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李充汇报说,目前大宋境内普遍干旱,粮食价格也一涨再涨,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四贯一石。
粮食问题始终是个至关重要的大问题,购粮船航行的距离越来越远,最远已经跑到倭国的本州去买粮食。
流求的十余万人,每月至少需要消耗掉几万石粮食。钱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流求至今还没有一块来源稳定的粮食基地。看似蒸蒸日上的流求岛内,其实危机四伏。
流求海边的土地大多为盐碱地,种下去的种子比收上来的粮食还要多,产量极其低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北港城附近的平原地区,属于不毛之地,土地贫瘠,肥力严重不足。农民们种下去的粮食,连填饱自己的肚子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民以食为天,如果不是流求总商会一直免费提供粮食,恐怕这十余万人,已经开始造反了。
杨烈把目光投向李充,指名道姓地问他:“子思,咱们的粮食还可以支撑多久?”
李充苦涩地一笑,回道:“因为有些存粮,再加上最近购买了一批,大致可以撑到年底。”
杨烈一楞,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最近一心扑在练兵上面,而且军营里的粮库也都堆得满满的,所以对于这些并没有太在意。
金狗那里的黑土地倒是很肥沃,可是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去开发那块大大的粮仓。
李充介绍说:“幸好咱们一直没有停止购买粮食,否则的话,恐怕连眼前都无法撑过去。”
严峻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大宋境内缺粮,流求本岛缺粮,倭国粮食产量也不高,那么东亚地区还有哪个国家可以提供足够的粮食呢?
吃饭的问题不解决,北上灭金不过是句笑话罢了。肚子都吃不饱,谁还有精力去拼命打仗?恐怕只有不食人间烟获得神仙才有可能。
几个人你望着我,我看着你,默默地坐在大帐内,久久无人开口说话。
望见李充的鬓角出现的白发,杨烈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于是温和地说:“子思,你也别太过忧心,相信明年必是个丰收年。”
李充却没有杨烈那么乐观,蹙紧了眉头说:“主公,刚才开会时,臣并没有说实话。”杨烈一惊,视线马上集中到李充的脸上。
朱武却插话道:“主公,臣知道李大人的难处。库存的粮食必须要减半发放,才有可能支持到年底。”
李充瞅了他一眼,却没有太多的惊异,这个善于告密的家伙,最近老在粮仓附近转悠,也不在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杨烈的想法又自不同,而今眼目下,有钱也难以买到粮食,除非……除非……去抢!
这念头一浮上心间,马上占据了杨烈的大半个心房。虎啸军虽然暂时还无法对抗草原铁骑,但若去袭击同样是步兵为主的倭夷,胜算还是蛮大的。
李充汇报说:“据派去倭国购粮的纲首报告,倭国也发生了大粮荒,粮食产量较高的本州岛还可勉强维持。太宰府所在的九州西海道,饿极了的人已经开始吃人肉。”杨烈刚兴起去抢劫倭国的念头,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下没有粮食的地方,那是给自己添麻烦。自己都无法养活,难道说还要发扬雷锋精神,去养那些倭夷?
杨烈瞥见神态悠闲的朱武,气不打一处来,马上下了一道命令:“广达,你找来的那些人也该派上用场了,入冬之前,必须打听清楚哪里还有粮食!”
朱武知道越是危机时刻,越容易捞到政治资本,有危才有机,否则他如何青云直上?
朱武毫不含糊地拍着胸脯说:“主公,不须那么久,臣马上就可以回答您的问题。”杨烈皱着眉头,冷然道:“不许夸口。”
朱武笑道:“主公,臣不敢妄言。不过,您的岳父薛大官人的田庄上,倒是储存了许多粮食。”
杨烈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强自镇定地说:“莫非你要我去抢蔡太师的粮食?”岳父薛南山不过替蔡京看着那些粮食,并非田庄的主人。
朱武正欲说出心中的妙计,就听帐外传来牛皋的声音:“主公,据码头守军来报,去华亭接人的数艘大船即将进港。”
“哈哈,五行有救了!”杨烈一阵狂喜,只要那个人来了,相信粮食问题就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负手立于船首,吕颐浩重重地揉动着双眼,直到确认眼前的一切明白无误。
他惊讶地发现气势恢宏的北港码头上,停靠着数十只艨艟巨舰,几千名工人们接连不断地从船上搬下各式各样的货物,然后装上牛车运走。
一路行来,令吕颐浩大开眼界的明州、温州及泉州诸港,都不似北港这么气势不凡。
抬眼望去,高大巍峨的北港城跃然眼底,仿佛一头虎视眈眈地猛虎,睥睨着大宋国的东南全境。
吕颐浩心中一颤,联想到那个可怕的梦魇,这一刻,他不禁有些痴了。
双脚刚刚落到地面上,吕颐浩一眼就看见满脸堆笑的朱武。朱武抢步上前,一把握住吕颐浩的双手,热情地打着招呼:“哎呀,元直兄,恩师大人一直很想念你们啊。”
吕颐浩仔细地搜索了一遍记忆,发现他并不认识朱武,心神一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说:“在下好象在哪里见过兄台,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了,还望兄台原谅则个。”
朱武暗骂道:“小狐狸,你怎么可能认识大爷我呢?老子倒是经常看见你这个小王八蛋。”
他满面春风地笑道:“元直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汴梁城里,在下就住在心社附近,见面次数多了,自然有些面熟。”
这话倒是实情,朱武当时奉命追踪杨烈的形迹,常在心社附近转悠。吕颐浩又是杨烈的开山大弟子,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你看我这个记性,真是该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吕颐浩的两眼死死地吸住朱武的眼神。
