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车子朝市区行驶,刚刚还奇热无比的天气慢慢阴下来,车外翻滚着更加闷热的空气。
林筱康不停地给葛正打电话,奇怪的是,之前还通过话的,现在却提示用户已关机。这个小变化,让几人的内心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车子很快驶进市区,转眼来到桑园市最豪华的住宅区“领秀城”。住在这里面的人大都非富即贵,一般小市民就是省吃俭用一辈子也买不起里面的一栋豪宅。林筱柏的住处跟眼前的小区相比,就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司道远将车减速,驶过路障,车子开进了领秀城。进去之前,保安严格地对车内的几个人进行了登记。
每幢别墅都是独门独院,欧式别墅风格,红白两色镶嵌搭配很是惹眼,院内的草坪全部是草籽生成,有专人负责修剪。院中央都有星形喷水池,外围种一圈时下开得最旺的凤尾花。连街道都是高级雨花石铺就,两旁的绿化带面积足以令其他住宅区自惭形秽。
几人小声感叹,桑园市居然还有如此清新的世外桃源,都羡慕起有钱人的生活来。
正看得应接不暇,车子来到一扇大铁门前停下了。开门的仆人笑容可掬,快跑两步把另一扇门也全部打开,待到车子开进去,仆人又训练有素地将门关上。
刚才只是沿途观看,实际走在院子里,才发别墅现整体规模委实不小。林筱康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上下三层的空间面积,少说也有800平米。司道远走在前面,伸出一根手指在指纹机上确认后,白色并且镶嵌有水晶的房门瞬间开启。林筱康扫了一眼两侧的窗子,全部安装了防弹网和防弹玻璃,看来富人的首要问题还是安全。
进到一楼大厅的刹那,几个人再次傻了眼。
内部的精美构造固然让人称奇,但更让人吃惊的是它十足的日本风情。
墙壁全部精刻出樱花,恰到好处的淡粉中,透出一股做旧的暗黄。大厅中央铺了圆形地毯,地上对应安装着超豪华的水晶吊灯,足够开舞会了。位于别墅北侧一角的会客厅,也被设计成日本风的屏风移门。
司道远连声说着“不要拘束”,几人陆续在榻榻米上坐下来。
“你之前不是在法国留学吗?”任旗也觉得奇怪。
“是的,之前在巴黎的时候,交往过一个日本女朋友,从那时起就喜欢上了日本文化。”另一个仆人推门进来,端上茶水,还有几罐冰镇的饮料。
“呵呵,担心你们不喜欢茶水,又喊人准备了饮料。”司道远的脸上,永远带着那份谦和,林筱康看出郁青苗都对之前的鲁莽有些懊悔。唯独展月依旧沉默不多话,真难以想象她会做出之前惊人的举动,林筱康越来越觉得展月难以捉摸。
又过了一会儿,仆人端着托盘出去,并把门关上。
屋内暗下来,司道远从矮脚桌上摸起遥控器对着天花板的方向摁下按钮,又朝着北面的一堵墙摁动按钮。屋内响起机器启动的声音,林筱康这才注意到头顶天花板上吊着一架投影仪,开关指示灯亮起。而北墙上也有道幕布缓缓降下,面积跟墙面相等。
几个人看着司道远起身,从小保险柜里取出一台迷你笔记本电脑,插口接好后重又坐回几人中间。
幕布上出现了两个人的背影,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2005年7月4日。影像再稳定些才看清是在一辆车里,开车的是个男人,坐在他旁边的是个女人。两人都没说话,视线好像一直盯着前面的一辆车。
他们在跟踪?
忽然,男人说话了,“怎么样,我对林筱柏够了解吧?他正迫不及待赶着去看婴宁呢。”
听到这个声音,林筱柏愣住了。那个男人忽然回头瞟了眼后面,大大的幕布上映出了那张熟悉的脸,是葛正!不会有错的,那熟悉的声音,看人的眼神,都深深刺痛了林筱康的眼睛。
女人也跟着回头瞟了眼,忧心忡忡对葛正说道,“我有点担心,会不会出事啊?”那个女人,正是几年前的秦双。
“不会有事的。”葛正安慰秦双,“你找的那个人准备好了没?”
