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红泥小火炉上的药还在翻滚,带着苦味的水雾扑面而来。
轰隆,这一刻心如死灰。
不带这样的吧,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在这种时间这种情况下突然恢复记忆的话,等,等一下,我还没有做好和他对峙的准备啊!
快,快跑……
大花见势不妙,早就跳了起来,这小子现在腿短了一截,速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光下,动作敏捷如脱兔,鼓足风的衣袖像……蝙蝠。
“喂!蝙蝠……侠!回来,不要丢下我!我们不是说了同生共死么!!”
“我会替你活下去的,不过还是你自己先下地狱吧!!”
不能相信他,不能相信。看着最后的希望离我而去,只留下无尽的悔恨。
来不及了。
哭笑不得的转身面对敌人,敌人已经坐直了身子。
此时夜色还未全落,夏季的白昼要长了许多,但我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脸。短暂的寂静,似乎是他在回想,我心底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他没有清醒过来。
“好久不见了……十七。”
头皮几乎炸裂,靠着墙壁却站立不稳。分明是听惯了的温文音调,此刻却嗅出了千般滋味。固执,清冷。
凌丞槐熟悉的语调。
“你好……”幸好我还能说话。
“怎么?多年不见,对故人半分思念的意思也没有么?”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到窗边,月下男子的脸渐渐清晰,墨色眼眸,挑起的嘴角,却紧簇的眉头,一如往昔。
呼,深吸一口气。
这个家伙……对于自己恢复记忆竟然没感到丝毫的诧异么?
“间接害死自己的人,说是仇恨反而比较适合吧。”
他停住脚步,轻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
“……你还真是狠心……”手臂突然上扬,纤长手指划过我的脸颊,瞬间感觉被雷劈了个正着,动弹不得。
“别开玩笑了。”我打开他的手:“杀戮者还想得到同情,这不是你最唾弃的事么。”
“杀了你之后……不,应该是,在我不知道你死了后,我发现我中了毒,无药可医,没过多久就死掉了。”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
“枉我在地府里等了你数十年啊,却不知道你还好好活着……而且……还活的不错呢。”
光线一点点从他脸上撤走,房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他眼眸里反射出的光芒。
“原来你恨我啊。”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好的很,我也恨你。”
“恨?”他自言自语:“毫无意义的东西……”
片刻的沉寂,没想到相逢是在这种时刻,实在是……尴尬。
他却不以为然,对于前世的记忆接受的异常自然,此刻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我?”
“脾气如你者,世上不多啊。”他摇了摇头:“这么多年都没学会……平沙阁里,你与我初遇时,就清清楚楚的报上了名字。”
我这才想起来,那一不小心的失口,他却牢牢的记了下来。
不由得长叹,即使这是别人布下的局,我也有推波助澜的功劳。
“那么,以你的头脑,也该明白自己被下药了。”
他点点头:“没错,而且,我还很感谢那个人呢,说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希望是你啊。”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到那个疯狂的地步。”我冷冷的撇了撇嘴:“这样也好,临死之前我还有很多话没问你呢。”
他正色看过来。那日的刀光血影,最后没入身体的剑,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因为相信,才会要接受被背叛的结果么?
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无所畏惧,我看着他的脸,一字一句。
“还,我,离,珠!”
“哈哈哈……”他愣了片刻,居然笑出声来,果然,这年头欠债的都是大爷。
“你师傅这个卑鄙小人,讹走我的宝贝,害我落得如此地步!”
“好!”他突然打断我,一手捉住了我的手腕:“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东西,想要知道离珠的下落,先把欠我的情给还了!”
“欠,欠你妈个头啊!”火气上蹿:“杀人凶手还口口声声嚷着欠他情分,天啊!你没长眼睛!”
“印十七!”
力度骤然加强,腕骨剧痛。
“原来你从未爱过我。”
尾音轻轻散开,我琢磨不透那是什么样的情感。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惜我看不破六道,他也参不破轮回。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突然一阵吵杂声,由远及近。
“童舟!童舟!”
