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军急速到达宁城,大军浩荡如许,昨夜败绩对崔肇似乎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凝眸发令,一派英姿,只是目光偶尔掠过后方玄色马车时,眸色微深了些。
一血影卫汇报完军中事务躬身跪在马车外,车内人无责也无赏,淡淡问了声:“曲柒还没回来?”
“回公子,没有。”
曲尘眉梢一挑,轻抚着殷红玉牌的手顿了顿,微低了头看着手中红玉笑了笑,道:“不等了,你们依令行事。”笑意藏有半丝欢雀,半缕料峭。
影卫暗暗皱眉,公子已反,曲柒做为属下若是不能随之回北魏,在天宸只有死路一条,念及过往曲柒恩情,冒着可能触怒公子的危险,咬了咬牙道:“公子不妨再等等,影主可能被什么耽搁了……”话还没说完,什么东西从车帘一角飞出,落向他的双手,影卫大惊,下意识反手接住,再不敢有言语,双手捧玉伏在地上,冷汗涔涔。
片刻宁静,对那影卫正是地狱煎熬,只听上面传来的声色如旧淡漠,“把这块红玉交给崔肇,告诉他,若逢束手之难,此玉可保崔氏族人平安进入北魏。”
“是,少主。”影卫立刻捧玉退下。
曲尘闭眼,缓缓靠在车壁上,右手两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思绪慢慢沉淀。良久,他睁开眼睛,昏暗的光影下一双凤眼慵懒迷离却不失明澈,自顾自地微弯带笑,惑人心神,唇边溢出低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又轻道:“原来死士,也会在‘小恩小惠’的深处不能自拔。”
受人施者常畏人,故心而向之,不识弥轮天道。
曲柒深知此理,所以血影卫大半承有他的恩情;景洛深知此理,所以以“柒日来复”为柄,挟制血影卫。血影卫,“更乞血莲,愿教轻影长相见”,死士又何须恩惠情义,看来的确是被曲柒统领得久了……
崔家军向城中守将明示了身份,很快,宁城城门缓缓打开,年久的古城门发出沉重的声音,如叹息,似呻吟,听得人心里极为沉闷不安。
车帘一角掀开了一下,便窥得这一古怪的场景,黑暗里曲尘妖冶的脸容仿佛一笑。
曲旭性怯懦,对阵曲尘,他急需崔肇两万兵力为援,不说亲自相迎,至少也是派心腹爱将城外礼迎,此刻却无一人相迎。这样冷落崔肇的做法,意味着曲旭有了可以替代崔肇两万兵马的依仗。
有趣,有趣……
崔家军严谨有序地进入宁城,崔肇对着城上守将却不似曲尘那般含笑,面色微沉,威严道:“曲将军在何处,难道就由你安排我军驻扎?”
那守将满脸堆笑,弯着腰向崔肇行礼,十足十的奴才样,“回崔将军,小将赵忠盛,贱内崔荷是崔氏旁支后人,这样说来小将也算是崔氏族人……”
崔肇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做我崔氏族人?曲旭帐下无人了吗,竟然要你这样的宵小来迎我军?”
赵忠盛本想着趁此机会能攀上崔肇这棵大树官升一级,却惹怒了崔肇,战战兢兢连忙跪地,“小将该死,小将该死,将军息怒……”
崔肇皱眉,瞥了眼跪在他脚下不停磕着头的软骨头,不耐地抬头四望,想看看这城上的兵力部署,眼光无意中一掠,突然看见青石城墙上,不知何时坐着个女子。
玄色软甲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三千青丝随意束在脑后,修长的双腿有节奏地轻轻摇晃,划出优美的弧度,就这么危坐在城上吹着叶笛。
从崔肇的角度只看到模糊的侧脸轮廓,虽看不清,却知容色之妍丽。
顺着那抹翠色欲滴缓缓将视线移动,脸上未施粉黛,只唇上一点瑰丽之色嫣然。
晨曦,沙场,城墙,女子,吹笛,声扬,惑心。
这样的组合,古怪,而绝美。
城楼下的士兵不自觉地纷纷仰头窥视这一风景,忘却了军令如山。
崔肇挥手,身边的副将会意,上台击鼓,声声振聋发聩。刹那间军队恢复原状。
崔肇踢了脚跪在地上的赵忠盛,“怎么宁城城楼上还有个女子?”
提及美人,赵忠盛立马来了精神,点头哈腰地站起,一脸淫相,小声道:“这小美人是昨夜到的,拿着曲将军的令牌说是监军,小将本是准备了宴席为将军和将士接风,却被那美人否决了,小将也实属无奈啊!”
崔肇看着放下叶笛从城墙上下来的女子,动作利落洒脱,姿态悠然地走下城楼。
监军,何来女子为监军?曲旭究竟是为何意?
赵忠盛看着略微失神的崔肇,脸上更是猥琐,凑近道:“要小将看,这就是曲将军帐中的香玉,仗着宠爱来胡闹的,崔将军若是有意,小将有个法子……”
崔肇回过神来,皱着眉一脚踹开突然凑近的赵忠盛,转身下了城楼。
纵然姿容气度不凡,也不过是个女子。
注——
受人施者常畏人,与人者常骄人。选自《孔子家语,卷五·在厄第二十》
(释:接受别人施舍的人,经常畏惧别人;给予别人恩惠的人,常常看不起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