秦双点头。
此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小心翼翼跟在林筱柏车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段路林筱康几人都感觉似曾相识,或许跟之前走过一趟有关,任旗和展月就更是熟悉了。
又过了很久,车子驶到一个地方,停了不少车辆,还燃着篝火。林筱康心想:这就是剧组的营地了吧。
镜头一切,林筱柏从自己的车上下来,就地找人打听后,就顺着黑漆漆的山路朝上面爬去。
镜头再一转换,是另一处场景,一男一女坐在山石上,细细说着什么。由于是夜景拍摄,有些模糊,待到镜头稳定些以后,几个人都惊讶地叫出声来!
林筱康也有如挨了当头一棒,镜头里,分明是司道远和婴宁!
司道远将影像资料暂停,似乎等待判决一样,羞愧地耸搭着头。
“你认识婴宁?”林筱康问他。
司道远点头,“我就是那个被秦双找来做婴宁日语家教的人。当时我多了个心眼,在他们几人的身上以及车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真相也是在看过这些影像记录后才被我发现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郁青苗怒气冲冲地爬过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笔记本,点击后,继续播放视频。
“当时我并不知情,我只是迷恋上了秦双。秦双当时告诉我她在拍一个片子,想邀请我演出,为了达到逼真效果,事先不能告诉婴宁。我通过无线信号接到秦双的通知后,就突然强吻了婴宁……”司道远悔恨交加,“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镜头再次切换,秦双通过无线电对司道远发号指令,“开始!”葛正在一旁阴险的笑着,那张脸因为丑恶而分外扭曲。
自以为身在戏中的司道远强吻了婴宁,而这一幕恰好被林筱柏看到。
开始!开始!开始!
一连串的悲剧从那声“开始中”正式开始了。
51
幕布收起,日光灯打开,房间内重又恢复明亮。
林筱康看着司道远收到的死亡聚会邀请函:
司道远先生,您已被列入第二期死亡聚会的名单。请于端午节后第三天下午5点钟,准时到桑园艺术学院戏曲楼一号练功房内跟大家见面。第二期死亡名单共6人,请届时参加。你必须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付出代价。相信司先生也不想自己的秘密被全世界都知道吧?那么,就请来吧,来参加第二期的死亡聚会。
这封死亡聚会邀请函的内容跟第一期大同小异。
“那天你们都去了?”郁青苗问。
“是的,都去了。”一想到那件事,司道远的脸色都变得煞白,“发起者肯定是掌握了我们所有的信息,我们被迫带上血臂钏赴约。幸好你及时发现打电话给学校,阻止了一场杀戮,否则……我们都会像你哥那样惨死的!”
“也许,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搞清楚第二期死亡聚会的名单。”于情于理,任旗都不想失去司道远这个朋友,自己夹在两拨人中间,实在难受。
“已经很清楚了,第二期死亡聚会名单分别是林筱柏、葛正、秦双和我,还有两个人估计就是凶手了吧。”司道远嗫嚅着,“刘全军老师只一心想寻到宝藏,他跟这件事情无关。”
林筱康突然觉得背后有人站了起来,回头一看,又是展月。此时,她的表情与先前又是判若两人,眼神冷冷的看着司道远。
司道远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这个不易察觉的细节,引起了林筱康的注意。
“您之前所说的都是事实,”展月的口吻还算礼貌,却更加咄咄逼人,“只是,您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新见何也先生!”
房间内开始出现一片骚乱,玻璃移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好几个身形彪悍的黑衣人涌进来。却只见司道腾地起身,用日语大声嚷了两句,几个黑衣人立马低头,顺从地退了出去。
“你,是日本人?”任旗在一片慌乱中问道,又扭头看着展月,希望从她那得到可以让自己信服的话。
司道远看着任旗,然后用眼神肯定了展月所说的都是事实。
唯有林筱康半晌没说话,也许早该猜到,点点滴滴的细节,就早已暴露了司道远的民族身份。有些与生俱来的民族烙印是褪不去的,就算远在他乡生活,也是这般。
“对不起,长久以来都欺骗了你们,我其实是日本人。”司道远言语间都充满羞愧,“我的日文名字叫新见何也。”
“你没必要说对不起,生成日本人也不是你自己可以决定的,不要自卑。”林筱康冷笑。
郁青苗从后面拽了拽他的胳膊,小声嘀咕,“别乱说!这里可是他的地盘,没看见刚才那些黑衣人吗?叫什么名字是人家的隐私和自由,他是不是日本人跟我们这件事没关系!”
