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贾迪和杨晔走出开封府,上了刚才那辆软轿,才发现不但行礼早已原封不动的放在了软轿中,而且多了一百两银子。
轿子里面,贾迪看着旁边满眼通红的杨晔,不由摩挲着他的脑袋,“小晔,昨晚一夜没睡吧?待会到了王府,我叫他们给你弄点东西吃之后,你便好好的睡一觉。”杨晔紧紧的靠着贾迪,说“谢谢先生,小晔,刚才已经在官府那儿吃过了。”
哦,看来这个蔡京还真够“上心的”,这点小事都想到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贾迪心中也是有了一丝“暖意”。
“先生,昨晚小晔看见官差到了客栈,很是担心先生。想不到那个泼皮居然还有脸报官!”杨晔还是第一次被官差抓走,吓得不轻,又担心贾迪的安危,倒真的是一宿没睡,说起话来已是连打了哈欠。
贾迪紧紧的将杨晔搂在怀里,说“小晔,先生昨晚很担心你,喝了酒,跑了那么远,躺在床上,还是半睡半醒。现在没事了,小晔,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
杨晔,在开封府看见贾迪之后,坚毅的脸上就露出了倦意。此刻,听得贾迪在身边一阵温言宽慰。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不由头一歪,靠着贾迪,渐渐睡了过去,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念叨着:“先生,那个蔡老爷是个好人。要不是他,小晔就要被关在班房了,班房里好可怕哦。”
贾迪拍了拍杨晔的背,不由又看了看那一千两银子,眼前浮现出自己与蔡京在书房交谈的情景。
古往今来的权奸,莫不是有才干,有谋略,懂得笼络人心,只不过有时候太过于自我罢了。来自后世的贾迪知道,人性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又岂能一概而论之?
不过,如今这蔡京如此示好,有是何用意呢?是看重自己的学识?说出来谁相信啊?那又是为了什么呢?等以后自己“飞黄腾达”了,好报恩?就算自己真的飞黄腾达,那也是很遥远的事情。可是眼下,我又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贾迪不是书呆子,更不是宋朝的书呆子,要不然贾迪在开封府就会破口大骂“危害人民,祸乱朝纲”什么的,或者坚持不受其好意,装清高,装坚贞不屈。
而且,贾迪隐隐觉得,历史不一定可靠,就算是可靠的,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蔡京,除了好钻营,似乎各方面都说得过去。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老想着蔡京以后是汉奸,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穿越到了宋朝,又把他时刻当作奸臣,蔡京就才摇身一变,成了了个大坏蛋。呵呵,贾迪为自己这个似乎有点自欺欺人的想法感到好笑。但有了这一番思考,那预知“历史”过后带来的矛盾心理一扫而空,贾迪暗暗决定:就冲着今日之事,只要不是大奸大恶的事情,只要蔡京开口,自己就给他办一次。
想着,想着,贾迪听到外面轿夫大喊了一声,“落轿——”,知道已经到了濮阳郡王王府。抱着杨晔下了轿,走进王府。行礼和蔡京的“美意”自有府上仆人帮着提到房间。
因为昨晚的缘故,那两个婢女十分热情的将贾迪二人迎进房间。待看到杨晔被婢女领着去沐浴,贾迪自己的睡意也上来了,打了个哈欠,上chuang补觉去了。
一觉醒来,贾迪才发现天色暗淡,已是将近黄昏。问了问婢女,知道杨晔还在梦乡。贾迪随便吃了点饭菜之后,便信步来到在房间附近的花园闲逛。
这濮阳郡王果然尊贵无比,就是贾迪所住的这一偏院里,也有花园,而且看其栽植品种,似乎皆不是凡品,而且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贾迪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环顾四周。春天的牡丹,夏天的百合,秋天的海棠,冬天的腊梅。。。。。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端的是满园富贵,囊括四季。
此时,正是秋冬之际,桂花树上自是香气缭绕,扑鼻而来,那走廊旁边的海棠也是香雾霏霏,随风来。贾迪站在院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饮甘露,如饮醇酒,不禁神清气爽,雅兴大发,正想吟首什么著名的诗词。突然,又嗅到一股特别的极淡的花香。顺着寻去,才发现,偏僻处几株梅花已是结了花骨朵,即将怒放。贾迪不禁蹲下身来,将鼻孔靠近,用力的吸着。却听得园外有人高声嚷嚷,仔细一听,似乎是一个小郡主在训斥阻拦她的仆人。
贾迪倍感奇怪,这估计是王府的小孩玩耍来了,可怎么会到这偏院呢??贾迪不愿节外生枝,寻思着避开,却发现此园子在王府中偏得很,只有东面一个小门,若是在西面开个门,估计就可以直接走出王府了!没办法,贾迪正想快步从东门跑出去,两排人已经堵在了门口。贾迪只好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和杨晔大小的小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几个家仆,大概是刚才被训斥了的缘故,一个个也不说话,只是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你看,正要盛开的梅花就在那儿!”那女孩子一手拉着一个小男孩,一手指给小男孩看。一下子,站在梅花旁边的贾迪就被这两个小孩发现。
“你是何人?怎地在此?”那小男孩大模大样的问道。
后面的仆人,听这小男孩这么一问,马上挺起身,用手指着贾迪,大喝道,“什么人?还不快快退下!”
