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迪针对蔡京刚才所提到的四条意见,按照自己刚才所想,极其“委婉”又极具“煽动”性的逐一解说了一番。
蔡京在一边再次翻看着札子,一边凝神聆听着贾迪的“兜售”,不由笑道,“京观此札,文风大异于常人,夹杂了许多浅近、具体的口头语,虽然有失典雅,但翔实、缜密,令京一读之后不能不引起一番深思。适才,子虚一番话,似乎也是如此。看来子虚对这‘白话’情有独钟、颇有心得啊!也难怪会有如此设想。”蔡京说的是实话,作为一个才子,经过这篇札子和贾迪刚才的一番“论述”,已经感觉到贾迪在运用白话文论述事理上的某种闪光点。
贾迪听了也是一惊,自己在后世似乎看见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及到,曾国藩曾经表示过,古文最大的弱点就在于不擅长于说理,这蔡京在千年之前都有所察觉??当即说道,“大人洞彻入微,以在下看来,朝廷推行新法,乃是牵涉面极广的实务,须得针对许许多多、纷繁复杂的实际情况和问题,详加考察论证。古文虽然是历经前贤千锤百炼,但其所用的毕竟是以前的用语,词语越古,则离如今越远。如此,又如何真实准确的反映当下情况,进而在此基础上加以论证,推陈出新呢?而且世人用古文,多若此房中这幅泼墨山水画一般,寥寥数笔,追求的是一种神韵和意境,但此山此水只不过是写意,离那真实的山山水水相差甚远。闲情逸致可以,明理论事则断不可取矣。须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蔡京听了贾迪此番“掏心窝子”的话,沉思片刻,就说道,“子虚,此番见解,令京耳目一新。子虚奉圣上之命写此札,何不将适才这番见解也写进去呢?”贾迪“奸笑”不已,“在下虽有此看法,但事关古文,在下于古文上的造诣实在有限,是以一直不敢动笔,不知大人可否提点一二?”这贾迪说实话,确实古文造诣很“一般”,要是按照后世写论文的标准,来论述刚才那个道理,那写出来是真的看不过去(顶多也是个写意山水画,泛泛而谈罢了)。贾迪听蔡京这么一说,一时计上心来,就“邀请”蔡京来参与。
蔡京“谦虚”的笑着说,“此子虚的真知灼见,京何德何能,又才疏学浅,岂敢造次。”顿时,一片“诚挚的邀请”用语从贾迪嘴中冒出来。
蔡京听了也不搭腔,反倒说道,“京点出那四条,只是给子虚提个醒,也并非完全否定,札子中有些内容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子虚,既然圣上下命,那此札肯定是要呈上去的。适才,子虚一番对答,拳拳报国之心溢于言表。京颇为感怀。”顿了一顿,望着贾迪笑道,“既如此,京不忍见子虚的忠诚和才学埋没,就倚老卖老,给此札提几条具体的建议,不知子虚可否爱听?”
贾迪求之不得,立刻恭请蔡京点拨。
蔡京拈着胡须,微微沉吟了一下,缓缓说了四条:
一、此札的标题要改。原标题“新法推行之新法札子”目标太大,寓意太广,说白了就是太扎眼。
二、新法的目的在于富国强兵,札子最好具体联系到此。说白了,就是要让札子里的设想和富国强兵比较清楚的联系在一起,让大家能比较快的,或者是基本可以预见到随后的推行效果
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最好考虑一下实际推行所需的经费问题以及解决办法。
四、避开官员的考核、监督这些内容,只谈民众的助力。
这四条却也算得上是金玉良言。贾迪想了想,向蔡京诚恳的道谢之后,又说道,“在下见识浅薄,还望大人以后多多指教。”待蔡京又笑着谦虚了一番之后,贾迪又说道,“子虚年轻气盛,不谙朝政却妄论,还望大人在蔡相和章大人那里多多美言。”蔡京知道,贾迪此话有两重含义,一是自然是字面上的,另一个却是央请自己在蔡确等人面前就这个札子的内容说几句好话。毕竟这是小事一桩,而且怎么说也是自己临时“发挥”一下,这贾迪好歹也是新党,以后又还要借他向宋神宗多多接近。蔡京稍作沉吟,就应承了下来。
正事情忙完了,蔡京不久就向贾迪告辞,然后又向濮阳郡王辞过行之后,出了王府,回开封府去了。
贾迪送走蔡京之后,先不去想以后又如何“应付”蔡京、蔡确等人,拿着札子仔细看了几遍,回想着刚才与蔡京的谈话。蔡京方才所讲的那些,说实话确有道理,有的自己也意识到了,但有的却是自己没有想到或想得还不够的。太激进了不好,政治需要妥协。
贾迪于是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对札子进行了修改。内容不需细说,在原有的基础上,参照自己与蔡京的一番交谈,做了删除、补充、完善,并在一些地方给自己“预留”了后路。札子的标题也改为“关于新法的一点愚见”这样一个颇具后代特色的谦虚标题。