“有关系。”展月的话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当即震慑全场,尤其是司道远,脸色十分难看。
“新见何也先生,在桑园市,富华远洋国际贸易公司的大名无人不知,您使用的中国名字司道远更是家喻户晓。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您日本人的身份,更不知道你的公司是在日本注册上市的。”
“展月,你对我的情况很了解。”司道远非但没有恼怒,还对展月颇为赞赏,“愿意听你继续把话说完。”
展月却径直走到一面墙跟前,指着上面挂的一幅绢绣的人物肖像说道,“请问新见何也先生,这画中人是谁?”大家看过去,只见一个日本幕府时期打扮的人端坐在画中,一身黑衣打扮,容貌也没任何特点,右侧腰间悬着一柄长刀。
事态的发展显然超出了司道远的掌控,他神态开始有些不自然,“这是日本德川幕府第六代大将军――德川家宣。”
“德川家宣于公元1709年,正式成为主宰日本命运的幕府大将军。”展月把话说到这里,众人仍是不解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新见何也先生,还需要我把全部都将给您听吗?”
司道远神情颓然地坐回地板上,良久,抬起头来问展月,“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历史全部是发生过的事实,有些事也许会鲜为人知,但只要想去了解,就会发现有用的蛛丝马迹,不知我这样的回答您还满意吗,新见何也先生?”在这场心力的角斗中,展月明显已占了上风。
“哦,不,请还是称呼我司道远,这么些年,我都习惯了。”司道远脸上强挤出的笑容一闪即逝,随后,他叹气道,“没错,我的祖先正是日本幕府将军德川家宣。德川家宣于1709年成为将军后,就废止上任将军德川纲吉推崇但民间恶评多的生类怜悯令和酒税,因此受到平民赞赏,人民也很期待家宣会有一番作为。但当时日本国内经济落后,濒于崩溃,既然财富不能取之于民,德川家宣便将目光放到了隔海相望的其他国家身上。同年,家宣突然听到了一个令他振奋的消息。”
“大清国的康熙帝于1709年开始修建圆明园?”林筱康说罢,自己也吃惊会做如此的大胆联想。
“你猜得没错!”司道远重又邀请几人坐下,见他实在没有恶意,也就不再抗拒。
“德川家宣当时启用了一个名叫间部诠房的大臣,这个人帮其推行文治的同时,也极力搜刮着来自其他国家的消息,就是他把大清国修建圆明园的消息告诉了德川家宣。德川家宣下令打造了一艘当时来说十分先进的船只,暗中从全国各地征集了几百名武士和没落的富商养子,打扮成中国人,准备前去圆明园偷盗。这些人生性勇猛好斗,却均是首次出海,无垠的海面让他们晕船腹泻,终于在靠近海岸时发现了一艘中国军船!本想打劫一番的日本船只,却被从船舱突然冒出来的众多异族人重重包围!”
“啊,你是说,公元1709年,杜德美派去京城的军船所遇到的中国海盗是你们日本人伪装的?”郁青苗恍然大悟。
“是的。”司道远小心应答,“那艘船出战失利,等返回日本的时候也只有几十个人活了下来。他们都声称看到了奇异的怪物,说那些怪物长发披散,臂膀处都挂着足金铸成的臂钏嘴里露出阴森可怖的白色獠牙!德川家宣听后十分震惊,料定这些人不敢欺骗他,于是连夜找来亲信商讨。遗憾的是三年后大将军德川家宣就去世了,死前都念念不忘这件事,并嘱托后人一定要查明真相!只可惜我对此事至今都毫无头绪,更别说怎么寻找那数量巨大的金臂钏了。”
“您又在撒谎了,司道远先生,您怎么可能会没有线索?”展月看着他,像是对待一个异常狡猾的敌人。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展月突然问身旁的任旗,“你知道我第一次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
任旗随口就答,“当然记得,我们当时被困在荆河,多亏搭了远哥的车才赶回学校。”
“你说的只是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展月顾不上任旗的好奇心,又冲着司道远说,“我第一次见你,是清明假期在我的老家七墓村!”
52
第二日,从清晨开始雨就唏哩哗啦下个不停,大有越来越密集的势头。今天是桑园周边几个地市进入汛期的第一天,天空灰蒙蒙一片,世界被潮湿包裹。
开车前,林筱康悄声对郁青苗说,“你坐在我旁边,现在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郁青苗本来还打算让司道远坐副驾驶的,听到林筱康这么一说,默不作声地收起雨伞,钻进了车子前座。
通往荆河市的高速公路在阴雨天气里显得很诡秘,一路上除了盖着防雨布的大型货车队,很少遇到出行的小型车辆。
“咦,奇怪了……”任旗欲言又止,这引起了司道远的注意,扭头看着他。
“你既然是德川家的后代,为什么还要姓新见?”
