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容颜如水,冷静恒定,一身朱玉华装,将她的容颜衬托得高贵大方,然而无形间却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玉儿打量着西门浪,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好像初次认识西门浪。
西门浪目光呆呆地盯着小丫头,看了许久,莫名的害怕由心里涌起来,眼前这个人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俏丫头吗?为什么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可以比一个陌生人还要陌生?
好半响,西门浪喉咙里终于出了声,苦涩沙哑,听起来却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时候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竟成了卫国国后?家雀转眼变凤凰,我应该恭喜你呢,还是祝福你?”
玉儿的眼眸还是那般烟波浩渺,美得像夜空中的宝石,却又多了一种风情的味道,一双妙目在西门浪身上扫视了许久,待要说话,心念一转,眼中忽然划过一丝智慧的光芒,凤唇又微微闭上,只是淡淡地凝视着西门浪。
两人面对面地望着,谁也不开口,气氛逐渐僵凝,寒冷如同零下七度。
“随便你吧。”玉儿轻启凤唇,神情淡然。
往事一点一滴地在西门浪的心间流过。
那个巧笑嫣然,温柔善良,口中轻轻呼唤着公子的乖丫头在哪里去了?
不,有原因,一定是有原因的!
西门浪热血涌起,大声喊道:“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他们逼你的,是他们迫你嫁入卫王室的,对不对?”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对你来说很重要吗?”玉儿轻声反问道。
“当然重要!玉儿你别怕,你告诉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要是敢逼你,我就……我就带你杀出楚丘城去,就算从此亡命天涯,也不要牺牲你的幸福!”西门浪温柔地说道,伸出手去拉玉儿。
玉儿本能地退开两步,躲过了西门浪伸出的手,俏脸微沉:“请你放尊重点,现在我是卫国王后!”
西门浪滞了一滞,不能置信地瞪着她。
园外的两名带剑卫士听见西门浪歇斯底里地喊声,早已按捺不住,待听得卫后的斥责声后,拔剑冲入园中围住西门浪,大喝道:“不得无礼!”
西门浪锵地拔出长剑,有如魔鬼般冷酷的眼神瞪再次浮现,满腔的怒火,就要发泄在两人身上。
现在他强烈地想砍人!
玉儿凤目生寒,对两名卫士喝斥道:“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再敢擅进园中,杀无赦!”
两名卫士只得怏怏收剑,向玉儿告退出了园子,毕恭毕敬,半点不敢失了礼数。
西门浪大笑两声,笑声中没有半丝笑意,收剑而立,虎目之中意味萧索,仰天长叹:“好威风,好煞气,一国之后,原来如此!身份地位自然不是一个公子丫鬟所能比拟的。”
玉儿眉心微跳,随即沉静下来,反问道:“你的指责好没道理,既然我对你如此重要,为何还要和那卫家小姐眉来眼去,这么多天来一直对我不理不顾?她美貌胜过我十倍,自是你的良配,以后成为你西门家的主妇,你心里还能有我?”
她冷冷的容颜毫无表情,冷笑了一声。
西门浪定定地注视着玉儿,看得她微微躲开了目光,这才惨然一笑道:“你变了,真的变了,变得我一点都认不出来!当初让我陪着来卫国的是你,当初与菁儿互称姐妹的也是你,这些日子她帮你寻访姐姐,代替你照顾着我,如今反过来质问我们的还是你!难道权利真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如此的不分青红皂白吗?”
“菁儿?称呼得还挺亲热的,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卫家丫头那么熟络的?”玉儿眉毛微颦,冰冷的神情十分地不悦,瞪视着他。
“这些日子她对我温柔体贴,我又不是铁石草木,不怕告诉你我心里是喜欢上了她!但不管我和她今后结局如何,但我是怎样对你的,你心里应该清清楚楚,我何时会让你受过半点的委屈、半点的痛楚?我心中早已把你当做了我最珍爱的女人!”
玉儿容颜首次浮现出动容的神情,微微一呆,她的表情又渐渐地冷了下来。
西门浪自嘲自笑道:“真是讽刺,亏我还说要与你亡命天涯,盼你回心转意,却不知人的心一旦变了,任是九头牛都拉不转来!当初在平安镇上,你我相濡以沫、约定不离不弃,镇上的流氓混蛋没能分开我们,穷凶极恶的山贼仍没能分开我们,想不到如今却让富贵权势给生生拆散了!”
玉儿玉颜变了变,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摇了摇头,西门浪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天空明月,说道:“玉儿,你去吧,公子不想怪你,天下间无不散之筵席!如今在公子的心中,那个温柔善良的玉儿并没有走,或许将来某一天,公子想起她替我夜下挑灯缝衣的情景,会温暖得睡不着觉来!”
苦涩地大笑两声,西门浪大踏步向园外走去,朗声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扬长而去,头也不回,眼眶内隐隐有了潮湿的感觉,但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哭!
玉儿身躯地一震,喃喃地咀嚼着那首西门浪盗版唐人的《题都城南庄》,冷漠的玉颜再次浮现出动容的神色,莫名惊愕地望着西门浪怅然远去的背影。
伫立良久,清风拂起了她柔软的秀发,她在风中一动不动,凤唇轻启,低声地说道:“唉,我输了!”
西门浪满腹辛酸离开“清园”,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哭不出声,难过得想拔剑乱砍一场,却又发现自己寄居在别人府中,怎么能随意发泄,卫府中人看到了作何感想?
