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社团组织管理章程若干修正》和《章程修正说明》一经贴出,就在全学员当中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一般的私塾学堂,无不强调“尊师重道”,老师对学生可以说是有绝对的权威和话语权。如今,在白话堂,贾迪他们不但听取学员的意见修改了章程,而且更是表示以后也要多多征询学员们的看法,尊重学员的想法。这无疑给白话堂全体学员以极大的震撼,并且激发了他们无比的热情和潜在的骚动。
一时间,各种社团在白话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各个社团的成员们都聚在一起,热烈的讨论本社团的一干事宜,制定章程,筹划活动,不亦乐乎。而伴随着学员自己组织的社团在告示栏不时张贴告示,就有一些思想活跃、勇气可嘉的学员,自己一人在告示栏上张贴文字了,开始话题仅局限于社团,慢慢的就五花八门,有对学堂教学提建议的,有对某一名家诗句发表自己的感触的,有对学堂某一现象发表看法的,等等。
很快,贾迪托人请的两个蹴鞠队就抵达了黄州。在学堂一番表演之后,很多学员都被这项刺激有趣的运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毕竟宋朝学生的娱乐活动本来就比较少,好玩好动又是学生的天性。几日下来,“足艺社”也称得上兵强马壮了。只是由于先前这些学员大多都参加了别的社团,他们倒成了白话堂第一批多重团籍者。每天的社团活动时间,“足艺社”都要强其他社团一些人,搞得蔡卓文、陆雍、孙维古等颇有微词,纷纷找到贾迪。最后,又商定,“足艺社”仅在周次学堂全天休课期间开展活动,不过时间增加一倍。
这一下,学堂就热闹了很多。学员课间休息的时候,不再是“谈书论道”了,大多聊起了社团的事情,昨天我们社团的张三一剑劈断了贾迪老师亲手栽下的小树苗啊,今天喜剧社又准备选拔新剧目的男主角啊。。。。。。
蔡卓文等人见此情况,纷纷摇头,觉得学生的心都搞花了,有时有不免规劝学员一番。反倒是贾迪不但不干涉,反而时常加入进去,出些“歪”点子、“馊”注意。弄得学员们私底下都笑白话堂“最不正经”的老师,就是贾老师了,不过看到贾迪又多亲切得很。
一日,贾迪和“足艺”社的一些成员商量完打比赛的事情,笑呵呵的跑到书房,对蔡卓文、陆雍、孙维古等三人说道,“这些个学员有趣得很,刚学了点皮毛,就嚷嚷着要打比赛了,请来的师傅还说他们没学会走,倒想飞了。”蔡卓文等人接过话题,表示了对学堂这种嬉闹状况的担忧。孙维古还举了一个例子,刚才讲课的时候,发现一个学员瞪着双眼,鼓着腮帮,表情痛苦不堪,走过去一看,更是头冒细汗,自己慌忙着旁边的人扶他出去休息,谁知旁边的哄得一笑,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学员方才正在蹲马步!一脸痛惜的孙维古沉重的讲完这则“课间小插曲”,把贾迪笑得是前俯后仰。
但笑归笑,这种“矫枉过正”的状况还是需要面对的。如果一个乞丐突然捡到一百万,他会安静的下来么?肯定是心潮澎湃,不知道东南西北,满脑子的吃喝玩乐。现在这些宋朝的孩子们估计也是这种类似的心态。贾迪意识到这点,左想右想,希望借鉴后世的一些做法,做到既不伤害学员的积极性,又能够稍加约束,正确引导。可说实话,这个本来就是有根本矛盾存在,在后世也是个教育上的大难题,所谓的“素质教育”喊了那么多年,但在实际操作中却往往敌不过“应试教育”。贾迪此刻想的主要是如何保护新生社团茁壮成长,保护学员们的积极性,反过来,对矛盾的另一方就有点觉得难以下手了,一时间还真提不出好的措施。
这一下,蔡卓文、陆雍、孙维古就立刻主导了话语权。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宋朝读书人,比起稀里糊涂穿越过来的贾迪,对某些方面的实际状况的把握,要准确深刻得多。当下,一番言语,定下了若干措施。蔡卓文建议要严格处罚该学员,以儆效尤;陆雍建议要加强平时的考核,不及格的,暂时停止参与一切社团的活动,等考核及格了,才能重新参加;孙维古则建议非品学兼优的学员,不得担任社长。。。。。。。
