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省城刚开发了一个叫九龙滩的风景区,景色非常宜人,“五一”期间,我便带着老婆孩子兴冲冲地去游玩。由于正值旅游旺季,虽然是个新开发的风景区,但售票口仍然排起了长队。我让家人在旁边耐心等待,也加入了排队购票的队伍。
站在队伍的尽头,我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动着,一切倒还秩序井然。不过,我的前面是个身姿曼妙的女郎,她的动作却有些反常:只见她紧蹙着眉头,不停地拿手帕在鼻子面前扇来扇去,似乎是在哄赶一只讨厌的苍蝇,嘴里还一直叨咕:“穷酸,到这来凑什么热闹!”
过了不久,女郎忽然回过头来,对我嫣然一笑:“大哥,你也是到里面游览的啊?”这不是废话吗?我点点头。女郎又说:“大哥,和你商量件事——咱俩能不能换一换位置啊?”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着?让我站到她前面去?那敢情是好事了,可我们素不相识,她平白无故地发扬什么风格啊?
我下意识地一点头,女郎已经飞快地绕到了我的身后,还解放似的长出了一口气。我心里正嘀咕着,这时一阵风吹来,一股夹杂着浓重汗臭的怪味差点让我窒息。我才发现前面站着的是一个高大敦实的游客,虽然他衣着还算整洁,但刚才那股气味,以及他那黝黑的脖子、粗大的脚掌,还是让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一定是个在建筑工地打工的乡下人。我的心底不由涌起一股反感,真想教训他一顿:你这个年轻人,有钱先去洗个澡再出来行不行?况且,旅游是很花钱的啊,我虽然是个公务员,可参加工作快十年了,这才第一次出来旅游,你一个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钱,竟然不知道珍惜!
可我还是忍住了。人家有自己的自由啊。同时,我也终于明白刚才那位女郎为什么死活要和我换个位置了:那么浓烈的怪味,我这样的大老爷们尚且有些吃不消呢,何况是她?
就这样,我被汗臭味熏了半个多小时,才和这个农民工挨到了售票窗口。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碎钞票递过去,同时两腿抖了起来。我不禁哑然失笑:看,到底还是心疼钱了吧!
我也很快买了票,和妻子、儿子进了风景区。里面果然是引人入胜。妻子和儿子都很高兴,每到一处风景,都要叫我给他们照相。一路欢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个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边,从小爱水的儿子不由高兴地大叫起来。我也赶紧调整好焦距,准备多给他们照几张相片。
这时,我的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排队的时候站在我前面的那个农民工。他舔了舔嘴唇,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哥,求您件事。”虽然有些不乐意,可我还是礼节性地回答道:“说吧,看我能帮上忙吗?”他的黑脸上涌起一片红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俺、俺想让您在湖边给俺拍个照片。”
这倒是个举手之劳的事情,我便点头答应了,他顿时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大步流星跑到堤坝上,站好了姿势。然后,他又跑到石桥上、台阶上,我一连给他照了好几张,直到儿子不高兴地喊我过去,他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了。我拿出笔,让他告诉我姓名、地址,说到时候给他寄去。他说他叫刘铁锤,接着,又把地址告诉我,果然是一个建筑工地。他掏出十块钱,朝我递过来,说:“大哥,太谢谢你了,刚才俺求好几个人帮俺照相,人家都不答理俺呢。”
我没有接刘铁锤的钞票,说钱就免了,却拍拍他的肩膀,叹着气说:“小老弟,不是我说你,这种地方是有钱人消费的地方,不是你可以随便来的!”
刘铁锤低下头,紧咬着嘴唇,眼睛竟然潮湿了。他的这个反应让我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说:“大哥,俺来自一个老区的穷山村,打小就没了娘,俺的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俺拉扯大,去年,他又支持俺跟着建筑队出来见世面,这九龙滩风景区就是俺们建设的。大哥,你知道吗?这里的石桥、台阶、人工湖,都有俺流过的汗啊。看你们在这里玩得这样快乐,俺心里也痛快得很呢。可是,昨天晚上忽然接到家里的急信,说是俺爹上山采药,腿摔断了,俺必须回去侍候他,如果他再落下什么毛病,俺这一回去,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俺想好了,俺爹他老人家劳累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他也不知道俺在这里干了些啥,俺一定要在这里照几个相,回去告诉他,这里的山和水,就有俺的一份功劳。同时,这也是俺出来打工的一份永远的纪念啊!”
听了刘铁锤的诉说,我感慨万千。我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小老弟,我们都误会你了。这风景区里成千上万的人,其实都是前来享受你的劳动成果的,你才是最有资格在这里留下足迹的人啊。”
首发《故事家》2006年11期,入选2011年《中外经典微型小说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