接下来,蔡京将王府一行的情况告知了蔡确和章惇之后,此二人又是一番商议。贾迪这边已经上了觐见请求之后,每日加紧“演练”那几个喜剧,准备带着这份“促销礼品”,向宋神宗赵琐呈上那份札子。
一日,宫中来人,命贾迪进宫觐见。
贾迪进宫之后,先献上喜剧文稿,恭请赵琐“赏脸”欣赏。待几个喜剧表演完毕,赵琐龙颜大悦,当即下旨褒奖,“赐进士出身,赏银一千两”。一般,皇帝的赏赐官员,都是一些表示身份的事物(当然也比较值钱);但对于贾迪这样一个没有官职,没有俸银的人来说,赵琐颇为“周到实际”的选择了赏银,一来解决一下贾迪言语中露出的“困窘”情况,二来又不违反体制。而且“赏银一千两”颇有点“给钱看戏”的味道,很多方面也说得过去。
贾迪谢过之后,趁着赵琐还在兴头上,连吹带捧地上奏道,“圣上刚才称赞此喜剧,雅俗共赏,语言生动,寓意丰富,令人一笑之后不由有所思。草民得此褒奖,真是感动万分。是以,子虚想到,此喜剧本是街头杂耍之类,往往流于插科打诨,难等大雅之堂,但若是有心谋划,却又可以寓教于乐,警醒世人。草民恳请圣上准许草民将此等寓教于乐的喜剧,流传于民间。一来,彰显圣上与民同乐的美德;二来,传达圣上教导万民的期望。”
“贾卿此言,甚好。准奏。”赵琐高兴地说,小事一桩啊,亏这个贾迪想到这些。“前日着贾卿所写的札子,不知贾卿可曾写好?”赵琐毕竟还算是个正经的皇帝,主动提起了此事。
贾迪早有准备,即刻呈了上去。
赵琐看了两场改编于后世的小品,心情颇为舒畅,兴致勃勃的翻看着贾迪这个《关于新法的一点愚见》的札子。
待到赵琐看完札子之后,竟然和蔡京一样,首先说的倒是贾迪这个札子的“笔法”,“还以为贾卿只是在戏剧方面采用白话,想不到在贾卿论事明理的札子中也随处可见白话文。却又不流于鄙俗,于实务论述上详实准确,于论证过程上精细入微。看来,贾卿看重白话文是有切身体悟啊!”
贾迪见此,只好又将那日自己对蔡京的一番话,讲了一遍。赵琐听后,不由微微点头,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推行了这么多年的新法,什么奏章、札子啊,看了不知道有多少!当朝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位之外,朝局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新党与旧党之间的论辩莫不是流于“攻讦”,其形式上就如贾迪所说一般,属于那种“空对空”导弹。那些反对新法的,大多张口闭口就是祖宗家法,就是之乎者也,大道理一筐一筐的,看上去是高不可攀,实则只不过是狐假虎威,你要他讲如何治国,他只会给你讲“治大国如小烹”,给你讲“仁义天下”,再问下去,就觉得“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那些个拥护新法的,大多也是如此,除了翻来覆去的那些“穷则变,变则通”,“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之外,也是毫无新意,不能针对各种情况,详加阐述,以说服朝野,就好比一书生在沙场高举大旗,身后却是没有一兵一卒。
赵琐听得贾迪这番话,思虑片刻之后,又看了看札子,方才说道,“难道,贾卿也想在朝廷推行白话文?”贾迪看到赵琐刚才在点头,知道赵琐有些地方还是有同感的,忙说,“草民岂敢。圣上无时无刻不想着推行新法,富国强兵,在朝廷上最需要的就是要尽量取得臣子们发自内心的赞同和拥护,同时也需要尽量完善新法,减少其弊端,这都需要深究事理,以详细的论证。”
赵琐心头一动,若是自己以此要求所上奏章和廷论,那新党和旧党如今的相互“攻讦”局面是否会有所改观,新法的讨论和推动时候是否会更加落在实处?
贾迪真的是要感谢老天爷让他穿越到这个时候,宋神宗一来已经“磨练”多年,对新法的推行已经有了清醒和透彻的了解,二来如今的朝局确实是有点类似于“以政治为纲”,党同伐异了。
赵琐按住此念头,也不向贾迪提起,又问,“贾卿在札子里,提及要广办义学,普及白话文。朕也曾经考虑过这点,但耗费颇大,其作用似乎也是隐隐约约。”说完,看着贾迪。
贾迪想了一下,首先介绍了黄州白话堂如何逐步独立经营的情况,又建议可以在小范围内先试行,最后才讲道,“圣上,变法维新,非一日之功,富国强兵也非一日之功。草民现在还不敢说,开启民智、发动民众,对于新法有多么立竿见影的作用,但臣敢断言一旦成功,那作用将是巨大的?”