“你可能有所不知,德川家宣是父亲德川纲重十九岁尚未娶正室之前,与身份低下的二十六岁侍女所生的长子。由于纲重有所顾忌,就把刚出生的家宣托付给家臣新见正信,所以也曾名为新见左近。而自从家宣派出的海盗船溃败而回后,家族每代人都会选举一个人继续新见这个姓氏,以此掩饰身份,目的都是查出1709年在海上发生的那件怪事的真相。”
展月冷笑一声,闭眼听着MP4里的歌,她不相信司道远的任何一句话,哪怕是真话,这让夹在两人中间的任旗又是一阵浑身的不自在。
司道远似乎已经习惯了展月的冷嘲热讽,并没显得特别在意,“展月见到我,应该是在她叔叔家的后院里,那也是我第一次跟她的叔叔展利民见面,他答应告诉我已经发现的杜德美建立的大教堂遗址。”
“大教堂遗址?”林筱康忍不住回头问道,“大教堂不是矗立在白桦林中的那个?”
“当然不是。”司道远连忙纠正,“当我靠着历史文献找到七墓村,看到围在白桦林中的大教堂时,就知道这不可能是杜德美修建的真迹,而是另有所在!”
“大教堂真正的遗址在哪里?”林筱康忍不住又问。
“到了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司道远突然卖起关子。
展月斜睨他一眼,“我叔收了你多少好处?”
“你叔叔展利民是个好人。”司道远说着肃然起敬,“他给出的条件中,没有一件事情为了自己,全部是为了村子的发展!比如修建新的村公路,购买大型联合收割机……”
“当时,我看到你们两人从后院来到了破赵河边,因为是清明假期,又是下午,河边根本没有人。你指挥一台挖掘机,开下了几乎干涸的河面,然后对准一个地方就是一阵猛挖。随后,挖掘机突然动弹不了了!司机冲你们挥手,说,‘再开下来一辆’!就这样,又一辆大型挖掘机开进了河里。两辆机器的触手似乎同时挖到了一个东西,加大马力往上拔,终于,河面被掀起一层巨浪,混合着浓黑的淤泥,一个笨重的圆形物体被两辆挖掘机提了起来!”
几人听傻了眼,林筱康暗自心想,这个展月,到底还知道多少事情?
“一股来自河底的浓重腥气飘荡在空气里,与此同时,更壮观的奇景出现了!只见被挖掘机提起的圆形物体下方,河面开始聚起一个巨大的漩涡,破赵河发出了呜呜的声响!我被这奇异的一幕震慑住,只见破赵河北侧一段,河面开始缓缓降低了!一个多小时后再看,整条破赵河都降低了半截胳膊高低的水位,而北侧那一段河面的水,居然奇迹般地全部消失了!”展月说着,用手指了指司道远,继续说,“我看到你和我叔走了下去,于是也悄悄跟过去一探究竟。走近了,我才发现――”
“好了,展月,到了七墓村,让大家身临其境去感受那份壮观不是更好吗?”司道远突然说道。展月认为他说的不无道理,于是就不再说下去。
“当时我也在七墓村,同样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好像来自地下的怒吼,十分吓人。正在午休的我被这怪声惊醒后,就发现月月不见了。”
展月看着任旗,“一会儿到了七墓村,你就会知道那个下午,我到底遇见了什么。”说罢又带些歉意地说,“我一直对大家隐瞒了许多事情,很抱歉。”
“为什么要隐瞒呢?”郁青苗问,“我们不是朋友么?”