“喂,不要学我逃跑啊,快出来!”这是大哥和神经病二哥的声音!
“跟你们说了,她在楼上,不要制造这种让人呕吐的声音……”这个家伙是大花。
哐哐哐哐。脚步声急切,还没有回过神来,门就被推开了。
然后,一干人等皆愣住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二哥抬起手指着我,又移上几分指着柳石衡:“啊!柳兄。”
啧啧,我这才发现,这样的角度,还真是……香艳又暧mei啊。
“胡闹!”大哥黑着个脸,一把扯了我出来。
“真丢人!”二哥一掌拍在脑门上:“佛祖啊,快收了她去吧!”
我委屈的站在后面,有苦不能说。
“柳兄,若是童舟多有唐突,还请见谅。”大哥强压着怒火,向柳石衡拱手致歉。
明明是他在唐突我啊大哥,难道我在你们心中就如此不堪么!
“不,今日是我抱恙,十……童舟恰好过来,难为她了……”
大哥嘿嘿一笑,双方很默契的忽视了“照顾病人会照顾到墙角的”异常状况。
咕噜噜,咕噜噜。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沈府过去,大哥黑着脸坐在对面,二哥嘿嘿笑着捏我的脸。
而我哪还顾的上他们,头脑里千丝万缕待理清。
离珠的下落,如今恐怕只有凌丞槐知道,这也是我想让他恢复记忆的最根本原因。
对于食梦貘而言,离珠是聚气的宝贝;对于人类,却是治病消灾的秘宝。只可惜数量稀少,大多数食梦貘是不会让人类染指离珠的。所以一直被作为“神物”记载下来。
而凌丞槐的师傅——那个叫齐云的老贼,一代宗师却偏生干些龌龊的勾当。
枉我这般性子,也被他所欺骗,借了离珠于他,想着能救下一条性命也是好的。那一点点的信任,还不是仰仗了他是凌丞槐的师傅。
倘若这世上有后悔药,我一定吞一颗下去,发誓从此再也不相信人类。
借的期限是五天,这是最长的期限,否则我会魂飞魄散。没想到,齐云不仅不归还离珠,还要我拿着《登云记》去换,那时我已窥见了魔画的秘密,自然是不肯。
这一切的一切终究是因为他。
而凌丞槐,这个说要保护我的人类,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师傅身边,拿着剑指向我的时候,没有半分迟疑。
只因为那一句:“妖终究是妖,蛇蝎心肠,怎么会同情人类。”
我清楚的记得剑尖没入身体的剧痛,以及那冷冰冰的话。
“道义在先,印十七,你咎由自取。”
好个道义在先,好的很。
浑浑噩噩,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居然到了沈府。
“好了,今天也闹够了,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大哥冷冷的挥了挥手,我茫然的跟着他转回府里,二哥像是押解犯人一般跟在身后,只差没有给我上个枷锁。
“咯吱。”
门被一掌推开,二哥眉开眼笑的推了我进去:“好好休息吧。”
我打量了一圈。稻草,麦秸,绳……绳子!
突然间清醒了过来。
哐!门被关严实了。
我扑到门上大吼:“二哥!大哥!我不要睡柴房房房房!!!”
“不睡柴房去睡茅房!”二哥幸灾乐祸的接了一句。
“哼!”大哥冷哼了一声,锤了锤门:“看来我们是太过宠爱你,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吃点苦头,看你还敢出去私会……”
“我冤枉啊!”
“清遥,不准给她送吃的。”大哥厉声喝到。
“怎么会!”二哥得意的附和:“我去听月华唱曲……”
“……”
声音渐行渐远了。
又过了半晌,四周彻底陷入了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蝉鸣。
“现在说‘救命’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拿起桌上的麻绳。
“算了,死了不是一了百了吗!”
呼,绳子绕过房梁,完美的打了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