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那是奢侈品,不是我这种人消费得起的。”任非我说罢,微微一笑。虽然明知是黑暗中,别人看不见。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说真的,象我们这种小职员,天天团团转着,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日子,还不够用来补觉和担心一上班就被老板炒了鱿鱼。”
“看你说的,和真的似的。”
“很高兴能和你说说话,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的了。”任非我说。“其实我很乐意和人聊些什么的。”
阿原说她之前也很愿意和人聊天,每当和人聊得投机的时候,她都会全心投入,会渐渐忘记和谁在聊,甚至忘记自己。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时看着和自己聊天的人,就会发现每一个人都是变了形的。有一次,我把这个发现和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说。朋友认为她的这种发现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朋友说我们到这个世界来就是学习适应那种变形的。朋友说有的人不能承认并接受那种变形。如同一个人有他自己的走路姿态一样,每个人的感觉、思想都有不同的地方,这些人无法适应自己的变形,也就没有办法把这种变形所带来的痛苦去除。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变形。在这个世界里,变形是一个前提条件。承认自己的变形。才能够不被变形所伤害。但这个朋友从这次聊天之后就不再和她来往了,在大街上遇见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从那之后,她也就没怎么再和人聊天了。
四周一片寂静,世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刚才还可以看见的星星,却突然不知去了那里。任非我和阿原一聊天,才知道自己对于很多事情一无所知,不过他却很高兴自己能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上天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确实打开了一扇窗。
阿原说通过聊天,她发现了自己私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比如每个夜晚,当一切转变成为静止时,她便会试图穿越时间和空间,去寻求另外一个世界。她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这世界在另一个空间与她并肩而行。她说的不是一种幻觉,而是一个现实溶入到另一个现实中,就象一滴水溶入另一滴水。那是一种轻妙、袅绕、舞蹈一般升腾的感觉,在相互渗透、相互溶解中,没有一个具体的物体,甚至没有她。只有呼吸,她的呼吸和那个并肩而行的另一个世界的她的呼吸,如同传说中至柔至美的仙乐……。在另外的一个空间,没有了欲念的横流,没有了庸碌的奔波。她可以暂时地忘世界,甚至忘却自己。她甚至可以成为一个精灵,在一片空洞或者空灵中俯视,俯视剥落外壳的自己,俯视自己的肌肉在匀均的呼吸中起伏。她可以穿透过几近透明的肉体,看到血管里的血江河一样奔流,听到血液澎湃汹涌的声音,和着灵魂深处激越的歌唱。而在激越的歌唱之中,在生活的边缘一度度狰狞的挣扎,已把沉甸甸的水痕一样的忧郁刻在了心壁。让这些成为一道风景线。静静的、静静的就象是朦胧的月色,就象是马友友琴弦下流淌的河流,就象是不肯停顿的风拂过原野,草木在人们倾听的风声中拔节,莫名的花朵在风拂过时一波一波地绽开……。
阿原说她知道,其实这就是孤独,孤独如同在黑夜里出没的仙子,在她的思想,在她的血脉,张开洁白的薄如蝉翼的羽翼,在浪涛一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尽情的狂舞。或者干脆成了她两指间夹着的一支燃着的烟,无法预想并形容它的形状。只留下一道伤痕,在心底隐隐作痛。
任非我想了想,说自已对孤独和阿原有着不一样的理解。任非我以为,在汹涌的人流中,孤独是一抹跳动的色彩,不为尘世淹没,特立独行。孤独不是水,不会溶入岁月的河流。孤独就象是河滩上的鹅卵石,形态各异,尽管煙没在沙砾中或是浊水里,却是独立存在着。不论你能不能看见,它都是默默地伫立在那里。孤独不是装饰品,不是精美的瓷器。孤独是群峰之巅,是水晶之王,即使破了、碎了,片片也都是不屈、坚贞。孤独是与生俱来的,是在血液里生长,是在骨髓里闪烁的东西。孤独是人类的一种品质,一种高贵的品质。孤独是人类的一种品格,一种伟大的品格。孤独属于人类,但不属于每一个人,甚至不属于绝大多数人。孤独的人是高尚的人,他卓尔不群,不会随波逐流,不会趋炎附势,不会投机取巧,也不会出卖自己。但孤独与尘世是格格不入的,因为孤独充满着骄傲、充满着不屑。它容不下一丝杂质。如果在荒漠野谷中,感觉不到同类的气息,只有死一般的沉寂,那不是孤独。如果在人来人往中,感到陌生、感到惘然无助,那不是孤独。如果在夜深人静中,感到惧怯、感到茫无头绪,那也不是孤独。孤独是内心里永远盛开着的一朵长满荆棘的花,是装钉在思想的旗帜上的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因此,孤独也是生命中的一洼苦水,是一个永久的痛苦。孤独是上天赐予的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孤独是戴望舒《寻梦者》里的会开出娇妍的花的梦。孤独是考琳麦卡洛笔下流着血泪放声歌唱的荆棘鸟。用凄美的歌声使人世间所有的声音黯然失色,用悲壮演绎生命的绝唱。
“很高兴能和你说说话,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聊过天的了。”阿原说着,站起身来,“我觉得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以后,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的。就象现在我们相遇一样。”
“你说得好像和真的一样。”任非我笑道。
“是吗?”阿原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是很准的。”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和一个支着拐杖的老太太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站在一个神秘的湖泊边上,一起缅怀过去和畅想未来?”任非我嘿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