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方明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打扫完战场再拔营起寨,火山营动身时还是快到中午了,加上全军士卒昨夜闹腾的厉害,这一路就走的加倍艰辛。
临到傍晚时,离遂昌县依然还有六七里地。
方明嘴上说的厉害,心中还是怕那张白衣狗急跳墙,再给自己打个埋伏,因此不等有人进言劝阻,就直接下令扎营安寨,让士卒们好好休息恢复精神体力。
这一夜过得及其平静。方明虽然也困顿到了极点,可依然睡得不安稳,他实在是怕。即怕这一夜又有寇匪袭营拼命,又怕张白衣真如自己所说那般,丢下县城带着手下一溜烟逃回长乐永安州老巢,到那时候在想剿灭他就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手脚了。
直等到第二天一早斥候回报——所有的寇匪已经全部龟缩在遂昌城中,拼命的加高加厚城墙,不见任何逃窜的打算。
方明这才长舒一口气,这张白衣竟是个傻的,既然不打算跑,怎么昨夜就安生的让老子休整了一宿,却没有任何骚扰?前几日那些招数都哪里去了?疑惑不解中,却也顾不上这张白衣神智是否有问题了,顶盔带甲精神百倍的一挥手:“诸位,兵发遂昌县,搞不好今夜就能宿到城中了!”
就在火山营大队兵卒浩浩荡荡推着炮车护着辎重一路向遂昌县城进发之时,昌州城内的赵翟放下笔,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审视着眼前刚刚完成的奏章,再两天这份奏章将随着今年的贡金一起先由海路直抵大河入海口,再溯河而上运抵国都长安。他对于大夏王朝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在如今的情况下,虽然有火山营这个吞金巨兽,还有匠作营、火yao作坊加上遍地衣食无着的饥民,昌州四下里都需要巨量银钱,府库中的存银也降到到了历年最低水平,可赵翟依然准备了价值十万缗足两钱的贡金,并且还特意写了这篇洋洋洒洒数万言的请罪折子。
在这请罪折子中赵翟先是详细述说了昌州如今的危局,阐明了贡金减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接着又把方明夸赞了一番,并向当今皇帝极力推荐了一样兵械——火器。已经从火山营身上见到了真颜色的他热切希望皇帝能重视这个常年被人忽视的兵械,不但是由于火器在甘棠一战中表现出来的强大威力,更是因为火器实在是太过易学好用了。虽然花销确实大了一些,可三千新募兵卒,只简单操练了数月就能打赢和自身人数相当的寇匪,并且是全歼敌军自身几乎无伤的大胜。
即便赵翟不通军务,也知道这其中火器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朝廷能够抓住机会,组建起类似昌州火山营般以火器为主的军伍,也许大夏朝还有几分重振的希望。不过这也仅仅是希望而已,曾在太子府詹事任上干过几年的赵翟对当今这位宣宗陛下实在太了解了——什么国事朝政,什么大夏国柞,都不在心上,外面各地藩镇诸侯闹腾得再厉害也没关系,只不能耽误了他这位天子陛下花天酒地吃喝玩乐。
如今赵翟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报先皇静宗陛下赏识提拔之恩!
为此即便是粉身碎骨、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老爷,军中传来的密报!”一个亲信家人拿着个密封蜡丸走到书房门口,小心翼翼打断了赵翟的沉思。
“拿进来!”赵翟将手中的奏折合上,接过蜡丸,手指略一用力,捏破蜡壳,从内里取出一封绢书。大略一扫,眉头早紧紧抓成个川字,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哼,这个方中华,竟敢如此视吾如无物?沙远明竟是说贬就贬了,他眼里还有吾这个使君没有?”
家人垂手恭立一旁,听他发作方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赵翟又展开绢书,从头到尾详看一遍,然后握成一团,吩咐家人取来火镰,就在眼前焚成灰烬,然后口中沉吟着道:“你去把雪珠寻来……”家人应了一声,弯腰倒着往门廊外退去,刚一脚踩到门外,正想转身而去时,赵翟又改了注意:“算了,还是吾亲自去一趟!”
雪珠已经病了有些时日了,自打方明率兵出征,她心里就时不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每日里茶饭不思,只日夜守在门前窗口候望。昌州近海,虽然已经是六月,可到了海风吹拂下晚间依旧凉得厉害。她一个弱女子,整夜整夜的守在窗口,受了夜风,加上饮食又少,没几天就发起热来。这时听下人通报说赵翟亲自来访,心中猛然一缩,以为是方明出什么了事,赶紧挣扎着起身迎接。
刚走到花厅门口,就看赵翟迎面走来,赶紧蹲身道福:“奴婢雪珠见过老爷!”
