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堂的勤工俭学社团至此开始运作起来。凭着贾迪四人和白话堂的名声,陆陆续续有“生意”上门了。因为社团都至少由四人中的一人牵头负责,社员的积极性很高,所以每次都能保质保量、快速完成,加上价格又公道,所以白话堂的勤工俭学社团在外面慢慢建立起了自己的名声和招牌。虽然黄州地小人少,但有时候也有一些周边地区的主顾找上门,社团的收入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客观的,基本上为学员们文具的足额添置提供了经济保障。
一日,贾迪正在书房里整理稿件,忽然杨晔匆忙的跑进来,急切的说道:“先生,东坡居士来了。”贾迪来到宋代,认识苏东坡至今,两人已是非常之要好,拜访对方已是不须通传。贾迪停下笔,略微不满的说,“小晔,东坡居士来了,你去备茶即是,为何如此惊慌失措。”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苏东坡爽朗的笑声,“哈哈,子虚在否?怎地整日待在书房里读死书,像个待阁淑女啊?”不要读死书,是贾迪在学院常常对学员们讲的。但贾迪如今却很少参加外面的应酬,一般都呆在学堂,是以苏东坡常常拿此取笑打趣。
难道要偶去参加那些酒宴,终日游山玩水就不叫读死书?贾迪一边苦笑,一边赶紧迎了出去。刚走出门,却不由一呆。在苏东坡旁边另外站着一人,身着官服,正是黄州太守裴尚。这裴太守,贾迪曾经随着苏东坡在酒宴上见过几次。贾迪开办白话堂,或多或少有其的容许和支持;在白话堂成立和扩建的时候,贾迪都曾发帖相邀,裴太守虽没有亲自到场,但都派人前来祝贺过。怎么,今天这个太守跑过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贾迪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但仔细看看眼前两位,苏东坡是一脸喜色,嘴巴都有点合不拢,裴太守也是略带微笑的看着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贾迪转过几个念头之后,人已经是上了前去,施礼问好。
“子虚,今日没有去办那勤工俭学?”苏东坡进了书房,一边笑着,一边坐下来。“呵呵,子虚今日闲来无事,在书房整理整理稿件。东坡兄今日为何如此高兴,有何喜事啊?”贾迪嘴上回答着,眼睛却瞟着裴太守。“正是有喜事。呵呵,子瞻今日是来报喜的——”苏东坡嘴上把最后一个“的”拖着老长,眼睛却也是瞟了瞟裴太守。
这时,只见裴太守猛地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脸上收起笑容,肃穆的大声说道,“贾迪接旨——”。
原来,那高瑞纯回到汴京之后,在家“调养”了几日之后,就拿出那《西厢记》的文稿,着人编排,择机献与了高太后观赏。这高太后虽然被司马光等人后来称赞为“女中尧舜”,但毕竟也是女流之辈,对此等才子佳人的故事本就比较喜好,加上此《西厢记》的情节设计和唱词填写无一不算上上之作,又经过高瑞纯请名家精心谱曲,名角担纲、费时排演,所以在那御花园园看得是津津有味,赞口不绝,一时间心中的郁闷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兴之余,又令人去请自己的亲身儿子宋神宗前来观赏。
此刻的宋神宗自对西夏用兵惨遭失败以来,终日抑郁满怀,身体更是因此而每况愈下,太医们都委婉的向高太后提起数次,“陛下之病乃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可这谈何容易。前段时间,高太后听宫人禀报,宋神宗罢朝之后,前往太庙焚香,竟不要一个内侍陪同,自己独自一人在内,良久方出。每每想到这件事情,高太后就忧心不已。恰好,今日高瑞纯献上的戏剧一出,看着挺解闷的,就不由想到了请宋神宗也一观。宋神宗不好拂了太后的一番好意,带着贴身内侍,来到御花园,请过安之后,强打着精神看戏。母子俩,一个想给另一个分忧解闷,另一个想对这一个尽尽孝道,套套老人欢心。两个人也不提那些烦心的事情,只一边看着这出《西厢记》,一边不时点评一二,尽往那逗趣的上面说。旁人看在眼里,倒是有说有笑,畅快不已。