展月脸一红,更加羞愧了,“我答应了我叔,不把那天看到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说这关系着我一生的幸福。”
“可是,你现在已经说了。”郁青苗看着她。
“是的,比起那些一个个惨死的生命,我不能再继续自私下去,因为,无论他们之前做过什么,都不至于将他们杀死。”展月的脸上写满了坚定,风雨中映衬得出奇美丽。
53
大雨突然止住,天空放晴。
再次来到七墓村,哥哥林筱柏已经不在人世,林筱康回想起兄弟俩在这里度过的短暂时光,心里按奈不住震颤,鼻子微微有些酸。
村长展利民已经等候在村口,看着司道远和林筱康等人一到前来,似乎明白了什么,默不作声地带着大家朝破赵河走去。登上河堤,远远便看到好几辆大型挖掘机等候在那里,还有一些说不上名来的器械,场面煞是隆重热闹。
司道远也不多说,见人都到齐后,示意展利民可以开始了,于是三辆大型挖掘机并排着开进了北段的破赵河中,冲起巨大的水浪。林筱康几人有了展月先前的交代,心里明白不少,可还是被眼前这架势吸引住,纷纷瞪大眼睛,看着挖掘机接下来的动作。
不一会儿,河面就咕嘟咕嘟泛上来水泡,并伴随着低吼声。任旗激动起来,“就是这声音,那天下午我听到的就是这声音!”
话一出口,引得其他人也激动不已。
紧接着,一个圆形的墨黑色物体被挖掘机合力提起。一片惊呼中,破赵河的水位在慢慢下降,不知过了多久,北侧一段的破赵河水已经消失殆尽,全部流进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地下洞口之中!
林筱康看得急切,当即要跑下去看个究竟,眼看着一只脚已经没入水中,不想被司道远一把抓住,一用力又给拖上了河岸!这下彻底激怒了林筱康,挥手一拳落在了司道远脸上,刚回头想重新跳入河中,只见附近一条足有3斤重的大鲫鱼,在淤泥中无能为力地滑进了黑漆漆的洞口中!
这回所有人都傻了眼,林筱康呆呆的看着,原来这洞口周围是锥形构造,加之长年累月的河底淤泥,奇滑无比。鱼掉进去有可能顺着地下水源重获新生,而人一旦掉进去,单凭这里大外小的蹊跷构造,也是必死无疑。
展利民慌忙将司道远从地上扶起来,刚要张口数落林筱康,却被司道远制止了。司道远走到一架大型机器前,对司机交代一番,只见司机把机器开到河岸上,伸出长长的口径管,朝着洞口的地方就喷洒出无数浅灰色的颗粒。
不少粉尘弥散在空气中,岸上的人都捂住鼻子吸气。又过了一会儿,粉尘颗粒喷洒完毕,密密麻麻嵌入厚厚的一层淤泥中。司道远换上胶靴,第一个抓着绳子顺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也相继换上胶靴跟了下去。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司道远神情复杂的扫视全场一眼,伸手向南指去。
刚才只顾着那个巨大的黑洞,等站在绵软的河底淤泥上环顾四周时才发现,南段的破赵河水面被一道不高的石墙建筑拦堵,而河水仍旧漫过石墙不断地注入到北段,像极了一道垂悬而下的瀑布!也就是说,如果不抓紧时间,北段的空地在不久之后,又会被不断涌下来的河水淹没覆盖。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司道远转身走向河堤,用铲子使劲在河堤之下划拉了几下,粘滑的淤泥和水下苔藓一层层除去后,竟然显出了一片墙壁!
“看!”司道远兴奋地回头对大家喊道。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恍然大悟,这个北段的空地实际上就是一个被四面石墙隔出来的!
任旗也是激动不已,惊呼道,“这就是杜德美当年主持修建的大教堂真正的遗址!我的天!”任旗跑过去,也用力在墙上一铲,教堂精美的宗教石刻壁画惊现眼前!
展月从身后拍拍林筱康,说,“现在你明白我迫使司道远带我们来这的目的了吧?”
见林筱康皱起眉头,展月忽的摘下脖子上的相机,“还记得我相机里那些奇怪的照片吗?实际那上面的图案就是任旗老老爷爷任天华当年被关在这大教堂的地下监狱时雕刻的!”
林筱康瞪大眼睛看着展月,感到难以置信。
“时间不多了!”郁青苗推了推发呆的林筱康。司道远又起身朝着大教堂遗址最北的方向艰难移动,小腿完全没入了河堤的淤泥中。忍着刺鼻的腥臭,几人相互扶持着前进,脚下偶尔踩碎一只蚌壳发出嘎嘣的脆响。司道远抬头看了看河堤上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兀自说道,“今天必须要将能够找到的东西全部找到,过了今天,别说是各种考古探险队,恐怕是盗墓团伙也要来凑热闹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去找当年任天华被囚禁起来的地下暗室?”林筱康一想起刚才黑洞里蹿出的幽冷气息,就禁不住两腿打了个哆嗦。
司道远一笑,“说你聪明,有时还真糊涂。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就是当年大教堂地下的暗室啊!而那个大洞口,就是巴塔耶为了避免搬运尸体引来麻烦而专门开凿的,被关押的苦力若是死去就直接扔进里面!”
