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袁老六闹家庭革命说起
到了弥留之际,病榻上的袁世凯才意识到:从“非袁不可”到“非去袁不可”,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恢复帝制是袁世凯最大的一个污点,究其原因,有太多因素,几句话难以说清。不过为了这个污点,袁世凯付出了太多代价,以至于他的后人也要为这个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先辈低下头颅,承受与生俱来的羞辱。
袁世凯“帝制自为”,害己误国,铸成大错,也使这个人的晚境十分凄凉。昔日好友徐世昌、严修、张一麐,北洋旧属段祺瑞、冯国璋等相继离他而去,有的人甚至公开登报声明与袁绝交。更糟糕的是讨袁旗帜林立,四面楚歌。同时,家庭内部也起内讧,闹得不可开交。这一切,使袁世凯陷入绝境,感到失去了做人的乐趣。
对袁世凯称帝的评价,是从道德审判开始的。
袁世凯有个堂妹名叫袁书贞,嫁山东巡抚张汝梅之子为妻,袁称帝时,恰逢她50岁整寿,于是袁命长子袁克定带着厚礼去山东祝寿。其时袁克定正忙于帝制,转托五弟袁克权代往。袁书贞听说京城老袁家来送寿礼,闭门拒绝接待,让人传话说:“我娘家无兄,也无内侄。”满心欢喜去吃寿面的袁克权碰了一鼻子灰,郁闷至极,回到京城将原话据实禀告,袁世凯父子也感到纳闷,百思不得其解。稍后,袁书贞给袁世凯写了一封信,称谓和落款均无,内容大意是:袁、张两姓,世受清恩,你代清而为民国总统,打出的旗号是民主。今日称帝,你又何以见隆裕太后于地下乎?虽云顺从民意,但是以我看来,你却是叛逆之臣。我幼读诗书,稍知君臣大义,请自今日始,你为君主,我愿为前清遗妇。
这封信确实写得大义凛然,然而满纸留下的却是前清遗妇的怨艾之气。
所谓遗民,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改朝换代之际,总有一些忠于先朝而耻事新朝者,他们要么是旧朝做官,换了新朝后遁入江湖不再出仕,拒绝与当局配合;或者在旧朝无官无职,但思想观念深受前朝影响,愚顽不化地活在前朝的氛围中;在某些特殊的时期,也有为保持气节操守和声誉名望而不屈从当局淫威的高洁之士。而袁世凯的堂妹袁书贞,看来是以上第二种人物,她信中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明白,还有句潜台词是:中国需要皇帝,但是你袁世凯不配。
在反对袁世凯称帝的人中,持有这类前清遗民观念的不在少数。
比如袁家老六,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老六名世彤,字孟昂,是袁世凯生父袁保中最小的儿子。在袁世凯眼里,这个老幺甚不成器,混迹乡梓,仗势横行,袁一直对他没有好感。在给二姐袁让的一封信中,袁世凯曾经述说过他的愤懑:“老六尤不是人,已出去,家中可少一荡子,真遗先人羞辱。何吾家中亦出老五、老六之子弟,殊不可解!”