这宋神宗也是个博览群书,精于诗文的皇帝,因为要与母后点评戏剧,看着演员们表演的时候,也不时的细细听那剧中词句。越听到后来,宋神宗越听得仔细,也觉得惊讶于其作者的才华和创意,布局严谨、结构完整自是不说,情节设计巧妙,情景描写精美,至于人物对白不用文言文,而用日常生活间的白话文,虽然不够典雅,但却贴切实际,生动活泼。当听到《长亭送别》中,崔莺莺对那张生含羞“嗔咛”道“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宋神宗不由得哑然一笑,心中直叹作者也难免“沦为”那颇解女人风情的风liu人士。旁边的高太后看到了,心中高兴的很,已经是好久没曾见其这么一笑了,当下便说道,“这《西厢记》倒真的不错,我着怀庸多排练几出这样的,官家日后要是累了、烦了,不妨招进宫来消消乏、解解闷。”
这就说到了作者头上,高瑞纯在一旁忙将贾迪的一些情况向高太后和神宗介绍了一下。当宋神宗知道苏东坡和比自己小许多的贾迪平辈论交,以及贾迪在黄州的一番独立特行的时候,顿时觉得这个贾迪倒也不完全是那种柳三变之流的人物,对贾迪这个海外人士有了几分兴趣。那高太后趁机提议将贾迪召到汴京写剧本,史书上有“不治宫室,不事游幸”之誉的神宗,也没有反对,只是随口说道,“有劳太后费心了。那就着黄州太守去宣召吧。”
不几日,那黄州太守裴尚即接到指示,却是十分为难。因为没有明确的圣旨,而是口谕,说是宣召,但并不曾说是皇上宣召贾迪觐见,只是宣召到汴京去写剧本,什么部门、什么官职不但没说,而且瞧这阵势,估计有没有还两说。贾迪会不会“乖乖”的前往,还是个大问题。关在书房想了大半日,裴尚才想到拉上苏东坡做说客。
苏东坡细细听说之后,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也许对贾迪来说是个好机会,虽然这个宣召,说得很模糊,听得很尴尬,但贾迪能够前往汴京,能够接触皇帝,凭其才学和见识相信一定能够有所作为。于是,就和太守商量了一下之后,就乘车往贾迪的白话堂而来。因此,才有了苏东坡的上门道喜,裴太守的庄严宣旨。
待听完所谓的“口谕”之后,贾迪心中立刻哀号不已:这皇帝老儿也霸道了吧?居然叫我千里迢迢赶到汴京去给他当私人编剧!肯定是高瑞纯干得好事。哎呀,看来这钱也不好挣啊。。。。。。
“呵呵,贾公子还不接旨”裴太守看见贾迪哭丧着脸,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也不起来,心知不妙,就笑着问道。“子虚有什么话可起来再说。”苏东坡也在一旁说道,言外之意即是无论如何也得接旨,公然抗旨可不是闹着玩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现代可以不卖别人的账,在宋代你也可以不卖别人的账,但唯独有一个人,你不得不卖,那就是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皇帝。贾迪只好从了两人,神经兮兮的喊了一句“吾皇万岁万万岁”。站起来之后,对着二人摆出一张苦瓜脸,“太守大人,小民才疏学浅,万难当此重任。那《西厢记》乃是我家乡一文豪所写,并非小民所作,小民只不过是至大宋之后,将其抄写出来而已。”
“那往日里,给那些戏班所编的戏曲,也都只是贾公子抄写出来的?”裴太守故意皱起眉头,略带惊诧语气。
贾迪一听如此问,正中下怀,忙苦笑着说,“正是,皆是小民凭记忆抄写出来的。”
“哦,那正好啊。贾公子到了汴京,不妨也凭着记忆抄写几出家乡有名的好戏,献给圣上。这样贾公子岂不是又博得圣上的欢心,又省去许多工夫?”裴太守露出一脸的“奸笑”,望着哑口无言的贾迪。
贾迪这才知道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被眼前这位极其“和蔼”的宋朝官僚小小的算计了一把。来不及在心里鄙视他,却想到了自己办的这个学堂,刚刚有点眉目,难道就次罢手?这将近两年的苦心,难道就此付诸东流?