听着司道远的解释,郁青苗吓得脸色惨白,当即小声言语,“好?人呐――”结果话没说完,就一屁股蹲在了烂泥之中。
谁知林筱康刚要俯身把她拉起来,却被她制止了,“我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上面!”说着将手从淤泥中拔出来,却同时带出了一截什么东西,大家定睛细看,“哇”地叫出声来,是一截人的手臂!一截肌肉已经腐烂变质露出白骨的手臂!
郁青苗尖叫着抱住林筱康,眼泪哗地流出来。
54
任旗和司道远走过来,两人弯腰顺着那截手臂继续挖,结果清理出一整具尸体!从体型看,是个男性。腰上沉了一块大石,将他死死压入淤泥中。
一双大手将围拢的人拨开,村长展利民探进脑袋来盯着死者看了又看,突然大惊失色道,“这、这是张牧师!”
河堤上有人听清了村长的话,一传一十传百,人群炸开了锅。
展利民顾不得许多,蹲下身抱起死者满是泥污的头部,用不断上升的河水冲刷着。只两三下,大家便看清了死者的模样,果然是张牧师!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展利民当即示意岸上的壮汉扔下来一条拴着蛇皮口袋的粗麻绳,将张牧师的尸体连同绑在腰上的大石头一起塞进了口袋里,然后拽了上去。
“我们走!”展利民的遇事沉稳,让所有人都暗自佩服,纷纷相应他的号召,朝前走去。
林筱康牵着郁青苗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
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河底淤泥加上河水蔓延带来的冲击,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司道远停下来,用手中的铁铲在脚下敲敲打打,没几下,又从淤泥中挖出一把同样的铁铲。
司道远兴奋地举起脏兮兮的铁铲,冲其他人晃悠两下,“看,这把铁铲是我上次下来时放的,而这里就是我发现铁皮箱子的地方!接下来,大家的主要任务就是找一找有无类似遗留下来的东西!”
破赵河南段的水越来越多地冲下来,已经完全看不到石墙,幸好那个还没有封死的洞口帮了大忙,水流到这里就形成巨大的漩涡,呼啸着沉了下去。然而即便如此,凶猛的河水已经没了小腿,胶靴内开始进水,再不抓紧时间就算是白来一趟了。
郁青苗也松开林筱康的手,说,“我们分开找吧,这样找到线索的几率大些。”林筱康表示赞成,转身弯腰奋力地在泥水中摸索着。
另一边,任旗也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失去重心趴在了泥水中,呛了口水。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任旗用手中的铁铲碰了碰,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司道远立马喝住他,“不要用蛮力!轻一些!轻一些!”
任旗似乎受了启发,双臂伸进水中,也顾不得脏,臂上用力,双手捧出一个方形的东西来。黑乎乎地布满了污泥,根本无法辨识是什么。
正在这时,“砰――砰砰――”三声巨响,几人纷纷扭头去看,只见南侧的石墙被水流冲力摧垮,巨石相继倒塌,接连激起丈高的巨浪!没了阻力的河水,如猛兽般汹涌着兜头灌了下来!
展利民对着岸上的人高喊,“放绳子!”
十几根粗壮的绳子投了下来,另一头都牢牢系在村中最古老的那棵柳树上。
几秒之内,一股水流奔腾而来将众人冲得四散!大家像落入水盆的蚂蚁,在其中浮沉。郁青苗这时竟发现自己腿脚发软,走不动了!又一股水流袭来,将她扑倒,瞬间覆盖了身子!林筱康叫喊着,疯了一般冲过来,一把将郁青苗从水中捞起,用紧攥在自己手中的绳子将郁青苗的腰围了起来!
郁青苗呛了几口水,视线模糊中看见林筱康在她的腰上打了个死结,惊声问,“你要干什么?”林筱康根本来不及回答,又是一浪袭来,正好遇到之前那一浪回冲,整个人被夹在中间卷出去老远。
“抓紧绳子!”林筱康声嘶力竭地大喊,只能看到他的脑袋在急流中时隐时现。“不好!”司道远突然叫道,抓紧身边任旗的绳子,将自己的那根拼命掷向林筱康。可是晚了,巨大的水流漩涡,瞬间将他吸进了地下黑洞里!
