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陈玉涵的崴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报纸上的消息满天飞，“陈曼丽”这个名字估计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陈玉涵虽然没出门，但也从王太太和其他邻居那里听到过各种版本的花边新闻。
今天又到了上班的日子，陈玉涵虽然心里非常忐忑，但还是决定坦然面对。想到自己今晚很可能就要被解雇，应该不会再登场跳舞了，她便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下身是白色的裤子，外罩一件白色的呢子大衣，脚上穿着白色高跟鞋，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贝雷帽。一身的素白，希望能够低调一点。
晚上出门的时候，外面正刮着风，虽然已经开春，温度逐渐回升，但夜里还是很冷。陈玉涵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走出新华里，在路边等着黄包车。
平时这个路段的黄包车还是很多的，可今天却出奇的少。陈玉涵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辆很旧的黄包车，车身的油漆都已经脱落了，车夫看起来也很瘦弱。
车夫把车一停，用满是汗味的毛巾擦了擦座垫，问道：“小姐，你去哪？”
陈玉涵坐上车后，报了地址，又奇怪地问道：“怎么今天的黄包车这么少？”
车夫拉起黄包车飞快地跑起来，丝毫不带喘气地说道：“小姐，你不知道啊？今晚所有的黄包车都跑礼查饭店去了。”
“哦，为什么？”陈玉涵又问道。
车夫笑着说道：“小姐没看报纸吗？礼查饭店有一个叫陈什么的舞女，说什么有伤风化，听说还有人去租界工部局投诉了呢。大家今晚都去看热闹了，所有的黄包车都往那跑。小姐，那你是去礼查饭店做什么啊？”
“啊，我去找人。”陈玉涵胡口说道，心里却是苦叹不已。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想看自己的笑话，想见到自己出丑。欣赏别人的痛苦，真的就有那么快乐吗！
车夫一边奔跑着，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道：“嘿嘿，多亏了这个舞女，我今晚的生意才能这么好。平时啊，客人看我的车这么破，人又长得瘦，都不愿意坐我的车。托那个舞女的福，我今晚估计能赚两天的钱了。”
陈玉涵坐在车上，听得很不是滋味，不过看在车夫是唯一感谢自己的人份上，她下车的时候，给了他一块钱，把车夫高兴地连连鞠躬感谢。
今晚的礼查饭店依旧灯火通明，但却比以前更加的热闹。饭店周围的广场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可依然还有车辆开不进来，只能停在马路边上。周边的马路上，交警和饭店工作人员不停地在疏导交通。
饭店门口也是人头攒动，几乎要把大门堵住。这些客人多是冲着舞厅来的，侍应生只能不断地解释，舞厅已经被预订了，不对单独的客人开放。可那些客人却依旧要求进入舞厅，双方争执不休。
陈玉涵好不容易挤进去，看了看饭店大堂的时钟，已经过了八点，便直奔孔雀大厅。一路上也没看见周祥生，大概他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吧。
来到孔雀大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熟悉的音乐，细听之后，居然是《夜上海》的歌声。陈玉涵慢步走进舞厅，远远地就见李妮娜站在台上唱歌。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
李妮娜今天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晚礼服，头发也染成了红色，脖子上挂着一串红宝石项链，两侧的耳坠闪闪发亮，衣服上也镶了亮片，浑身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舞厅内的客人好像不是来跳舞的，一个个都坐在位子上，伸长了脖子望着李妮娜，静静地听着她的歌声。不得不说，李妮娜的模仿能力很强，唱的还真是有板有眼。
看着自己的位置被取代了，陈玉涵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最喜欢的角落位子。不料，莫顿经理和徐莲也坐在这里，似乎就在等着自己一样。
莫顿见她过来，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待她坐定后，便微笑着说道：“密斯陈，你今天迟到了哦。”
对于他虚伪的客套，陈玉涵一针见血地讥讽道：“莫顿经理不会因为我迟到了几分钟，就让李妮娜小姐取代我吧？”