“如今你可是方家的人了,与赵府再没半点干系,吾也不是你的什么老爷,当不起这个称呼了,……起来快起来!”赵翟连连摆手,笑着让雪珠起身,又关怀道:“吾听说你病了,怎么不去找医师来看诊?也不让下人去知会吾一声……如是让中华知晓了,等他凯旋之日,定是要大大责怪于吾的!”
看赵翟面色如常,又关切自己的身体,雪珠心头一松,知道并不是前线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也笑着道:“老爷哪里话,奴如今虽是方将军婢妾,但老爷和夫人养育爱宠的恩德永世不敢或忘,您永远是奴的老爷!”
“好,能不忘本就是你的心到了,只是这奴婢老爷之类的称呼万不可再喊,嗯,你还是随中华一起喊吾使君吧!”赵翟拊掌笑着,眼光在周围随侍的下人婢女间一转,摆手道:“都下去吧,不得招呼不准靠近花厅十步内!”
“诺!”
等一厅下人散尽,赵翟眼中闪起精芒,紧紧盯着雪珠道:“雪珠,若你真记挂着吾与夫人对你的恩情,现今有一事托付给你……”
……
遂昌城内一片愁云惨雾、混乱不堪。
张白衣不是不想跑,而是根本跑不了,他也不是不想趁着昨夜的大好机会再拼命博上一次,而是手下们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
这一次长乐永安两州的流寇们共推张白衣为首入寇昌州,一来是想着昌州富饶,花花世界的有大把银钱财货。二来是冲着张白衣在绿林道中偌大的名声——自早年间赤手空拳披着一身白衣起家进入绿林道,到今天足有二十年了,道上的弟兄们从来就没听说过张白衣张老大做出什么过对不起弟兄对不起良心的事。三来也是为这黑白双雄手中的实力——张白衣和黑老六两人手上握着三千多积年老匪,战力最强,手段最辣,两州绿林道上的好汉任谁也不敢得罪。既然张老大撒下英雄帖,说要带大伙儿来昌州境内做笔大买卖,再有不愿也得来,不然隔天张白衣就能屠了这座山寨。
可前天一场夜战张白衣却把老本都赔了个精光,再压制不住手下的这各路豪杰了。论银钱财货甚至女人,各路好汉们是抢了不少,现在都堆在遂昌县城中,即带不走,也舍不下。论名声,张老大连自己的把兄弟都丢下不救,这在义气为先的绿林好汉中就是滔天大罪。论实力,这一战不但折了黑老六,黑白双雄麾下三千惯战老匪死伤了一多半,剩下的也因为张老大丢下被昌州军困住的弟兄们不救而离心离德。
当张白衣在天亮时狼狈万分的带着手下残匪赶回遂昌县城时,各路好汉还勉强维持着一份尊敬。等他提议大家伙赶紧弃城逃回长乐、永安的老巢时就戳到了各路好汉们的心窝子里——大家伙跋涉数百里,来到这昌州图个啥?不就是图个财货么?这时候说走就要走,那城中堆积如山的银钱财货怎么办?谁也舍不得丢下呀!就是各路头领们同意了,底下的弟兄们也不会答应,一个不好,各位头领把头们的性命都要不保。
见说不动各路好汉,张白衣只能折中,要大家晚上再随他去袭一次营,这一次全军都去,用人填也要填进昌州军营盘屠个干净为算。这下各路好汉们才彻底毛边——你张白衣昨夜倒袭营了,准备了快小半个月,又选地方又预备袭扰的,还带着全部精锐手下,可结果呢?大家都看到了。现在还要去?人家昌州军挨了一次夜袭难道还不惊觉?还傻傻等你来二回?这不就是盘算着自己实力大损,各路好汉们分毫未伤,觉得压制不住了,想要各路好汉们也去死伤个几千弟兄才算称心如意么!