为了六弟袁世彤,袁世凯并没有少操心。光绪十四年(1888),他在江南藩库为袁世彤报捐同知,以后又报捐道员,银子已经上兑,但因遗失了同知捐照一直未能办成。宣统元年(1909),袁世凯仍在为他报捐的事致书亲家何炳莹,请他托人向吏部和度支部查询,后又托另一个亲家张人骏,催促迅速办理。可是对于四哥的关爱,袁老六并不买账,反倒嫌四哥出力不够,耽搁了他的做官前程。到了袁世凯称帝时,袁世彤听了些闲言碎语,脸上挂不住了,气冲冲地跑到京城,丢下几句话:“皇帝纵然做成了,兄也是清室逆臣,袁家不肖子孙。”见袁世凯不听其劝,也不知听了谁的话,袁老六和妹妹袁张氏在北京、天津的报纸上到处刊登声明:与袁世凯断绝关系。
回到老家,袁世彤仍不罢休,扯起旗帜,招募士兵,自任为讨袁军大统领,罗列袁世凯罪状二十四款,印成传单四处散发。时河南都督为张镇芳(袁家老大世昌的妻弟)得到这个情报,也不大敢过问,于是密电袁世凯请示如何处置。袁世凯哈哈大笑:“老六与我闹家庭革命了,无怪乎老张束手无策。”袁略作沉思后,复电张镇芳,让其派兵勒令解散,如敢违抗,格杀勿论。张镇芳捧着袁世凯的手谕,让袁世彤看了,袁世彤冷笑一声反问:“张都督将如何处置我呢?”张镇芳说:“你总不能让我为难。”过了几天,袁世彤率领所募军士数百人离开河南进入陕西,后为陕西都督陆建章所遣散。
关于袁世彤之死有多种说法,一般认为他老年病故于河南项城,也有说他在陕西死于屠夫陆建章刀下的,据说陆建章是遵从袁世凯的密嘱,此说证据不足,难以为信。袁世彤晚年喜习书画,他的书画作品在民国初年很走红,与其身份不无关系。至今在台湾故宫博物馆仍有袁世彤的书画藏品,据行家说其中不乏妙笔。
袁的家人对袁世凯“帝制自为”的看法,代表了晚清遗民的一种认识水平,本来不足为训。但是许多历史研究者据此得出结论,认为袁世凯称帝连他的家人都反对。实际上,袁世凯称帝的缘由,比他家人反对的那些理由要复杂得多。
(二)藏进新华宫的“炸弹”
袁乃宽是死保袁世凯当洪宪皇帝的“十三太保”之一,此人字绍明,河南项城人,生于清同治七年(1868),与袁世凯同姓不同宗,却深得袁的赏识重用,担任袁氏总统府的侍从武官,专门负责拱卫军军需事务,是个肥差。袁乃宽的父亲叫袁子明,曾为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的部下,袁子明降清,全家被太平军诛灭,幸得续玄张氏携幼子袁乃宽出外办事,侥幸逃脱。
袁乃宽“办事锋利,有大马金刀之风”,这个风格同袁世凯很相似。据袁世凯的另一名亲信唐在礼透露:“袁乃宽当了多年的老军需,在山东时即在袁手下,后来跟到天津,袁对他很宠信。他和袁是大同乡,是豫南人,后来认了本家。他早年在袁家总管粮钱,继而跟着袁在他衙门里总管粮钱,一直到总统府里还是总管粮钱。当时他岁数已不小,但他和袁克定走得很近。在搞帝制时,袁乃宽早已成为“内廷”部的管事。”(吴长巽《魂断紫禁城—袁世凯秘事》149页)为了套近乎,他曾一度改名袁克宽,想与袁家子侄辈同排行,后被袁世凯劝阻才作罢。
袁乃宽无限忠于新皇帝,其子袁瑛却是个叛逆者,对其父的做法不以为然。此人别具一格,取了个袁不同的名字,发誓要和袁家一刀两断。革命党打探到袁家有这么一位袁不同,不禁喜出望外,悬赏数十万元,要他潜进袁府去盗取一份外交机密文件。袁不同欣然受命。到京城后,即找到内差勾克明。勾的母亲是袁家老佣人,管理内室洒扫以及倒马桶诸事,她身边藏有十几把钥匙,别人去不到的地方,勾母却能通行无阻。勾克明从他母亲那里偷来钥匙,仿配了老袁密室的一把,趁着无人时混了进去,打开密室的屉柜,将秘密文件用照相机拍摄下来,原物不动地放回了原处。袁不同通过勾克明办妥此事以后,把所拍摄的底片辗转交到英国大使馆,这消息便在英美报纸上捅了出来,传到日本,惹出了外交上的一个大祸。