听到这些“杀气腾腾”的规定,贾迪就知道恐怕自己不伤害学员积极性的愿望要落空了。有心反驳,但三人的这些提议无疑是有效的,而且其思维方式在后世的学校中也是大行其道的,只不过做法更加隐蔽,更加阴柔罢了。
原来你们才是中国教育的改革者。贾迪想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对三人说道,“三位的提议,在下完全赞同。到时候,制定一个章程,附带上我们的讨论,张贴出来即日施行便是。只不过,孩子们平时学习很刻苦的,一时贪玩,又是初犯,这个处罚就不要太重了吧。是不是叫到这里,训斥一番就是了?还有这个品学兼优学员之评定,是不是订个较为具体宽松的标准?那些读书极其用功、成绩优异的,估计心思也不会放在社团上,恐怕难以开展号活动。”贾迪这样说,也是希望补救一二。
贾迪自从开办白话堂还没曾重罚过学员呢。平时小孩子淘气,在课上弄点声响,贾迪都是说几句就算了的。现在蔡卓文说要重罚,估计就是拿着戒尺打手板,打屁股之类的,说不定还要在告示栏上公布示众呢。品学兼优的学生,按照你们的标准来衡量,搞不好就是个书呆子,那还怎么当社长啊。
贾迪就与三人在细节上商量了起来。因着那名学员是陆雍“军武社”学员,蔡卓文和孙维古都没有怎么说,无奈陆雍却不因此而留情,一力坚持重罚。最后,那名学员挨了十板子,停止参加社团活动两次,罚抄课文十篇。还好没有被做成“反面教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一些新措施张贴公布出来之后,学员们反应倒是十分平静,并没有贾迪想像中的那么激烈。就连“社团之社长应有品学兼优的学员担任”这一条,大家也是视之为理所当然,没有人觉得这与《学堂社团组织管理章程若干修正》和《章程修正说明》有什么抵触和矛盾。
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些学员的“觉悟”啊。“学而优则仕”这种主流思想已经是深入人心,人皆从之。呵呵,其实在后世又何尝还不时流毒甚广呢?贾迪哭笑着摇摇头。不过让人欣慰的是,学员们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对社团降低热情,反倒是为了能参加社团活动,学员们都刻苦读书,以应付那增加难度的频繁考核,更有那些个想当社长的学员,一天真可谓悬梁刺股。
蔡、陆、孙三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每每与贾迪谈起,都取笑说,要是贾迪当时不求情,不和稀泥,说不定学堂现在的状况更好。贾迪无言以对,一时顿生“教条主义害死人”的感慨。
这件事情对贾迪触动很大,让他发现了自己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对宋朝当时的实际情况缺乏全面、深刻、清晰的认识。虽然自己有一套来自于后世的先进理论和大局观念,但在具体的策略和操作层面上,有时候往往不能适应现实情况。鉴于此,贾迪在确保办学宗旨和方向,在社团也已经发展起来之后,逐渐将白话堂的具体事务,转交给了蔡卓文、陆雍、孙维古三人,自己抽出时间,一方面更加全面深入的了解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一方面不断系统的回忆后世所学,思考着以后的道路。当然,为了从某种程度上“制衡”蔡卓文三人完全宋朝式的思维和举措,贾迪也不时对学堂的社团活动给予关注和支持,并时不时的搞一些文化、娱乐活动。例如,开展蹴鞠比赛,组织郊游,组织白话戏曲表演。
一个黄昏,贾迪正在杂学院,给七八个乡下农夫讲解大宋一例刑案,正谈到“过失伤人”与“故意伤人”的区别,看到李化慌慌张张的站在门口,不停招手示意。贾迪惊讶的放下书卷,向众人告了声罪,走出门来正要询问。那李化却打了个手势,将贾迪请到一个僻静处,又看了看四周,才低声说起原委,
“什么?!学堂有学员偷你车上的物件?李老哥,你说仔细点。到底怎么回事?”贾迪想到自己学堂里面居然出现了这种情况,大为震惊!