朱武装出很自然的样子,掩嘴轻咳一声,巧妙的避过了吕颐浩的逼视。
吕朱二人刚见面,就在无形中过了数招,并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同一个想法:那是个厉害的狠角色,不可小视。”
朱武抬起头,拱手道:“鄙人开封朱武,字广达,乃是恩师所收的关门弟子。”这家伙张嘴就来瞎话,杨烈只是让他去迎接吕颐浩等人,探听一下虚实。
吕颐浩急切地问:“恩师大人他身体可好?”朱武有些腹诽,你的那位恩师,我的主公,身体棒得很,一顿能吃下五个大馒头。
朱武轻拂袍袖,重重点头道:“恩师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元直你就放心吧。”
“恩师大人现在何处?弟子们已经多年未曾见到慈颜,亟欲拜见他老人家。”这几年来,吕颐浩扯起杨烈的大旗当虎皮,心社的学生数量不断地发展壮大。
身为大弟子的吕颐浩,也一直代师授课,俨然已经成为杨烈的分身,在学子中,说话极有分量。
“恩师大人最近一直在倭国讲学,传过话回来,说是不久返回流求。”朱武早知道吕颐浩会有这么一问,说词也是现成的。
“哦!”吕颐浩却有些不太相信,杨烈的书信里交代得很切实,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出心情的急迫,很明显,一定是出了大事。
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恩师还会跑去千里之外的倭国讲学?打死他也不信。
吕颐浩表面上不动声色,一一替朱武介绍随行的同门师兄弟:“这位是陈旉,字如庵……”
朱武的精神一振,杨烈郑重其事地交代他,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不苟言笑的家伙,留在流求。开荒种田,播种插秧,储存粮食,在在都需要这位农经专才鼎力相助。
陈旉轻轻一抱拳,避开了从斜刺里伸过来的那双手,冷淡地问:“田在哪里?”朱武讪讪地收回双手,不恼反喜,急忙指着港口背后的一座小山,介绍说:“山后就是农田。”
“快带我去!”陈旉把手一挥,冲身后的学子叫道:“走,到田里去看看!”他倒直截了当。
“你带诸位公子去田里看看,若有任何闪失,小心你的狗头!”朱武吩咐心腹给众人带路。他暗爽不已,主公交代的短期内最主要的目标已经达成,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朱武发现吕颐浩一行人数并不多,总共算在一起也不过二百余人。也是,宋国人一直保持着父母在不远游的传统,四千名学子来了二十分之一,比主公当初预想的情况还要好得多。
朱武陪着吕颐浩等人自港口出发,一路往北港城内行去。
杨烈的心思朱武自然明白,主公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清楚这些弟子对于大宋国的真实看法。
“谋逆这种事情真不是人干的活!”朱武暗暗嘀咕着。按照杨烈的嘱咐,由他出面负责接待,而下令者本人却躲在军营里面抓训练。
尽管有些牢骚,但朱武对于杨烈的安排也深以为然。从建军的那一刻起,杨烈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成王败寇,胜利者是没有错误的,道理就这么简单!杨烈要么顺利篡宋自立为王。要么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成为遗臭万年的可耻逆贼。
朱武一边插科打诨,一边留心众人的神态。多数人都是一脸的兴奋之色,纷纷交头接耳,唯独吕颐浩有些特别。
尽管吕颐浩掩饰得很好,但细心的朱武还是发现他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淡淡忧愁。
“主公的大弟子果然非同一般,莫非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朱武的心思极为活络,仅仅凭借直觉,就发现了吕颐浩的异常之处。
不过转眼间的工夫,吕颐浩开始有说有笑起来,指着宽阔笔直的街道,笑着问学子们:“如果让你们来修筑这条大道,将如何下手?”吕颐浩授课之余,也经常旁听建筑课。
心社的学科里,专门设有建筑一学,请的教授也都是曾经参与修筑宫殿的老工匠。因为吕颐浩经常来听课的缘故,所以学《筑经》的学子也不算太少。
有个学子张嘴就批评道:“这条大街的结构极为不合理,看样子连下水系统都没有建设好,是哪位师傅主建的?我要找他评理去。”
吕颐浩马上出言制止道:“不许胡说。这座城还是很有特色的,你看那边……”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城市的街道两侧,商铺林立,一家挨着一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铺面。
吕颐浩点评道:“单论这些商铺的数量,大约就有开封的一半之数,看来这筑城之人,定是位生意奇才。”几年的代师授徒生涯,使吕颐浩脱颖而出,谈吐之间隐有大家风范,令人不敢仰视。
朱武有些走神,对于建筑他很陌生,也不屑于去学。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吕颐浩对于流求的看法,以及对大宋的看法。
从杨烈的言语间,朱武敏锐地察觉到,吕颐浩在主公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朱武自己也私下里揣摩过杨烈的心思,他甚至认为杨烈对吕颐浩的重视,远远大过了龙威卫。
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种可能性,主公对于士大夫,尤其是读书人的舆论压力,显得顾虑重重。
崖山之后无中国!赵宋官家养士几百年,士大夫阶层尽管有着种种丑陋不堪的一面,但南宋将亡时,陪着幼帝跳海的竟达十万之众。杨烈对此一直印象深刻。
历朝历代,就数北宋最难篡!北宋的军权从未集中于任何一名武将手中,制度性的弱武行为,导致北宋只可能亡于外患。为此,杨烈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吕颐浩,你就算是铁脑壳,我也要把你撬开。等着瞧好了!”既然选择了杨烈一方,朱武也没有了丝毫退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