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是江朝宗(1861~1943),字宇澄,安徽旌德人。原是淮军将领刘铭传所设典当铺的一名小伙计,后投奔小站练兵的袁世凯,担任步军统领九门提督之职。此人的一个特点是脸皮特厚,能够经受得住胯下之辱。有这么一则掌故:帝制事起,江朝宗奉袁皇帝之命,捧诏前往东厂胡同黎元洪宅,请黎受封为武义亲王。黎元洪不愿受封,深居不出,江朝宗便长跪不起,气得黎元洪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江朝宗,哪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快快滚出去!”江朝宗依然面带笑容,跪在地上,大呼“王爷受封”不止。
袁瑛、勾克明一案,江朝宗率领亲兵入宫拘捕了三十余人,载牛车五辆,押缚鱼行,送到军警执法处雷震春处。雷震春大怒,指着江朝宗骂道:“如此重要人物送来我处,叫我如何处置?你小子给我出难题,送来害我?我揍你小子—”说着挥拳向江朝宗脸颊打来,江急忙躲闪,手抚两颊,连声说:“没有打上,得罪大哥,请大哥息怒。”雷震春哭笑不得,说道:“你这小子,真不要脸。”事后有人问江朝宗:“当时为何如此懦弱?”江答曰:“他两掌有力,我孤掌难鸣,只好忍气吞声。”
此案最后处理结果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袁不同在牢里关了几天又被放出来,这下子他的名士派头更足了,整天与革命党混在一起,要做反袁义士。之后,袁不同果然有大动作,私下偷运了几十枚炸弹入宫,暗埋于新华宫中,意欲一旦爆破,使袁氏一门全部化为灰烬。没料到被卫兵偶然发现了一枚,大为惊骇,遂将整个宫内梳理搜索了一遍,凡泥土草丛处格外留意,竟找出了七十多枚炸弹。此事迅速传遍宫中,人心惶惶。经过办案人员一查,又是袁不同搞的鬼。
袁世凯怒不可遏,下令将袁不同抓起来,但已经晚了,袁不同早已逃之夭夭。袁世凯怒气未消,要治袁乃宽教子不严之罪,经过几个姨太太说情,袁才渐渐平息怒火。第二天,袁乃宽入宫谢罪,袁世凯鼻子“嗯”了一声,再也懒得理睬。事过之后,袁世凯才得知了真相:袁乃宽与其子素来不合,几个月前已宣布将不孝之子袁不同逐出了家门,袁世凯这才对袁乃宽恢复了信任。
袁世凯恢复帝制,袁乃宽十分卖力,众人猜测,帝制成功后此人必有重赏。哪知道袁世凯做了洪宪皇帝后并没有提拔袁乃宽,也许,这与其子袁不同的捣乱有关。
袁乃宽与袁家大公子袁克定关系不错,有一种说法,袁世凯死后,袁克定曾与袁乃宽合谋,将天津海河东岸平安街的一处楼房变卖私分。后来此事败露,被袁家知道了,对这个假内侄袁乃宽方有所警觉。不过在经济上,袁乃宽从袁世凯那儿捞到过不少好处是可以肯定的。袁乃宽后来闲居天津做起了寓公,住在典雅别致的“小怪楼”里,此楼委托英、德工程师设计,是一座欧洲风格的古典式建筑,共54间,楼顶装饰着哥特式雕饰,显得非常华丽。建国后此楼被人叫做袁乃宽故居。
(三)送命二陈汤
有一副对联:“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六君子”“二陈汤”都是中草药名,又喻人物名,一语双关,妙趣横生。“六君子”指帮助袁世凯积极策划帝制的杨度、孙毓筠、李燮和、胡瑛、刘师培、严复;“二陈汤”指陈树藩、陈宧、汤芗铭。
陈树藩(1855~1949),字伯森,陕西安康人。在保定陆军学堂毕业后,进入北洋军,督理陕西军务。陆建章拥护袁世凯称帝,被封为一等伯爵,陈树藩步步紧跟陆建章,期望扶摇而上。后见陆建章杀人如麻,被人称做“陆屠夫”,民心丧尽,遂起倒戈之念,活捉了陆屠夫的得力干将,与其谈判,并自任陕西护国军总司令,宣布陕西独立。
汤芗铭(1885~1975),字铸新,湖北浠水人,汤化龙的胞弟。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汤任海军次长兼海军北伐总司令,由烟台入京晋见袁世凯,袁对汤极力笼络,授予海军中将衔,后任命他为靖武将军,掌管湖南军务。袁氏“帝制自为”,汤芗铭百般拥戴,在湖南设立专门机构制造舆论。后护法军起,西南独立,其兄汤化龙劝他反正,起初他并不理会,见袁世凯大势已去,遂于1916年5月28日通电反袁。