却不料那小女孩转过身,对着那大喝贾迪之人,一顿呵斥,“不懂规矩的家伙,还没被本郡主教训够么?郡王问话,你插什么嘴?来人哪,掌嘴!”顿时上来两人,对那人苦笑了一下,然后噼里啪啦,打得那人哼哼啊啊,一个劲的讨饶。
贾迪一看这情景,哎哟,碰到了个刁蛮公主!贾迪在后世就烦这种小孩,现在到了宋朝,看了刚才的情景,不由脸上露出一阵苦笑,只想随便忽悠一下,赶紧闪人。躬身说道,“在下乃是何总管的朋友,今日冲撞了郡王和郡主,还请赎罪。在下这就回避。”说完,拔腿便走。
哪知,那男孩马上说道:“怎得如此无礼!本王还没说话,你就擅自离去?”那女孩说道,“你是何总管的朋友,何总管不是出京了么?小山,你认识他么?”
“启禀郡主,小的也没见过此人。不过小的听说,何总管昨日确实带了一个客人进府,就住在旁边的淡月轩。”那被唤作“小山”的仆人回答道。
贾迪被这两个小孩,一个呵斥,一个盘问,心中隐隐不快,但想到这是濮阳郡王的宝贝孩子,濮阳郡王又有恩于自己,也只好作罢,拱了拱手,“小的山野村民,不知礼数,还请郡王殿下莫怪。殿下可还有吩咐?”
那小郡王是小孩子脾气,脱口一说,哪有什么吩咐,又似乎不甘心就这么放了贾迪,瘪着嘴也不说话,朝那女孩望去。那女孩看个头,要比那男孩大上一两岁,便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在下,一时无事,在院子里随便走走。”贾迪淡淡的答道。
“哦,随便走走,我看你站在梅花边上,是不是也来看它开花?既然这样,那你就作一首咏梅的诗词。”那郡主显然是捉弄人惯了,不等贾迪插话,一口气把话给“说死”。
贾迪顿时头大,随便背一首关于梅花的诗词,对自己那是轻轻松松,但看这架势,这刁蛮的郡主还有后招,不会让自己这么轻轻松松过关!贾迪知道你要是和孩子越纠缠,他就会越起劲,非缠死你不可。想了一下,贾迪打算转移这两个孩子的注意力,过了片刻他们自然就对自己失去了兴趣。于是,贾迪开始哄骗那一脸得意的郡主,愁眉苦脸的说“郡主,在下愚钝,怕是做不出来诗词。”“那你就乖乖的在这儿想!”郡主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如这样,郡主和郡王先请赏梅,在下在一旁好好的想一想。想好了再呈上来,以助雅兴。”说完,贾迪退到了桂花树下。
那郡主看了贾迪一眼,以为贾迪确实做不出,觉得没劲,拉着那个小郡王就要往梅花跑去。谁知,那小郡王大概是记住贾迪刚才“刺”他了,一边走,一边,看了贾迪两眼,然后对身后的仆人说,“你们看着他,别让他偷偷溜了。”那刚才挨了嘴巴子的人,立刻又跳了出来,对着郡王和郡主低头哈腰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愤怒”的盯着贾迪。
贾迪不由耸耸肩膀,又不是我掌你的嘴?还没净身,心里就这么阴暗,要是进了宫,那还不整死一批人啊?没办法,贾迪只好绕着桂花树走来走去,只盼这两个小祖宗快快离去,或被濮阳郡王派人叫走。
“煦弟,你看,姐姐没有说错吧?府里就这儿的几株梅花快要开了。瞧这花骨朵,前日还包得紧紧的,今日已经是含苞待放了。”那个郡主高兴的说着,也将鼻子凑了过去,“啊,已经有幽香了。”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那小男孩站在旁边,竟然背着小手,微微晃脑,将王安石的这一首咏梅诗吟完之后,得意的看着贾迪。
贾迪不由一阵好笑,剽窃之后,还要到处炫耀。这小孩啊!谁知那小孩极是敏感,又正盯着贾迪,见贾迪嘴角的一丝颤动,便指着贾迪问道:“何故发笑?是此诗做得不好么?”
