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着头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实在睡不着,用力地蹬了两下脚,猛的坐起身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穿衣下床。
雨夜闷热潮湿,廊下灯光不显,似被雨雾缭绕住,景洛寻着梨花酿的酒香而来,果然察到了他的气息。
曲尘颓然地坐在地上,已经空了的酒坛被扔在一旁,醉眼微阖,转头间目光掠过景洛的方向便移不开了。
白纱蒙眼的女子站在回廊转角处,因是匆忙起身,素白衣装略微不整,一头青丝也是凌乱散在肩上,但身姿轻盈飘逸不似留得住,有出尘之姿。隔着雨雾,这一人的出现令这半卷阴霾冷雨的侵扰散了去,只余清冽酒香熏然。
曲尘安静地将她凝定,渐渐化作了几不可见的笑意,低头抚额,唇角上扬,慢慢笑出了声,那样的笑,薄凉荒芜,像是寂寞得生不知何时,死不知何地。
景洛听着,心下一痛,脚下不受控制地几步快速走近,轻轻跪在地上,伸手想要抱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曲尘用力甩了两下头,摇晃着站起,冷道:“不必可怜我。”
景洛拉住他的衣袖,喉中有些发紧,喑哑道:“三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为敌。就算我知道了‘曲尘不是曲尘’,就算我在病中大梦一场得知你叛出天宸,叛了我,就算东海子民因此踏入修罗场,我也没办法恨你……”
曲尘怔住了,只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有惊愕,欣喜,也有怜惜和恼恨。
景洛抓着衣袖的手颓然一松,捂住自己的脸,“我不配生为君王,我看着他们在战乱中苦苦煎熬却不能施救,甚至,我不能恨这场战乱的始作俑者。”
景洛慢慢松开捂住脸的手,“我承认我的自私,弃东海子民而选择你。除沂儿外,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不想弃你……”,慢慢撑着朱红廊柱站起,声嘶力竭道:“你可以回北魏,可以离开天宸……但你不能在我受制时里应外合侵我国土,你不能这样欺负我,你……不要欺我太甚。”
一步之隔,只有一步之隔,曲尘看着眼前只一步之隔的景洛,无力反驳,伸手解下她遮眼的白纱,握在手中的濡湿感散了半晌酒热,微皱着眉苦笑着道:“……对不起。”
景洛上前一步,扯着他的衣袖,微笑着抬头问他:“你是谁?”
曲尘怔了一下,道:“……曲尘”
景洛再次松手,低声道:“……是谁?”
曲尘微颤着手碰了碰她湿润的眼睫,眸中坚毅,重复道:“曲尘。”
景洛眼角酸涩,悄然玉珠簌簌滚落,声微哑,“北魏元婴如何自处?”
曲尘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低语:“衣染微尘,可以割去;心若蒙尘,何以解脱?元婴何以自处?”
淡色的唇微抿,抵住他胸膛的双手用力,腰上的禁锢却不松分毫,景洛踮起脚,攀住他的肩膀,在他右肩狠狠咬下,直至口中有了腥甜味才松了口,抬眸笑含狠意道:“阿难曾听佛说‘念诸众生,迷罔邪倒,难可教化’,之后呢?”
曲尘闭了一下眼,答道:“若我往世,于事无益,不如迁逝无余涅槃。”
景洛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曲尘的后背,循循善诱道:“你看,连佛遇难阻都会有入灭的想法,人不会比佛更执着的。三哥,想着你所遇的难阻,总有一天,你会放弃的。”
曲尘脸上表情慢慢恢复了原来的风流妖魅,抱着怀中人的手臂再次紧了紧,也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景洛说:“是你执着还是我执着?不必……不必求解了……”
景洛黯然,脱力般闭上眼睛。在陷入黑暗时,耳边曲尘还在轻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