原来,李化今日奉王员外之命,驾车进城采办杂物。因为物件较多,李化四处的询价、购买,诸事忙完,已经到了黄昏。李化怕出城赶夜路,一个不留心,碰坏了物件,就打算到一个朋友家住一晚再回去。哪知到了朋友家,正往院子搬运东西的时候,一个小孩趁着天色已经有点暗淡,悄悄走到旁边,拿了那装笔的盒子,撒腿就跑。等到发觉,已经在几十步之外,李化赶紧追上去。但因为喝了点酒,小孩又专往曲曲折折的巷子里跑,李化不但没有抓住小孩,还好几次险些跟丢。一路下来,那小孩跑到白话堂门口,以为已将李化甩掉,又慌里慌张的四下张望了一下,一个闪身窜了进去。却不想被随后从巷子里跑出来的李化看了个正着。李化这才知道,是学堂里的学员。当时本想大声叫住,但因着贾迪的关系,怕败坏了学堂的清名,只好一路跑进来,也不找小偷,径直来到贾迪的书房,却只看见杨晔在里面整理书卷,才知道贾迪在杂学院讲课去了。那杨晔此刻跟着贾迪已有多时,知道这李化虽然只是个车夫,但和贾迪一相交好,又见李化气喘吁吁的,知道可能有急事,便要领李化去杂学院。那杂学院,李化是知道的,又想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化谢绝了杨晔的好意,并叮嘱其不要乱讲,自个找了过来。
贾迪听完李化七嘴八舌的一顿演说,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心情格外沉重。李化虽然“粗野”,但耿直,不会说假话,也不会看走眼。当然,也有可能是小偷不是学堂的,只是慌不择路跑进学堂藏了起来。但一般的小偷会放着满车的贵重东西不要,只单单去拿那个笔盒?
“贾公子,也许是李某酒醉眼花,看错了。也学那个小偷只是跑到学堂躲藏,并不就是学堂的学员。。。。。这个,。。。。”李化见贾迪一脸痛惜之色,慌忙解释道。
贾迪摆摆手,“李老哥不用宽慰贾某了,虽然没有捉住,但贾某却也确信就是本学堂里面的学员。贾某倒是要感谢李老哥顾全白话堂名声,没有报官,而是来找贾某商量。如此,多谢了!”贾迪说完,朝李化躬身道谢,慌得李化忙用手扶起。
“李老哥,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这里有一两银子,李老哥辛苦一下,明日再去将被窃之物补上。还请李老哥宽宏大量,不再追究此事。”贾迪想了一下。
一两银子拿来买普通的毛笔,那不知道要买多少。李化正要推辞,贾迪从身上掏出银子塞在李化的手上,“学堂里出现了这样的学员,贾某真是愧对李老哥啊。自学堂扩建以来,学堂也曾给他们一人配发了两支,但难免有人不小心丢失或损坏。那些个学员,你也是知道的,家里穷得很,为了读书写字,才不得已作贼。贾某身为学堂之长,心中不安啊。这些银两,李老哥一定要收下。”
送走李化之后,贾迪心里是五味俱杂,缓缓走回书房,见杨晔还在,就问道,“小晔,学堂发给你们的毛笔,保存得可还好?还好用么?”杨晔自从学堂配发之日,对那两支毛笔就珍视万分。不像有的那样,两支都一起使用,而是将一支收起来,只用一支。平时用完后,都是用清水将笔头洗净,用布条擦笔管擦拭一番,才小心翼翼的挂起来。听到贾迪问起,马上回答说,“先生,小晔的保存的还好,不过有的同学的可能会差一点,前几天还有人不小心折断了呢。不过因为学堂配发了两支,所以也不碍事。”贾迪默默的点点头,也没有问到底是谁把笔折断了。
