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明的认知中,长枪兵就是聚成军阵才有威力。或方阵,或长阵,一个紧挨一个,枪尖如林,密不透风。不论对方有多少人,步卒、骑兵,都是一划拉,一排排站好,枪杆子竖得跟刺猬般。你要敢上来,老子乱枪戳死你,你要是逃散退却或是坚守不动。正好,背后有大队火枪兵呢,一排排火枪打过去,看谁受不住。
可要按这样教习,长枪兵个个都成了赵子龙罗成那样的孤胆英雄,绝对结不成枪阵。而且方明也非常怀疑,到了战阵之上,几千几万人冲锋接兵,身边挤挤挨挨都是人,自家的,敌人的,那里来这么大空地让你耍这些招式?连刀剑这些短兵刃能挥起来就不错了。没有军阵保护的长枪兵,近身接战中绝不是手持短兵一方的对手。
赵子龙罗成那样的,不是小说的夸张描述,就是这人太猛,猛到几乎跟神话故事没两样了。
这是打仗,不是江湖好汉斗狠斗勇。
看来这些教官们统统靠不住,还是得自己来。
自己来又怎么练?方明不知道,一咬牙,一跺脚,都练队列去,先把左右左分清了再说。
队列是军阵的基础嘛,练这个,准没错。
此后两天中,方明一心扑到了队列训练中,将赵引财沙远明一干人的苦劝丢在脑后。
官司甚至打到了赵翟跟前,沙远明一帮人说方明方都尉这不叫练兵。哪家藩镇军伍练兵不教军卒军械战法的,只站成一排排走来走去,齐整是齐整,好看也是好看,可等到敌人杀来,这些兵们都拿什么去抵挡厮杀?
方明也说赵引财沙远明这些人教练的不合实际,战场就那么大,一人拿一杆大枪舞动,哪来这么大地方?又怎么是短兵器的敌手?
对此沙远明嗤之以鼻:从来没听说长枪兵能单独成军的,也没听说哪家军伍里除了长枪兵竟不配备短兵的。没有短兵只有长枪兵,自然不是短兵器的对手。
方明不通军务,凭借着的只有些许超前意识和一些朦胧概念。论言辞,自然说不过沙元明一干老军伍。最后没了办法之下,只好祭出无敌杀手锏——要信我,还要老子干这个都尉,就得听老子的,不然老子辞职不干了还不行?
这招杀手锏祭出,果真是神鬼辟易,也就是赵翟这个不通军事的上司,能被方明唬住。换个略知一点军务的,早将方明扫地出门,厉害点的还要问他个居心叵测罪——把老子的兵练成这样,还怎么上阵交锋?不是奸细就是诚心要老子家败,拉出去砍了!
强行压下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方明得以继续按自己的想法练军。
借着这个机会他趁机推出了一系列新军规军法。不是临阵脱逃、贻误战机、见死不救、杀良冒功、通敌卖州这些重罪,所有斩刑一律取消。削鼻割耳、刺字黥面,这些侮辱性刑罚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千遍一律的军棍!
号令不严,二十军棍;有令不尊,二十军棍;进退无序,二十军棍……军棍起打就是二十,往上不限,反正不能把人打死打残。另外还给各级军头官佐配上了一尺多长的小军棍,有那左右不分的,队列不齐的,训练不得力的……只要是凑不上大军棍的小错,随手就能打,打到身上只有一个疼字,痛入骨髓,可除了些许青紫淤青,其他事一点没有。
但是军头官佐们只能在军卒犯错时才能动用这些刑罚。每日晚间,方明都在营房里坐等,等那些日间受了军官不公正责罚的军卒前来告状投诉,只要说得出子丑寅卯,又有人作证,那白天施刑的军头就要倒霉了。情节轻的,方明亲自动手,白天打了人军卒几下,晚上就得还回去,只是不让其他人观看罢了——总要给军头们留些面子吧,不然这兵还如何带。情节重的,直接开革,从大头兵当起。又为了防止军卒们胡乱攀诬上官,每个前来告状的军卒都要经过详细调查,确实无误,才会找军头官佐的麻烦。要是发现诬告,一顿臭打不说,直接开革出新营左都,永不叙用。
就这样,靠着无处不在的大小军棍,和从方明起各级军头官佐的以身作则,一月不到的功夫,整个左都面貌焕然一新。队列齐整了,军容壮观了,军卒官佐走路如风,站立如松,坐下像钟。真正有了方明印象中军伍的模样。
到了这时候,每天站军姿的时辰已经减到了半个时辰。队列练习被挪到了上午,站完军姿之后,要求分别能以果队、哨队、什队为单位,保持队列前后左右快速移动而不乱。环城长跑更是加到了四周,规定了最迟到达的时间,迟到的连残羹剩饭都没得吃。不但不准有人掉队,还必须全程保持队伍齐整,要行伍不乱。下午的时候,也已经将库存的火器长枪下发给军卒们,开始操演实战技巧了。
一切都在逐渐走上正规。就在方明盘算着要给手下被操练的叫苦连天的军卒们每天的训练项目加料加餐时,老铁蒋寻了过来。
炼铁高炉又失败了,这已经是月内失败的第三座高炉了。还是老问题,炉温不够,铁水外漏,还伤了两个人,好在伤不重,只手上腿上受了点烫伤。
听到这个坏消息的方明本来甚好的心情也一下变坏了起来,没好气的问老铁蒋:“炉子有问题,你们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一趟趟往某这里跑有鸟用!”