给袁世凯致命一击的是陈宧。
陈宧(1870~1939),字养钿,号二庵,湖北安陆人,幼年丧父,由寡母一手抚养成人。此人聪慧异常,却生着一张苦瓜脸,这样的人往往难被伯乐相中。但是仍有人慧眼识金,据说章太炎第一次见到他时即惊为天人,连声赞道:“中国第一人物,中国第一人物,他日亡民国者,必此人也。”陈宧后来进入袁世凯幕府,袁对陈格外倚重,凡事与陈宧为商议,在北洋系中流传过“文有杨士琦,武有陈宧”一说。
有天下午,陈宧向袁世凯汇报工作后,被袁世凯留下来吃晚饭。席间,袁世凯叫他谈谈对时局的看法,陈宧清清嗓子,侃侃而谈,分析当时的三处政治重心,一是北京袁世凯,二是武汉黎元洪,三是南京留守处黄兴,三方皆有声势,也各有后援。陈宧向袁总统献计,如何笼络黎元洪,如何推倒黄兴,如何把另外两方的后援转化成自己的力量,有策略有步骤,言之甚详,袁世凯高兴得一连喝了三杯酒,连声说相见恨晚。此后不久,陈宧与袁府大公子袁克定结成了拜把兄弟,更是成了袁世凯手中一把牌中的主角。
北京帝制活动闹得正火热时,陈宧自请出镇四川,要为袁皇帝效力。出京前一天,袁世凯亲自设宴饯行,陈宧跪伏地上三拜九叩,又膝行到“龙椅”前,抱着袁世凯的脚亲吻了几口,正色说道:“大总统明年如果不登基做皇帝,正位中国,我陈宧 此 去,死 都 不回!”在场的人感到很肉麻,不免有些议论,曹汝霖说得比较含蓄:“这种嗅脚仪式,是欧洲中世纪对罗马教皇才能行的大礼,搬到中国来似乎不妥。”另一位曾把袁世凯奖赏的勋章当做扇坠的章太炎,嘴上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无论如何,谄侫之人,事出常情,大事既去,必生反噬!陈宧恐远离都门,为世凯北洋旧人所倾轧,借此深固袁之宠信,实有戒心矣,能始终忠于袁世凯乎?”
章太炎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民国五年(1916)四月二十二日,面对四面险境的陈宧为了自保,终于出卖了袁皇帝,宣告四川独立,签下了与袁世凯绝交的通告。手中毛笔在纸上落下他的名字之前,曾有过片刻迟疑,部下军务处一等参谋季自求痛哭进言,要陈宧考虑与袁世凯的私人关系,对袁的忠告只劝其退位,不应有进一步绝交之表示,但是在各方面的威逼之下,陈宧还是狠下决心彻底绝交,在通告的最后写道:“宧为川民请命,项城虚与委蛇,是项城先自绝于川,宧不能不代表川人与项城告绝。自今日始,四川省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袁氏在任一日,其以政府名义处分川事者,川省皆视为无效。”
那天袁世凯正在吃早餐,厨师按照他的饮食习惯,将一个馒头切成四片,吃完了三片,忽闻有陈宧通电新到,于是和素有“北洋财神”之称的梁士诒共阅来电,一看通电内容,梁财神瞠目结舌:“这个……陈二庵不至于此吧?”袁世凯眼神木然,什么话也没说,仰面望天一叹,拂袖而去。从那以后,他就食量渐减,精神不振,吃不下东西,慢慢地恹恹成病。据老中医说,袁世凯的病是气裹着食物下咽所致。
(四)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据说老袁也爱好男宠。传说中他的男宠叫唐天喜(1868~1949),字云亭,河南沈丘人。幼年时唐天喜在豫剧班里唱小旦,长了一张吹弹得破的脸,很受达官贵人追捧。袁世凯曾经有过一段公子哥儿的浪荡生活,于是唐天喜就被合理想象成了老袁的“同志”。这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传说,经不住史实的推敲,不过,比附于漫画式的人物袁世凯的身上,这么多年来也没多少人提出过质疑。
袁世凯确实对唐天喜十分宠信,从袁在朝鲜时开始,唐一直是袁的贴身随从。此人职业操守不错,夜晚袁世凯睡觉时,他挎着手枪彻夜巡防守候,老袁很为他的耿耿忠心所感动,报答的方式是提升官职。北洋时期,唐天喜担任陆军第三镇标统,众所周知,第三镇是老袁的卫队,唐天喜实际上是卫队长。袁世凯特意请占卜看风水的术士算了一卦,认为唐天喜的名字极利于袁世凯,不仅有天之大喜,而且有大唐盛世的“唐”,是袁世凯的吉人。