过了几日,贾迪待到丹露院和戏班子的银两又到帐之后,亲自去城里墨香斋,精挑细选了若干上等毛笔。回到学堂,将众学员召集到院子里,又按人头,给每位学员配发了两支。
当学员们欢欣鼓舞的抚mo着手中那两支做工精美的毛笔之时,却发现贾迪一脸沉重的站在那里,都不自觉的收好毛笔,静静的看着贾迪。
贾迪看着这些刚才欣喜若狂的学员们,心里不由一痛,环视片刻,语气低沉的开口说道,“同学们,上次为了省钱,给大家配发的都是最便宜的毛笔。大家勤于学习,日夜临字,时间过了几个月,估计或多或少都已经有点破旧了。有的同学的课本,所写的字,笔画中已经有了空白,显见是笔秃了。老师看在眼里,心中是很不安啊。觉得很愧疚,很对不起同学们一番苦读。所以,昨日的银两到帐之后,我就去墨香斋挑选了做工考究一点的毛笔,发给大家,使大家不至于还如从前一般没有笔写字。”
学员们听得贾迪这么说,都感动不已。有几个想起,从前拿着树枝在沙盘比划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
“我们读书,要做一个有抱负有道德的人,就要有笔,有墨,有纸,有砚。没有笔,没有墨,没有纸,没有砚,我们就像士兵没有了刀枪,没有了弓箭,没有了盔甲,没有了骏马!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以后要有笔,有墨,有纸,有砚!可是,同学们。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离开了,你们的笔坏了,没笔写字的时候,你们将怎么办?你们是不可能一辈子就在学堂读书的。到了那个时候,这写字的笔,如何而来?现在学堂无力全额配发的墨块、砚台,又从何而来?”贾迪一边对着学员挥舞着双手,一边不断提高着声调。
学员们顿时陷入了沉思中。
贾迪又指着身后那些在学堂扩建之时栽下的株株松柏,说道,“你们就好比我身后这些小松柏,假以时日,必将长大成材,聚浩然之气,保一方水土,顶天立地,不惧风雨,报效国家,造福民众!但须知,松柏是有气节的;我们读书人,也应该是有气节的!如若没有气节,我们又何谈圣人门徒,何谈文以载道?”
贾迪一席话讲完,学员们立刻高呼了起来,“聚浩然之气,保一方水土”,“顶天立地,不惧风雨”,“报效国家,造福民众”!声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但是令旁边的蔡、陆、孙三人不解的是,贾迪并没有接着回答自己话语中的一番提问,听得众人呼喊一阵之后,即宣布到此结束。
学员们散去之后,贾迪将蔡卓文等三人请入书房。落座之后,三人正要出言询问,贾迪却抢先开口,“呵呵,在下知道三位想要问什么。这个嘛,原先笔墨纸砚,我们也准备配发的,商量计算了一下,只是配发了毛笔。砚台比较贵,又可以找东西代替,所以我们没有配发,但纸张、墨块虽然不是很贵,但耗费甚大,总的算起来,也不是小数目,也没有配发。”
“是啊。纯笙无时无刻不在为此遗憾啊。现在虽说收入不菲,但学堂扩建了,方方面面,都要用钱,又要长久坚持。实在有点是捉襟见肘啊。”蔡卓文知道贾迪可能已经有了办法,也不急着问,倒是在一旁发出一声感叹。
“所以在下,想在学堂号召学员勤工俭学。”贾迪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自己大学里面卖报当家教的那段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