老铁蒋扭捏着半天才支吾道:“老汉就想问问都尉,能不能把这炉再造小点?”
还要小!方明眼睛差点凸了出来,咬牙切齿道:“某已经够忍让了,从一千五百斤的大炉,减到一千斤,再减到八百斤。还要小?你们自己说,要造多小?”
昌州不产铁矿,冶炼技术也不发达。自幼在昌州长大的章铁牛最多只造过乡野间的那种小土炉,一次最多能出个几十斤铁水的那种。象这种一次能出千斤铁水的大高炉,别说造了,连见都没见过。只老铁蒋在营州时,见过六百斤的大炉,可也只是见过而已,至于怎么营造只通个毛皮。因此开始时两人都建议先从小炉造起,一百斤的,到三四百斤的,再到六七百斤的,最后才开始造千斤以上的大炉。
可受到自己那个世界中大炼钢铁,钢铁就是国家实力衡量标准这一思想毒害甚深的方明却觉得要么不建,要建就建个大的。而且一两百斤铁水,按一杆枪管八斤铁料算,也铸不出几根来,那效率还不如锻打。因此死活不同意,硬逼着两人答应从一千五百斤的大炉起造,结果就是一个月内,连这次,三座高炉都出了问题。前两次还没有伤人,这趟竟然又出了事故,方明心情的恶劣可想而知。
“老汉与铁牛兄弟商量了,觉着这次造个五百斤……”抬眼看到方明两道眉毛几乎都立成一条直线,忙又改口道:“不,六百,六百斤大炉。这次决计能造好,担保不出问题!”
看老铁蒋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方明觉着这事也不能全怨他们,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什么事情都要循序渐进才是王道,自己不顾客观条件限制,想一口吃出个胖子,不出问题才怪。抬手捏着眉间,无奈道:“六百斤就六百斤吧。”想着又觉心里不忿,老子不懂炼铁,想要搞******,这还情有可原。你们俩可是行家,当时怎么不死命拦着老子?以老子虚怀纳谏的心胸,也许就让你们拦住了,也省的老子这时候尴尬难办,你们不让老子快活,老子也不让你们舒心,咬着牙恶狠狠道:“这次要再出问题,你这九品供奉,也别干了,一掳到底,白身!还有章铁牛,以为躲着不敢见老子就没事了?那时候胸脯拍的砰砰响,从九品供奉当得威风爽利吧?回去告诉他,再不成,小心老子把他劈了当柴草给塞进炉子里,学那古代干将莫邪,有个活人祭祀,也许这炉子就成了!”
老铁蒋吓得面色煞白,也不敢接话,跪下咚咚叩头不停。
这炼铁高炉起不来,大规模自造火枪就不可能。赵使君那头也已经催促了无数次,一个劲询问新营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战?半个月前甘棠县陷落,好在精壮人口多数早已逃到州城,只剩下几千老弱,被流寇们屠了个鸡犬不留。得到消息的赵使君更是疯了般隔上两天就把方明喊过去问话,逼着方明尽快出兵剿灭流寇,恢复民生,都被方明以器械不足,训练未完这些借口搪塞过去。可眼看这西洋人的火枪过几天就要交付,他方明嘴皮再溜,也就只能多拖延个把月功夫,然后就要拉出去见真章了。现在还只训练,打坏的火枪就数以十记,一旦实战,军械损失必定不小。到时候有长枪皮甲这些东西昌州军库里大把都有,可这火枪却又从那里补充?
方明蹙着眉头,看较场远处几百兵卒怀抱火枪正一遍遍练习装弹,近处也是一队队兵卒来去奔走喊着战号操演军阵长枪。看着倒还是那么回事,就不知道真拉到战场上是个什么情形?是摧坚陷阵,还是只是花架子好看,一接敌就一溃千里?方明不知道,也没把握。一回头老铁蒋还趴在地上,小鸡啄米样磕着头。
还真不嫌累!方明抬脚,靴尖点在老铁蒋肩头,微一用力,就把他翻了个仰八叉:“你怎么还不走?等老子请你吃大宴么?”
“都尉!”老铁蒋仰面朝天,也不起身,就那么赖在地上,老眼眨巴眨巴,“这六百斤的大炉……”
“怎么,还造不出来?还要小?”方明也想明白了,小就小吧,罗马也不是一天就能造起来的。从小的来,总有一天能造出大的来,就是不知道自家能不能撑到那千斤大炉造好的那一天了。
“不是……”老铁蒋干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是没钱造了!”
“什么?”方明腾一下蹦起来,提脚就想往老铁蒋那张老脸上踩去。这是造炼铁高炉还是吃金喝银啊?短短一个月不到,已经往里面砸了快一千缗大钱了,要知道昌州每年解送京师长安的也才不过区区二十万缗。赵翟从开始就对造这个炼铁高炉不同意,说花钱太多。是他一遍遍死缠烂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以厉害,这才骗到了一千缗钱的经费,已经全数拨给了匠作营。这才多大功夫,这钱就用完了?
“没钱了!”方明斩钉截铁道,也不理躺在地上耍死狗的老铁蒋,拍拍屁股,直往校场中走去——这操练要加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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