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公明既将黑铁鳄收拾已毕,便不作停留,依旧架云而去。不多时,但见一片巍峨大山,连绵苍穹,无穷无尽。放眼望去,绝无人迹,如此又飞行有百里之遥,看看红日偏西,不知经过几重恶岭,几道险涧,始觉渐山势渐渐清秀,知道已是峨嵋地界。
此地乃峨嵋后山,离罗浮洞府已是不远。公明便按下云头,漫步山林。峨嵋虽是他修真养道之所,但皆因前世醉心修道,以至对这周围锦绣山景却从不曾细察。此时,当他细细玩味,更觉自己当初甚是暴殄天珍。
入山不远,遥望前面峰峦灵秀,风光黛泼。只觉得景物清丽,与之先前所见大不相同。如此经过了重重山峰,远远望去,在一座山峰的南面,只见一大片桃红掩映,远近不下百十亩大小。幸喜之下,公明加紧了脚步,翻山越岭,转过一座危崖,顿时眼前一花,前面坡上现出万树桃花,青红相间,灿若繁霞。
坡侧是一道碧崖,上面悬着两条瀑布,一大一小,宛如玉龙倒掛。界破春山,雾涌烟飞,珠喷玉溅。流水汤汤,松风稷稷,泉响松涛,洪细相应,时值空山无人之际,落红成阵,日丽风和,时闻好鸟娇鸣,蝶鶯群飞,更显得美景如仙,十分幽静。映着如此美景,那飞瀑之声却是只如繁音天籟,竟丝毫不觉扰耳。
这峨嵋后山一带本是极高峻之所,来路最险之处,连个樵夫山路都没有,四处荆棘。那桃树沿山坡而生,林木甚茂,来路势更峻险。大概是因为人迹罕至,那些桃树株株合抱,生得密层层的,繁枝交错,结成一片花山,让人无法通行。
只在桃林尽头,有尺许宽一条路径,下临绝壑,地势向外倾斜,既滑且陡。桃枝向处突伸,离地甚低,若要过去,必须蛇行弓伏,才能勉强通过。稍微一疏忽,滚坠壑中,定然粉身碎骨,万无生理。此等险段只对常人而言,何况公明此时赏景心切,那管得这些。单见大袖过处,山石避易,林木绕行,一路畅通,径往山顶行去。
正在行走,赵公明察觉到了一丝元气波动:“咦!想不到这上面居然有人居住!这到是新奇,待我上去看看。”
时值新雨之后,满地绿苔肥厚,其滑如油。若不是公明全真仙体,换成了常人,只怕早已坠落山涧,那还有什么赏景玩物之致!
等他到得山头一看,只见一片葱郁环绕,其间有一丈许方圆的平台,台上此时正有两人相对而坐,似在奕棋,旁边一道童恭身而立。
公明略一打量,脸上不禁浮起淡淡笑意。只见其中一人白鬓苍苍,风霜满面,两道细长的眉垂下,足有三尺来长,身着一袭白布大褂,足登芒鞋。这人虽然面向棋盘,却是双目微闭,静坐如山,一动也不动。另一人则身着玄色道装,年约五十,方脸长目,英气勃勃。但却是不断地挠耳摸腮,摇头晃脑,显得极度不安。
那道童打量了赵公明一眼,面有瘟色,便走过来问道:“你是何人,怎地如此冒昧,敢擅闯此光明顶?”
对方语气虽然不善,公明也不着怒,只微笑着反问道:“小兄弟,何为擅闯?此山乃天地所生,难道也是有主之物?你等来得,我为何就来不得?”
那童子听了,怒道:“大胆,就你惊扰了我家师傅的雅兴,还敢强词夺理?如不赶快退下,休怪我无礼了。”
公明看看道童,不以为然。绕过这童子,径自走到石盘旁,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棋局来。只见局中一条黑色大龙,已被白子重重围住,面临生死。虽然局中劫材处处,而各劫之间,却是丝缕相连,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难怪那道人无从下手了。
那童子见公明并不搭理他,正要责问,那知眼前这人看似轻缓的一步,却让自己有种缥缈无际的感觉。他本是心念灵巧之人,此时一看之下,顿生乖觉,暗道:“连师傅与王禅老祖都不曾发现此人的怪异,看来定非常人!总是有师傅在,我又何必强出头呢?万一真是个什么前辈,少不得还要挨顿骂,不值,不值!”如此一想,道童便移步一旁,依旧恭身,只装不见。
此时夕阳无光,新月云暮。那下棋的二人好似不知有外人到来,仍是全神贯注,没有一丝松懈,只是等到景色苍茫,双方仍然未落一子。
这时山风凌厉,呼啸之声山谷回响,加之漫山的湿雾迷漫,峭寒逼人,而那二人却恍若未觉,丝毫没有稍息的意思,仍自对坐,那棋盘此时也只剩一方白影,未闻落子之声。
如此又过得半晌,才听那道者轻叹一声,说道:“难、难、难。不论我如何落子,都是后手,此局大难啊!”
白褂老人道:“输赢尚早,道友怎可轻下断语?”
道者摇头叹道:“劫数使然,人力岂可回天?”
白褂老人道:“道友既在劫中,又怎知此劫数?”
道者说:“正因不知劫数,才知天命难违,我辈难以违抗。”
白褂老人道:“劫局本是前定,天道好还,唯有大智大德之人,方能上仰天心,下抚众生,纵不能兼及,也自能独善,道友何须丧气。”
道者想了想,问道:“那么以道友之见,这着子应该如何下法?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白褂老人道:“你我亦不过是这局中人!该如何下又岂是你我所能断言的?天数使然,何必强求?顺任其道吧!”
那道者闻言,正待答话,就听得一声轻叹,两人不由同时回过身来,上下打量着赵公明,眼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丝惊异。只见眼前之人,一身粗布道袍,仙骨道气,面如冠玉,两道浓眉下,一双眸子平淡无光,但恍惚间,却又似夜空星辰,苍松映潭,让人望而不知其深远几许。
当下,白褂老人起身问道:“不知刚才道友何以感叹,难道道友对棋道也有深究?”
公明笑笑道:“适才见二位棋艺精深,所以感叹,然对于此道,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白褂老人又问道:“那你观此盘棋,可有良策,能救全局?”
公明闻言,径自寻了处净面坐下,山风吹起他的长鬓,沉吟下,缓缓道:“下棋本是为人遣兴,何必非要求个输赢。棋道好比人道,又可穷追天道;这一黑一白间,似正邪之对立。然而,黑能克白,白亦能赢黑。正固能克邪,彼时彼地,邪亦能胜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古往今来,事实俱在,绝非虚言。一盘棋的胜败,又怎能扯道天道劫运上来,无非是你等心有所挂,徒自饶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