莫顿手中举着一杯红酒，摇了摇，一脸正色地说道：“密斯陈，你是知道的。我们英国人最讲究契约精神的，我们是签过协约的，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只是”莫顿抿了一口酒，话锋一转，“现在外面的舆论对你很不利，饭店出于保护你的立场，决定让你休息一段时间。密斯陈，你应该能够理解的吧。”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陈玉涵心里冷笑着，淡淡地说道：“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莫顿先生了。”
莫顿做了个鬼脸，耸一耸肩，笑道：“不必客气，我们是朋友嘛。不过，你也知道的，饭店现在的生意不太景气，所以……你的薪水，只能暂时先停了。”
既然这个英国鬼子都这么无耻了，陈玉涵也没什么好说的。又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徐莲问道：“徐妈妈，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徐莲连叹几口气，有些为难地说道：“小囡，其实这件事我都清楚。你和妮娜就像我的左膀右臂，手心手臂都是肉呀。要不这样，等舞会结束，我她叫过来，你当面向她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自家姐妹，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呢。”
果然还是这样，这个徐妈妈呀，明知道我的性格是不会低头的，才故意这样说。她也真是会做人，明明是要放弃我了，还能说得如此声情并茂，情真意切。
陈玉涵不想再说什么了，留在这里也是自取其辱。便向徐莲点了点头，就想起身离开。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这不是那个骚狐狸精吗，你怎么还有脸来呀！”
陈玉涵回头一看，竟然是琳达，她怎么又回来了。
琳达显然也看出了她眼神中的疑问，昂着脖子十分骄傲地说道：“现在妮娜姐可是孔雀大厅的第一红星，就连那些洋骚货都比不了。你看见没有，今天这里来了五百个客人啊，都是冲着妮娜姐来的。有妮娜姐一句话，我想回来还不简单？”
原来如此，陈玉涵看向不远处的李妮娜，她是那么的艳光四射，又会做人，又会做戏，比起自己的稚嫩确实强出不少，自己输的一点也不冤。
李妮娜一曲唱罢，非常淑女地做了个西洋礼仪，正要下台。此时，一个英俊帅气的先生捧着一束玫瑰花走上去，将鲜花送给李妮娜，然后两个人又亲密地说了几句话。
琳达立即打击道：“看见没有，那是湖州钱庄李老板的公子。他就是今晚舞会的主人。看来，她也被妮娜姐给迷住了，想要追求妮娜姐。”
陈玉涵可不愿意在这里被奚落，没有搭理她，直接向门口走去。可眼睛的余光却看见那位李公子突然夸张地张开双臂，扯着嗓子喊道：“什么，你不是陈曼丽小姐，那你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被吸引了过去，李妮娜站在那非常尴尬地地说道：“李先生，我叫李妮娜。”
“李妮娜？李妮娜是谁？没听说过。”李公子一把将李妮娜怀中的玫瑰花抢回来，大声嚷道：“把你们饭店经理叫来，怎么搞的嘛，我们订这场舞会就是为了一睹陈曼丽小姐的芳容。你们饭店随便拿个阿猫阿狗来骗我们，真是太过分了。”
台下的客人也纷纷附和，只要陈曼丽，不要什么李妮娜。
李妮娜呆呆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羞红着脸，低低地垂着脑袋，双手紧紧地捏着裙角。
莫顿和徐莲在下面看得是大跌眼镜，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样大的乌龙。原来陈曼丽小姐并没有被外界的舆论所抹黑，反而因此大红大紫了。
莫顿唰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立即向着陈玉涵追过去，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得赶紧把这个摇钱树追回来。
可周祥生却不知从哪跑出来，一把拉住莫顿，一边喘着大气，一边说道：“经理，下面的客人闹起来了，都说是来跳舞的，还要听陈曼丽小姐唱歌，怎么劝都不肯走啊。”
莫顿当即皱起眉头，一时失策，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哪。
周祥生见他没有注意，便试探地说道：“经理，不如临时把二楼、三楼的餐厅改成舞厅，先让客人进场。如果不够的话，就让剩下的客人去一楼的酒吧和弹子房先玩一会。然后再请陈小姐去一趟，安抚一下大家，你看怎么样？”
莫顿眉头一解，大赞道：“周，你的注意很好，就这么办。你先去处理，把这件事办好了，我给你升职加薪。我现在就去找陈小姐。”
陈玉涵还没走到门口，就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这大逆转的剧情让她足足愣了半分钟，然后心里面就是巨大的快意。这些天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瞬间就被砸碎了。这帮无理取闹的客人，有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