各路好汉们当堂翻了脸,一刀跺下张白衣的脑袋,并了他手下弟兄,然后公推出四位实力最强的好汉爷共为盟主,要带着大伙死守遂昌城,死守住城中弟兄们辛苦掳来的财货女人。
等昌州军火山营大队人马于下午时分开到城下时,遂昌县城的八千多寇匪已经做好了一切严守准备——两座城门都被砖瓦木材堵了严实,原本不过两丈高的夯土城墙也垫高了半丈有余,城头上还预备下了无数礌石滚木,专等昌州军蚁附登城了。
在众官佐簇拥下站到城下数百步外观看军情的方明见到如此做派,不由好笑,扬鞭指着城头上奔走号叫的贼寇笑道:“都说匪首张白衣狡诈多智,直到前夜某也这么看他,可是如今看来也不过一乡野蟊贼尔!”
身后一众官佐都不敢答话,只素来最得方明喜爱的杨陵乍着胆子问道:“将军,标下看这贼寇虽不堪战,可这遂昌城地势险要,城内贼寇近万,城防又这般坚固。我左都不过三千军卒,若要破城也大是不易,为何将军却取笑他们?”
方明诡秘一笑:“今晚都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力气,等明天一早给你们看某的手段,如何破去他们这********!”
第二日晨,火山营旗与左都旗被竖到了遂昌县城北门四百米开外的一座并不高大的小山丘上。
环着这山丘,火山营全军依次排开军阵。因为知道贼寇们已经自己将城门堵死,所以这一回连木盾兵都放下了手中的大木盾,连同着一千二百火枪兵,整整三果。每果排成前后三列绵延近两百米的长阵,列在山丘下。在火枪兵阵列两翼,两果长枪兵则以哨队为单位,分成十个正面二十人前后五列的小方阵,手中长枪一层层高举斜架着。军旗与军阵之间的土坡上,曾让整个火山营左都上下吃尽苦头的炮果九门火炮也成倒品字形排开,六门三磅小炮在前,三门六磅大炮在后,炮手们抬高炮架,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面前不到三百米远的夯土城墙。
一切就绪,只等高踞马上的方明方将军一声令下了。
万军注目中,方明轻磕马腹,缓慢而又小心的策马步下山丘,来到军卒们面前,背后两面军旗寸步不离,在牙兵的掌持下随之移动。
这马虽然已经骑了快一个月功夫,可方明的骑术依然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离了周围牙兵的护卫,他就只能放马缓行,一旦松了缰绳,不是吓得紧抱马颈就是在颠簸中狼狈万分的摔下马。因此他虽然很向往电影中那种千军阵前放马狂奔,挥动军刀鼓舞士气的统帅英姿,却也只能在心底幻想一番,真要让他纵马狂奔,跑不出几步就要摔个狗啃泥。
“诸位将士们!”方明不安的在马背上欠了下身体,紧紧勒住缰绳,目光自左到右从面前军阵中滑过。他的声音并不大,可这时城上城下近万人个个鸦雀无声,除了粗重的呼吸外就无其他声响,因此依然在这片旷野中传出老远。军卒们经过一夜休息,各个结束齐整精神饱满,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统帅,握着长枪火器的手掌沉稳有力。即便面对坚城和数倍于己的寇匪,可是经过甘棠大捷和前夜的袭营夜战,再对比城头上贼寇们的惊惶无度,他们有理由相信,这一战的胜利者依然会是他们。
“是谁屠戮我们的父老乡梓?”方明侧身一鞭指向背后城头。众军卒攘臂高呼:“贼寇!”
“是谁淫辱我们的妻女,烧毁我们的家宅田舍?”
“贼寇!”
“又是谁逼得我们背井离乡,逃难四方?”
“贼寇!”
方明越问声音越高,军卒们的回答声也越发齐整高亢。
“好!”激动下,方明两脚踩着马镫挺身站起,蹭一声抽出长刀横在胸前,嘶声问道:“那我等跋山涉水,远足百里之外,又为得什么?!”
“杀贼!杀贼!杀贼!……”三千人从胸膛中迸发出的怒气呼喊,在旷野上空来回激荡经久不散。
“那便让贼寇们看看,我火山营……!”
“万胜!”
方明长刀舞动着,回身向着遂昌县城方向猛然虚劈一刀,高呼:“诸军向前!”
已经被激得热血沸腾的军卒们再次齐声应和:“杀贼!杀贼,杀贼!”
PS:更新问题,俺没有不更新啊,基本上做到了一天一更,每更差不多都在四千字左右……而且,而且,这几天在后面情节的处理上遇到了瓶颈,进了死胡同,这几天发的都是以前的存货,一周来竟是一个字米码出来,所以,自然不敢跟以前那样狂发,存稿发完了,死胡同还没走出来,那才是要真的停更……,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