往事一点一滴地在西门浪的心间缓缓流淌而过,玉儿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心底缓缓浮起,却又是那么地清晰而又那么地遥远,那个时候她是个多么美丽而善解人意的小姑娘!自西门浪来到战国以来,是她一手一脚地替自己喂药净身,是她挽起洁白的胳膊在夕阳西下为自己熬制那锅美味的鱼汤,是她坐在昏暗的油灯之下悉心地替自己缝制了第一件武士袍服,是她告诉在大难降临的时候告诉自己无论生死都将在一起!
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西门浪。
没有她西门浪不知道未来的路途中该与谁相濡以沫。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失去了玉儿自己会是怎样的失落与痛苦!
他忽然想起了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
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你的眼光你的笑,伴我今日孤独!
烟雨一重重,山水一重重,
你的叮咛你的泪,是我心中最痛!
还写得真他娘的好!西门浪必须找个地方倾吐胸中的郁积,否则非要发疯不可!
对,一醉解千愁。
西门浪离开“熙和园”不过半柱香,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再次回到熙和园却见卫菁脸色苍白的坐在石凳上,容颜有些憔悴,呆呆着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西门浪怅然一笑,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的也不愉快了?都说心情阴暗时看天都是暗的,难道是由于我心情不好,看出去之时别人都是憔悴的?
西门浪缓步走到卫菁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问道:“还有酒喝么?”说完提起酒壶满满斟了一觞,一口气全都干掉了,鼻孔中喷出一丝混合着酒气的粗气。
他心乱如麻,恚愤难解,没有去考虑卫姑娘为何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卫菁呆了一呆,从沉思中醒来,见心上人脸色不快,郁郁不乐,失去乐往日潇洒不羁的神态,吓了一跳,立刻从自艾自怨的情绪当中跳了出来,令丫鬟去取酒之后,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西门浪再满满倒了一觞,又是一口干掉,却发现玉壶之中已经没酒了。
他强颜一笑,含糊其辞:“没什么,一点不相干的小事儿。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咱们接着喝!”被女人甩了原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何必说出来丢人,当然能不提就尽量不提。
在西门浪的眼中,男人若是受了伤,就该血和着泪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吞!
丫鬟端上了几只酒壶,西门浪抓起一只,自斟自饮,酒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浸湿了衣襟,他也毫无所觉,喝了两觞又觉得斟酒麻烦,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一壶饮罢,西门浪一声长笑:“痛快,痛快!”
卫菁劝道:“酒过必伤身,你少喝点吧。”
“菁儿,你别管我,今晚我想痛饮一醉,以后我不会酗酒了。”
西门浪又一壶灌下,一阵酒气在胸口涌起,胸中悲痛借着酒意喷涌而出,忽而哈哈大笑,忽而摇头叹息,笑声中说不出的苦涩悲哀。
酒意熏熏然直扑大脑。
这种感觉很好,可以让人忘却世间许多烦恼!
举起酒壶,头一昂,再一壶酒下了肚中,竟有了七八分醉意。这样喝法别说是他,就算酒量如海的人都未必经受得住。
他提起酒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却发现前路茫茫,他也不知该往哪里走是好,于是又将酒水倾入口中。
醉吧,醉了就不用考虑前路究竟走向何方!
“别喝了,你快醉了!”卫菁站起来扶住他,伸手去夺他酒杯。
“你别管我!”西门浪怒着挥手拂开卫菁,力道控制不住,卫菁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跌跌撞撞窜了几步,脚步虚浮,一跤摔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额头撞了老大个包,却浑若未觉。他仰躺地上,倒悬玉壶于嘴边,壶中早已空空如也,使劲摇了又摇也没有美酒滴出,不由得又勃然大怒:“狗东西,连你也瞧不起老子,留你何用!”抓起那玉壶使劲地往地上砸了又砸,把玉壶砸得粉碎,手心被碎壶片刺得鲜血淋漓。
大笑了几声,口中喊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乱我心者……多烦人!”
卫姑娘从来没料到过潇洒斯文的他醉酒之后如此的狂浪形骸,虽然给他一跤摔得屁股生痛,但一颗芳心更是心痛不已,奋不顾身地爬起去抱住他,泪珠儿已不能控制地从眼中滑落:“你是个大傻瓜,有什么心事就跟菁儿说啊,说出来就好了,何苦要糟践自己!”
“哈哈,哈哈哈……!”西门浪笑道,口中喷出一口酒气,酒劲上涌。
“你告诉我啊,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不知道人家会为你心疼的吗?”卫箐摇他的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到了西门浪的脸上。
晶莹的泪珠滴到了西门浪的口中,没有酒味却是海水一般的咸味。
西门浪朦胧不清之中他看到了一对美丽而又深情的眼眸,就如同平安镇上那双烟波浩渺的眼睛,一阵酸楚涌上心间,他猛然间抓起卫箐的手牢牢捂在怀中,呜呜地哭道:“玉儿,玉儿,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吗……?”
卫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你说什么?玉儿妹妹她跟你说了什么?!”
“玉儿,不要走,不要走,你要去哪里……”西门浪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牢牢抓住了卫姑娘的玉手不放,口中只是反复地呓语着玉儿的名字,时而大喊,时而低呼,怎么唤他也不清醒。
卫姑娘先是涌起微微嫉妒酸涩之意,接着莫名感动,心中柔情万千,将他的脸爱怜地抱在怀里,叹了口气,摇头道:“你真是我的小冤家,我这辈子怎么会遇上了你!”
再次低头细看,西门浪声音渐渐低沉,慢慢熟睡了过去。
卫姑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心中却十分生气,心想太过分了,明日一定要找她们姐妹俩问个明白,今晚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令他这般痛苦沉醉!
接着却摇头自嘲自笑,虽然明知与这个冤家前路坎坷,难缔鸳盟,但心里总是撇他不下,没来由地为他欢喜为他忧。或许这就是《诗三百》中描绘过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