赵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对这个什么“巨大作用”的言语姑且听着,沉吟着,也不说话。
贾迪自己也知道,这个设想对赵琐来说,确实是耗时耗力,变数太多,要其一下子主动欣然采纳,是有点奢望。想了想,又说道,“其实草民这个设想是一个很根本的办法,贸然施行确属不周。草民上次得见天颜之后,回去苦苦思索,又想到了一些牵连较少、可以立竿见影的变通之法。适才,草民建议先在一个小范围内施行,既是其中一条。”
“哦,那另外几条呢?”赵琐听贾迪这么一说,稍微有了点兴趣。
“圣上适才称赞草民所献喜剧,雅俗共赏,寓教于乐。朝廷是否着人编写一些宣扬变法、宣扬新法的戏剧,散播朝野。一来可以让天下都知道圣上励精图治的良苦用心;二来可以解释新法的一些不可避免的暂时流弊,安抚一些不满情绪。这样,圣上推行新法,定可得到更多的理解支持,新法声势也可借此壮大不少。”贾迪这个主意,说好听点就是启蒙,说不好听点就是引导控制舆论,好与不好全在于新法本身的好坏和执行的好坏。
赵琐听得此言,猛地站起来,盯着贾迪看了好一会,大笑道,“难得贾卿献喜剧,又有此进言。一片护法苦心,朕心甚慰!此法甚好!”
贾迪当然是一片“谦恭之词”。
一会儿,赵琐兴奋的来回走了几遍,又猛地对着贾迪笑道,“贾卿还有何妙计,一并说与朕听。”
贾迪暗暗苦笑,您老人家当贾迪是诸葛亮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过,幸好肚里还有点货。装作沉思了小片刻,又说道,“圣上要富国强兵,草民依稀想到两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上奏之前,还请圣上先赎草民妄言之罪。”
“卿但说无妨!”赵琐心中“暗恼”,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卖关子!
“草民一直以为,民富而后方能国富。若民贫,则哪怕再多税赋,国家也绝不可能长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以,富国必先富民。富民又可分为两种,一为减轻赋税,一为促进生产。国家要维持运转,要抵御外敌,减轻赋税终有限度,草民以为促进生产方为上策。”贾迪换换而道。
这些,赵琐何尝不明白,其实就是开源节流的道理,当下问道,“促进生产,当年荆国公也是有此主张,其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和农田水利法等莫不是着眼于此。但不知贾卿又有何见解?”
贾迪也略微了解这些新法,都是着眼于政府去靠行政命令,强行推动罢了,微微笑道,“草民这个想法,不是很成熟,但与荆国公的着力点有所不同。圣上,草民虽然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却也知道,我朝不单单只注重农业,更注重商业和手工业,由此也有了今日的繁华。那商业和手工业的发达,依赖于很多的因素,但草民认为其中必有一点,那就是有无数能看懂账本,能计算银两,比较价格,具有一定商业头脑的人,还有无数的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以及不断出现的新式工具和新式方法,如那著名的毕升,著名的胶泥活字印刷术。草民想,若是圣上能下旨,建立‘商学院’和‘工学院’,组织人手用白话文编写一些简单实用的教材,招收一些有一定基础的人,分门别类加以教授,能否对商业和手工业起到促进作用呢?或者尽快的多一些能工巧匠和多一些新发明、新创造?”其实,这一点,对贾迪来讲,开始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对赵琐来讲,是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赵琐微微点头,示意贾迪继续。
贾迪又说道,“草民本不懂军事,但草民来自海外,那里当然比不上我大宋。但在军事上也有一点特色。那就是,重视对各级军官和普通士兵的教导和鼓舞。圣上,治理天下,不但需要法令,也需要教化。军队也何尝不是呢?但军事繁巨,士卒又多为文盲。草民觉得,是不是,可以选取一些基础的军事理论和一些忠君爱国、舍身杀敌的英雄事迹,用文意浅近的白话文在军中闲时宣讲,以求普遍提高军队的整体素质,从长远来说还可以从中培养一批后起之秀。”
贾迪这一段的最后一句,吸引了宋神宗。一方面,将领是从实战中打出来的,但如果这个将领一点文化没有,一点军事理论都只能通过实践去摸索获得,这样的将领虽然可能很厉害,但有两点,这样的将领非常非常稀少,而且大多也难以驾驭。如果按照贾迪之言,用白话文去教育栽培,估计较短时间就可以培养一批基层军官,再加以战火的洗礼磨练,日后也总有用之材。
宋神宗赵琐,看了看贾迪,又望了望天,心中叹道“可惜如今外敌窥视,不然朕凭借我大宋这般许许多多的变法之才,喘过气来,假以时日,富国强兵定可实现!”想到这里,赵琐又想到了去年的永乐大败,心中不由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