贾迪回答不上裴尚的诘问,心知估计难以开溜,又想到自己万一走后,学堂和学员的何去何从,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求助地望向苏东坡,却见苏东坡笑嘻嘻的望着自己,那神情仿佛自己已经快要修成正果了。贾迪只好低头,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太守大人,家乡那些戏剧,小民需要详加回忆,并参考我大宋风土人情加以细细修改,颇费时日。小民完全可以在黄州写,每写完一部就由官差送到汴京。这样也不会有任何耽误。”
“子虚,此言差矣。圣上此番征召,皇恩浩荡,子虚不可恃才傲物,轻易拒之。且汴京之万般气象,非小小黄州所能比拟,子虚借此机会进京,当大有裨益,可谓如鱼得水。”苏东坡见贾迪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借故搪塞,急忙劝道。
苏东坡的意思,贾迪心里很明白。苏东坡虽然自己看开了,还自号“东坡居士”,但思维还是那一套体系,觉得黄州空间有限,办学堂聊胜于无,觉得如今既然皇上征召,无从选择,自己这个年轻人就干脆到汴京去混一混,最好是去当当官,“名正言顺”的最体面的去为国为民。
“呵呵,是啊,以贾公子的才学,此番受皇命进京修文,当可大展宏图,扬名天下,前程似锦哪。”裴太守也在一旁“补充”。
你说得太有水平了!受皇命,明明是皇帝老儿派人带了个甩信过来。修文,修你个头,不过时帮着他编编戏罢了,你以为是修国史啊?在后代,编剧什么的还是很高雅很体面的,但在宋代估计这种类似的活动只能算是那些“青楼薄幸客”的人来搞的,比办学堂还要“丧失体面”得多。难为你还说得这么动听。贾迪心里对这个官场老油条又多了几分观感。
“贾公子,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裴太守见贾迪愣在那儿又不说话了,赶紧找来杜甫的诗句,连激带捧。
“子虚,可是放不下这学堂?”苏东坡揣摩了一下,轻声问贾迪。
“知我者,东坡兄也!”贾迪长叹了一口气,答道,“子虚开办此学堂所持之希望,所费之苦心,东坡兄应该最为清楚不过了。设若子虚离开,此学堂何以为继,此间学员何去何从?蔡卓文、陆雍、孙维古三人早晚是要进京科考,早晚是要离开的。”其实还有一句话,贾迪没有说出来,要是自己走了,就算有人接手,那学堂今后的发展估计会失去自己成立时的宗旨和精神,这对贾迪而言无疑相当于学堂倒闭,梦想破灭。
“贾公子一心为民,本官真是钦佩。不过,这个也不是不能解决。届时,本官出面,号召黄州的父老乡亲,秉承贾公子的初衷,把这个学堂办下去的。”裴太守当即笑道,笑得有点像后世的某些销售人员,我们的售后服务好得很,您还是抓住机会,赶紧签单吧。
能靠你么?你靠得住么?呵呵。贾迪想了一下,先向裴太守谢过之后,在望着苏东坡说道,“还望东坡兄也施以援手。”“子虚大可放心。只要子瞻在黄州一日,定会尽力。”苏东坡对贾迪如此关注看重办学,颇为感动。
谢过苏东坡之后,贾迪马上就借着二人刚才的承诺,商量起自己走后,二人的“助学”细则来。苏东坡到没觉得什么。裴太守脸上就有点“小题大做,不以为然”的神色了。贾迪视若无睹,厚着脸皮争取最大化的“压榨”这两个黄州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谁叫你们刚才“一唱一和”“诱拐”我呢?贾迪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回想起二人刚才对自己的“套路”,不无恶意。
最后,在贾迪的软磨硬泡之下,裴太守和苏东坡分别答应了几个在政治上和文化上的具体要求。那裴太守见贾迪蒙召入京之际还如此关心学堂,有心卖个人情,临走之时,对贾迪言道,“贾公子但请宽心,本官一直是支持白话堂的办学精神和教学方式的。贾公子恐怕最担心的是学堂的经费问题吧,进京之后,估计这边的诸多进账就没有了。但是本官听说你们那个勤工俭学社团搞得不错啊,也应该算是一项独立稳定的收入,加上我等号召众人募捐,当也可差强人意的支撑下去。贾公子进京之后,不必为此过于挂念。我朝历来重文,当今圣上锐意革新,更是借重士子,礼遇有加,贾公子还要静心编剧才是,方才不负浩荡天恩。”
拐弯抹角的一席话,随着那个重重的天恩结束。贾迪从晕晕乎乎中顿时恍然大悟。哦,知道了,裴太守是在用自己的差强人意来对比皇帝的浩荡天恩,暗示自己不要只找他诉苦,要找皇帝去诉苦。贾迪马上郑重道谢,不管自己对找皇帝诉苦有什么想法,裴太守这番话确实是在好心提点自己。
送走裴太守和苏东坡,贾迪刚转身,就发现蔡卓文、陆雍、孙维古,还有那些学员都朝自己围了过来。原来,适才进来奉茶的杨晔,已经把皇帝征召贾迪入京的惊天消息传遍了整个学堂。蔡卓文、陆雍、孙维古三人到没有多大的反应,对他们三人来说,十年苦读,如果进京,就应是去考取功名,如果去编戏,还不如在黄州教书,老死于白话堂呢。虽然说是皇帝征召,但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使人来传唤一声,去了还不一定觐见天颜,说不定就一直待在某处每天被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催稿”呢。倒是那些学员,平时和贾迪感情很深,听到说皇帝征召,都觉得这是天大的荣幸和好事,心里既替贾迪高兴,又舍不得贾迪走。有几个懂事聪明一点的,听闻贾迪即将离开,心里面又多了几分焦虑:学堂今后会怎么样,自己还能上多久的学?学员们都把贾迪围住,崇敬,兴奋,不舍,焦虑。。。。。。各种目光聚焦在贾迪身上。
“同学们,”贾迪看到这个场景,知道事情已经被大家知道,开口想说点什么,但“同学们”三个字之后,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既感动又心酸。贾迪努力控制情绪,但试了几次,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宛如慢镜头一样无声的滑过贾迪的双眼。。。。。。。。泪水慢慢的从贾迪眼眶中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