同一时间,七墓村的破赵河畔响起了郁青苗撕心裂肺的哭喊。
55
任旗挥起一只拳头,将司道远重重击倒在地。
他走过去,抓住司道远的衣领,将他半个身子提起来,炽热的鼻息喷到对方脸上,“我老老爷爷任天华的笔记,果真是你放到我爷爷家小西屋里的?”
司道远擦着汩汩流出来的鼻血,答道,“是我干的。单凭我个人的力量来寻找宝藏太难了。当我去了你爷爷家,获知你们便是铁箱主人任天华的后代时,我便决定由你们来帮我寻宝。”
任旗恨得咬牙切齿,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现在你满意了吧,筱康都死了!”说罢,自己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另一边的郁青苗已是哭得几近晕厥,展利民的妻子民婶在一旁劝说,“不哭了啊,村里已经派人去镇上要抽水机了,很快就会把破赵河里的水全部抽干,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下到洞里去就林筱康了。”
郁青苗看着民婶善良的眼睛,再次流下泪来,“不可能了,他已经死了!”悲切的神情,让民婶也忍不住跟着流泪。展月掏出纸巾来,替郁青苗擦着,擦着擦着自己也哭出声来,于是三个女人在河边抱头痛哭。
“我是罪人,”司道远低头站在河边,滚滚的水流已将北段的河面填满,重又恢复了昔日的样子。
“我对不起林筱康和他哥哥。”
大家诧异的看着他,只听司道远又说道,“前段时间林筱柏的生日聚会上,我偷偷将任天华笔记的后半部分放到了他的车里。”
任旗说道,“林筱康早就猜出来了。他哥的校内个人主页播放器里有首歌,就是《花样的年华》,而它的前奏恰恰是《生日快乐歌》!林筱柏出于种种顾虑,并没直接告诉我们答案,可从暗示里不难看出他对你和秦双的怀疑!”
任旗说着又想到什么似的,接着问,“这么说来,那天在白桦林外,是你将林筱柏的车子扎坏的吧?”
“嗯。我实在不想他这么快就离开七墓村,希望能帮着发现更多的秘密。”司道远话里充满了惭愧。
“现在他们兄弟都死了,你终于甘心了吧?”任旗讽刺道。
“也许,筱康该感谢你。”郁青苗双眼红肿,鼻音浓重。司道远吃惊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
“是你把林筱柏留在了七墓村。筱康告诉我,那是这几年来他最幸福的日子,因为是跟哥哥在一起度过。虽然短暂,却很知足。”郁青苗转而又说,“至于林筱柏的死,跟你并无多少关系,他名列第二期死亡聚会名单,是有人要他的性命。而在你和我们的背后,还有双操控一切血腥事件的黑手。”
这一席话,让司道远颇为惊讶,“你的意思是说,我也是这个幕后黑手的一个棋子?”
“是的。”郁青苗抽了一下鼻子,“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任天华笔记是否还有最后一部分?”
这话在此提醒了司道远,“我给林筱柏的笔记决不是最后的部分,因为当我从河底挖出那个铁皮箱子的时候,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动过了。”
“你说什么?”任旗叫道,“箱子之前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司道远愣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点头,“箱子虽然是用蜜蜡封紧的,但打开之后,我却发现了一小块已经霉变的饼干。这种饼干上有简单的图案,随即经过调查,生产厂家是本地一家食品厂。食品厂的负责人告诉我,他们单位就是靠生产这种饼干发展起来的,但是早已在30多年前停产了。”
“30多年前?”展月思忖道,“也就是说,这个箱子至少在30多年前曾被人打开过?那么,会是谁呢?”
“丁丁。”郁青苗脱口而出,“也就是张成亮,张老师。”
“是他。”一直没有说话的村长展利民说话了,“丁丁实际跟我年龄相仿,他因为体质跟正常人不同,因此备受哥哥张牧师的宠爱,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经常省吃俭用买各种好东西给丁丁补身体,其中就包括这种饼干。当天我见证了铁箱子挖掘的全过程,司先生没有撒谎。哦,我妻子小时候跟丁丁经常在一起玩耍,她肯定了解的!”