贾迪一时半会脱不开身,见这小孩又大模大样的诘问,不由想起了自己在学堂教学员们这首诗的情景,上前几步,笑道,“此诗极好,寥寥数笔,不但写出了梅花凌寒送香的傲雪风姿,更寓托出荆国公坚持变法的不屈精神。”
那小孩子,听得贾迪这么一说,脸上不由一红,心知自己被拆穿,嘴上却道,“你也知道荆国公这首《梅花》?”贾迪笑道,“荆国公这首《梅花》,乃是千古名句,在下岂会不知?”
“哦,那你还知道荆国公的那些诗句?”小孩子忽然来了兴趣。
贾迪不由一愣,这王安石退隐多时,还有这样小的的粉丝?不由问道,“荆国公的文章诗词冠绝天下,郡王难道就知道荆国公这一首《梅花》?”那小孩说道“本郡王自然知道很多荆国公的文章诗词,本郡王是在问你?”那郡主在一旁也大声说道,“叫你背,你就快背呀?”
贾迪非常奇怪:王安石推行新法,得罪了大批上层人士。除了宋神宗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外,这赵氏宗室恐怕再也找不出几个人,会喜欢王安石了。就连这濮阳郡王,号称贤达,也是非常反感王安石的。怎么,他的宝贝公子倒是很喜欢王安石的文章诗词?贾迪越想越纳闷,也不在意那郡主的“无礼”,拱手低声问道,“在下贾迪,还没请教郡王名号?”
“本郡王乃是延安郡王是也。你又是何人?”小孩不耐烦的答道,似乎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延安郡王赵煦?!后来的宋哲宗?!贾迪一下子愣住了。怪不得,原来是你啊!怪不得这么喜欢王安石的文章诗词。怪不得亲政以后推行新法。原来从小就接受“革命教育”,接受“革命前辈”的熏陶。
贾迪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对着这个以后的宋哲宗说道,“郡王都知道哪些?郡王聪慧好学,在下怕自己知道的还没有郡王多呢?”
那赵煦此刻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听得贾迪这么一夸,得意的背了王安石的《元日》和《泊船瓜洲》。贾迪听了这些简洁明了的诗句,点点头,示意赵煦继续。谁知赵煦却再也不开腔。
贾迪见赵煦似乎就知道这几首,“尴尬”的站在那里,就问,“敢问郡王,为何喜欢荆国公的文章诗词?”
“本郡王常常听父皇称赞荆国公为国为民,敢想敢做,是以心中仰慕;而且荆国公的诗句,文风朴实,构思巧妙,既写景抒情,又明理言志,让人读来受益匪浅。”赵煦想了一下,回答道。
贾迪听赵煦这么一说,又感慨,又好笑。这宋神宗看来确实对王安石眷顾得很,对自己儿子也有这么一番教导。那远在半山园的王安石知道了,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好笑的是,幸亏王安石有几首通俗易懂的诗词,不然这未来皇帝的“革命教育”怕是要晚上好几年,或者说要夭折。贾迪哪知道,自己小看了这皇家小孩。自幼接受皇家政治的熏陶,这赵煦其实心里已经播下了效仿宋神宗,推行新法,富国强兵的种子!小小年纪,也不仅仅知道王安石这几首诗句,就连那《本朝百年无事扎子》也是读过的,平时只是不怎么显露。更不会对贾迪这个“外人”说实话罢了。
此刻,赵煦随着和贾迪的一番交谈,渐渐沉稳下来,知道贾迪如此发问,必有下文,挥挥手止住那早已不耐烦的郡主嚷嚷,静静的看着贾迪在那里感慨万千的样子。
一个奋发图强、励精图治的皇帝,总比一个只知道贪图享乐、因循守旧的皇帝要好吧?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机会影响到宋朝的皇帝!贾迪站在园中,但见桂树缠香,海棠熏月,直叫人沉醉,却又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随着自己的呼吸,若有若无的渗进自己的身体,沉声又吟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那郡主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居然又是这首?”
贾迪看着赵煦,朗声到,“在下,有幸与郡王一番交谈,方知郡王虽然年幼,但志向远大,恰如这含苞待放的梅花,虽然还没完全绽放,却已是暗香袭人,一时感怀,又想起了荆国公的这首《梅花》。”
这一番话,说得赵煦心里受用无比,却强忍着笑意,用略带请教的语气说道,“这位公子言重了,本郡王何德何能。对了,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这时,外面突然跑来一个人,恭声道,“郡王,郡主,还请快快回去,老爷急得不行了。”
那赵煦一皱眉,正要开口。贾迪大笑道,“时候不早了,郡王和郡主还是快快回去吧,免得濮阳郡王担心。”说完,口中大声吟道: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
一为钓叟一耕佣。
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
兴王祗在笑谈中。
直至如今千载後,谁与争功?
贾迪吟完这首王安石的《浪淘沙令》,径直走出园去。
只留下赵煦,站在园中那几株含苞待放的梅花旁边,如痴如醉。半响,方才喃喃的念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