袁世凯搞洪宪帝制,唐天喜是铁杆支持者,以御前大臣自居,私下对几个心腹说,以后老袁当了皇帝,神机营的统领非他莫属。袁世凯也没有亏待他,委任其出任北京卫戍司令兼侍卫队长,等于是袁府的一条看家恶狗。不久,湖南前线战事吃紧,袁世凯调马继增为援湘司令赴前线作战,唐天喜闻讯后求见袁皇帝,跪地大哭:“我蒙皇上三十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请求皇上赐我一军,去击溃蔡锷。”袁世凯说:“都去前线打仗了,谁来看家?”唐天喜固请赴敌,说道:“前线的仗打赢了,京城就固若金汤了。”袁世凯考虑片刻,委派唐为马继增的副手,一起开赴狼烟遍地的湖南。
仗还没有开打,唐天喜就被对方拉下了水,湖南军副司令赵恒惕带着三十万两银子登门拜访。在金钱的诱惑下,唐天喜的道德底线终于崩溃了。次日夜晚,唐率部忽然向马继增的第六师袭击,马部猝不及防,全师溃败,马继增愤而拔枪自杀。
袁世凯接到唐天喜叛变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动巨大,一面急电江西李纯派员往湖南收容第六师,一面通缉唐天喜,指明如抓到唐即就地正法。据袁世凯的家人说,袁世凯临死之前神思恍惚,口里仍在念叨:“唐天喜反了!唐天喜反了!”由此可见这件事对袁的刺激有多深。
袁世凯一生不相信西医,有病以后,虽然吃着中药,却还是下楼办公和会客。到了这年四月中旬以后,病情越来越重,才不再下楼,仍然坚持下床坐着看公文。这样延续到了五月,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三儿媳妇偷偷割了臀部的一块肉,熬成了一小碗汤,送给他喝。袁世凯警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推开那碗汤,连声说:“不喝,不喝!”
袁氏家族有割肉疗疾的传统,一门数代都有为亲人割肉疗疾者挺身而出。袁世凯的叔父辈中,叔祖袁登三曾为母亲割股疗疾;父辈中,生父袁保中生病,生母刘氏曾割肉疗疾;四堂叔袁保龄的侧室刘氏、十堂叔袁保颐的妻子白氏,都曾为丈夫割股疗疾;他的二姐,那个一辈子守活寡的袁让,为了治好母亲牛氏的病,也曾经剁下一节手指放进中药里煲汤。
据其女袁静雪回忆,袁世凯起初是膀胱结石症,后来成了尿毒症。直到临死之际,他的神志也始终是清醒的。病到晚期时,中医已经无能为力,只好改请西医,法国医生贝希叶在他后腰上放了五个玻璃火罐导尿,拔出来的全都是血,袁世凯脸上表情显得很痛苦。到了黄昏时分,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病情危急,叫人把徐世昌和段祺瑞找来,把大总统的印交给他们,说道:“我就是好了,也准备回彰德了。”此后袁便陷入昏迷状态。第二天(1916年6月6日)早晨6时,袁世凯去世,终年57 岁(详见袁静雪等著《八十三天皇帝梦》)。
有人曾经这样评价过袁世凯:少年有才气,中年有英气,晚年暮气重重,到他称帝时则完全是“尸居余气”,所以一遇拂郁,气机窒塞,如怒马陷入泥淖,气息奄奄了。袁世凯恢复帝制有诸多原因,在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害了我”,对于这个“他”,大多数人认定是长子袁克定。然而真正害袁世凯的只能是他自己,是他对中国社会的认知能力和历史局限性。从这个意义上说,袁世凯的悲剧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对转型时期的中国来说同样是个悲剧,而且是更大的悲剧。
§§第五章 政治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