众人的目光一下聚焦到民婶的身上,令这位朴实的妇女有些拘谨,“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民婶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彷佛穿过那些深深浅浅的岁月,回到了最初时候的童年时光。
“在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村里有一年大旱,破赵河的河床都被太阳晒得裂开了,但却唯独这北段的一块依然有水。那年头,没水喝是小事儿,没水浇地可就要命了,村里人都争先恐后地来北段打水,结果假洋鬼子早到一步,把北段最后一点河水打干了,当年丁丁家的庄稼都给旱死了。那时我和丁丁常在一起玩,他就说过要报复假洋鬼子。结果,初秋的一个夜晚丁丁找到了我,给我看了一个铁皮箱子。箱子上的花纹很迷人,但却没有提手。我问他这箱子是哪来的,丁丁说是从假洋鬼子家里偷来的。我又问他这里面有什么,他说一些破地图和笔记。丁丁还说因为我们是最好的小伙伴才会告诉我这个秘密。随后他说把这个箱子藏起来,要我照看一会儿,还掏出一大把饼干塞给我。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丁丁回来,都后半夜了,我又饿又怕,就把笔记的最后一页――一块地图撕下来包住了那把饼干。后来我听到村中有人喊抓贼,丁丁也神色匆匆地赶回来,发现笔记被撕坏,气呼呼地抢走我手中的饼干和包在外面的地图,塞进裤兜,拖着箱子就走开了。打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说过话。那只箱子也不知被他藏到了哪里。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被他藏在了河底淤泥下。”
民婶的话吸引住每一个人。
“婶婶,铁皮箱里的饼干是你不小心掉进去的?”展月感觉不可思议,历史的细节总是如此微妙。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我肯定那个铁皮箱子是我童年那个晚上所见到的。”民婶语气很兴奋,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
“假洋鬼子是谁?”展月忽的又问。
“呃,是一个人的名字。”展利民结结巴巴回答,神情闪过一丝不安。
“是否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呢,长大后的丁丁,越来越多的了解到任天华笔记的重要性,而他童年时代无意中留下的那张包裹饼干的纸,正是寻找金臂钏所在的藏宝图,于是他才会假借去荆河山区任教之名,暗中寻找宝藏!”展月越说越快,这个猜测足以令所有人信服。
“另外,假洋鬼子是我们村里的人吗?好奇怪的名字。我想我们还需要找到这个人,铁皮箱子怎么会在他那里?”展月看着展利民夫妇的神色有些异常,不禁皱了皱眉头。
“那老头早就过世了,他在村里的时候人们也都不怎么喜欢他。”展利民解释道。
“原来外面裹着个皮口袋!”任旗说着,已经将刚才在下面发现的东西搁在了一块平地上。层层淤泥附着在已看不清颜色的皮袋子上,散发出很浓的腥臭,任旗稍一用力,袋子便裂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任旗干脆将口子撕得更大一些,一个闪着金属盒子露出了一角。
大家激动地都凑上前来,想要看看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咦,真是奇怪了,单凭这么一个皮袋子,就能将里面的东西保存的这样完好?”任旗纳闷道。
“完全可以。”司道远说话了,“这皮袋子一定是抹上了叶蝠血!”
“什么?叶蝠血?”任旗等人一下又回想起那个在爷爷家做的实验。
“是的,叶蝠血其实并不能制冷,他的血液十分特殊,基因构成至今是个谜。抹了叶蝠血的东西,都会在表面凝结成一层膜。这层膜将被包裹的东西与外界空气隔绝,从而达到敏感度降低的效果,或者起到隔离保护的作用。”司道远说完,任旗已经把皮口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个四方形的盒子呈现在眼前,顶上由于正对着皮袋子的封口处,估计是叶蝠血涂抹地稍有疏漏,因此看上去锈蚀情况严重。任旗又将盒子的正面转过来,一把还算簇新的铜锁正对着自己。他抬头看了看司道远,又看了看展利民,似乎是得到了默许,跑向林筱康的车,从后备箱里翻出一把钳子。
嘎嘣一声,铜锁断成两半。
众人屏住呼吸,扼住紊乱的心率,眼看着任旗的一双手慢慢将盒子掀开,展月更是激动,一只手抓着任旗的胳膊,微微的抖着。
锁在里面的居然是一个更小的盒子。
但是任旗一眼就认出来了,迫不及待将它捧出来,仔细的瞧着。
“没错,这是我祖上任记金银铺打造出的首饰盒。”说罢任旗将首饰盒底朝天翻过来,这个大胆地举动让人揪心,生怕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从里面掉出来有所损坏。果然,首饰盒底赫然刻着“任记金银”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