不反对,其他人哪还不识趣,一时间应声无数。只有那些应承了上百只铅笔的文士此刻开始担心,万祈这价钱千万不要骇人,不然他们可就要当场难堪了。
“好,诗格不拘时代,惟当立品为归,老朽受教了。吾僭担文判,四询而无人质否,本判宣布,今次旬露赛诗优胜者为,夏官夏一扇的《再别秦淮》!”
何如宠宣布后,想象中的众皆高声喝彩并未出现。因为夏官虽然凭着出奇制胜,但毕竟面生,毫无人缘。只是这些夏官并不在乎,一边拿着铅笔朝柳如是的坐台前走去,一边笑着对众士子道,“多谢诸位襄举,稍待我会留备赌斗之人的姓名,不日定将此笔送至各位府上!”
夏官在柳如是心目中刚刚上升的形象,被这句话,瞬时打击的残余无几。而夏官则一脸无所谓似的,拿着铅笔放至柳如是的琴台前。一边介绍着这铅笔的功用,一边交待着柳如是以后该如何宣推。
台下众士子全都面面相觑,心中暗道,不是吧。众人绞尽脑汁,博取这赛诗优胜头衔,为的还不是可以一亲柳如是芳泽,留下好的印象。可这个古怪的商贾倒好,美人在前,无动于衷,只顾忙活着他那所谓的铅笔了。真是……真是暴殄天物,好臭的铜臭味啊!
柳如是一直微笑地听完夏官的介绍后,突然问道,“一扇贤兄,你要离开金陵吗?”
这句话把夏官问得一阵失神,夏官知道柳如是为何问出如此问题。只是要不要离开金陵,夏官还真从未考虑。不过有一点是绝对的,那就是夏官不可能永远呆在这个地方。
“或许,我从来都不属于这里,也就无所谓离开与否了!”夏官说这句话时,神色肃穆,眼中带着淡淡的哀伤。他心中又涌出强烈的乡愁了。
柳如是烟波流转,紧紧地盯着夏官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人能揣摩出她此刻复杂的心绪。
“一扇贤兄,不知往日可有高作留存,赠与如是赏阅?如是铭感五内!”突然地,柳如是对这种别具一格的白话语体诗,有了强烈的渴求,所以忍不住当众求诗。
“这个……呵呵……”夏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是个商人!”
柳如是眼神微黯,依旧道,“如是知晓,拜得大作,定有书帕送呈!”
台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凭着柳如是现今的名气,如果她向哪位士子求文。这个人的名字必将快速流传于士林中,从此名声大噪。现今好了,场上诸士学求来求不来的好事,这个夏一扇竟然还要提钱。真是……满身铜臭味,不可救药!难以理解,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出那样优美梦幻般的语体诗来呢。
夏官干笑二声,知道柳如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只得推托道,“改日,呵呵,改日再说,呵呵!”
夏官虽爱钱,但也不至于这般不堪。他的意思是,自己只是个商人,而不是诗人。妙手偶得一篇佳作也就罢了,你还求往日存稿,哪里去寻!毕竟,夏官记得的优秀现代诗歌,数量极为有限,一时间哪还能想出多少。
“如此,他日定当上门拜求!”
看着夏官已经开始四处留记那些赌斗之人的姓名,柳如是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人并不是那样地讨厌。见惯了虚伪奉迎,见惯了装腔拿势。夏官的率性和真实,此刻在柳如是看来,是多么的可贵和难得。
“小琴,去把乃名留下。这铅笔……奴自要一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