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谁去采写孙总经理昵?我想还是派麦柯去,他文笔好写得快,办事也挺机灵。我叫小佟送麦柯去“花果山度假村”,并告诉麦柯在度假村多住几天,写好稿子并叫孙总审过满意后再回来。
没想到麦柯下午就坐公交车回来了。他大骂孙登弟不是个东西。我问:“他不让你写呀?”麦柯说:“想写,可不是想让我写,他说只有女记者或女作家来采访他才有激情。真他妈的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色狼老流氓。”
我还头一回听说有这种人,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林子大了什么怪鸟都飞呀。可是为了掏他兜里的钱还得侍候他呀,但是让我到哪去找女记者女作家呀。女记者就甭想了,那些在电台报社吃新闻饭的大小女人,个个都是贵妇人大小姐的派头,谁能请得动她们。杂志社联系的女作者倒是不少,可是把她们往一个色狼的怀里送行吗?正在为难发愁的时候,一位叫程雅春的女作者来了。这是一位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的女人,实际上是个奔四十岁的人了,她是市话剧团的演员。这些年话剧不景气,她们团有十几年没拍过一部戏了。文艺团的一百多人走的走,下海的下海,更拉不成一个套子去拍戏了。程雅春的丈夫叫胡杨,常在戏里扮演纨绔子弟公子哥儿一类的角色。团里没戏可拍,胡杨就开了一间音乐茶吧,因经营不善,赔进个人所有的积蓄和从亲朋那里借来的十多万元钱。走投无路的他贩起了海洛因,还算不够太倒霉,只贩过两次就被逮住。因所贩毒品的数量不大,只判了三年徒刑。程雅春成为孤雁一只,待在家里常有债主逼上门来讨债纠缠。为了躲避纠缠她这儿住一天,那住两天,居无定所。前些日子听人说,程雅春在天外天大酒店给服务生讲授服务礼宾和辅导酒店的陪舞小姐,也常吃住在酒店,每月又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苦命的女人常常多愁善感。多愁善感的程演员撰写出一些缠绵俳侧的文字,又在虚荣心的催发下总想在报刊上将她的文章付诸铅梓。我以前也曾读过她的文章,实在不敢恭维。
今天,程演员又拿出一沓稿子,表情丰富而夸张地说:“沈主编,我这几篇可比以前送来的好多了,真实的生活,真实的情感,真实的倾诉,真实的……”她看我笑了,又做出个楚楚可人的表情:“你又笑话人了。”
程演员表演式的动作表情,让我心里一下子豁亮起来。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使燃烧孙登弟激情的女作家了。不过,我先要激活眼前这位女作者的悲情,然后再让她去燃烧孙登弟。我装做非常认真的样子把程雅春的稿子一页一页地翻完,并且不断地点头表示对她作品的认可。等都翻完了“啪”的拍一下桌子说:“不错,真不错,这几篇散文在我们刊物上发表后,估计还能在读者中引起反响呢,留用,留用。”果然,我的话激发了程演员的热情,一个舞台一号人物的亮相动作展示在我眼前。我就乘机把采访孙登弟的光荣任务交给她。程演员一副马到成功的样子使我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了。我又催她说:“这事还得抓紧,最好明天就下去。我用杂志社的小车送你到度假村。你是女作家,又是著名演员,到哪儿都得讲究个规格,对吧?你去孙总经理那儿,认真采访写作,稿子写出来后你先带回来,我再润色一下,然后咱们再请孙总过目审定,这篇报告文学刊登出来后,一定让那些厂长经理们叫好,到时候你就成了他们心中的写作明星了。”
第二天,我派小佟出车,把程雅春送到花果山度假村去了。程雅春走了,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干的不是《水浒》里王婆子那种为西门庆和潘金莲拉皮条的缺德勾当吗?真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一个星期后,程雅春回来了,是孙总派自己的司机送她回到杂志社的。从她无比幸福灿烂的脸上看出是大功告成,失望的是她洋洋万言的文字没有归纳,没有提炼升华,整个一部流水账,如果她这个文章先叫孙总看了,她一定不会有这会儿的幸福笑脸了。她的文章还得下工夫大改,我找来麦柯叫他改一下。麦柯对孙登弟的怨恨情绪丝毫未减,把稿子“啪”地扔在我桌子上骂一句:“他算个毯呀,我尿他。”我估计写诗的编辑尚学改不好这篇文章,他那诗人般怪异的脾气也不可能帮这个忙。没办法,我利用双休日整整两天时间,基本上重新写了一遍。星期一叫来程雅春把稿子送孙总看去,并提出最好能把孙总赞助我们杂志社的钱捎回来。我又叫小佟拉着程雅春跑一趟“花果山度假村”。下午,程雅春红光满面地回来了,把稿子和八万五千元钱放在我的桌子上,说:“孙总对这篇文章非常满意,八万元是按照吴处长说的给杂志社,另外五千元是加印费,叫我们把登有孙总这篇文章的杂志多印一千册,孙总说拉回去散发给游客。”这真出乎我的预料,不能不承认这里边有程雅春这位演员的特殊作用。我从桌子上的一沓子钱里数出50张百元的票子给了程雅春,说:“收下吧,这是杂志付给你的稿费。”我又找美编去印刷厂撤下五个页码的版面,把歌颂孙登弟的《今日花果山上的“孙大圣”》的报告文学配一张主人公胸前挂红花的照片排上去了。
我还嘱咐美编告诉印刷厂叫他们明天过来结算印刷费。
2004年第一期《云海》印刷出厂了。我翻到杂志的最后几页,看到《今日花果山上的“孙大圣”》的标题和配发在标题下面孙登弟的照片,心里忐忑不安,这个孙登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用那么多歌颂和推崇的文字肉麻地吹捧,还称他为“孙大圣”,尽管孙大圣三个字加注了引号,但还是在隐喻他孙登弟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啊。好在这篇文章的作者冠名是程雅春,让我有了一种远离龌龊的解脱之感。
程雅春听说这一期杂志印出来后就跑了过来,积极张罗着往孙总经理那儿送去。她还一再坚持叫我也去,说是孙总经理的盛情邀请。我认为去一趟也好,毕竟人家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呀,但我不能单独和这个女人去,麦柯打死他也是不去的,我只好叫尚学跟着去了。
当我们乘坐装着一千册《云海》杂志的桑塔纳开进度假村大门口时,孙登弟总经理就迎了出来。孙总先和程雅春像久别重逢似地热烈握手,长时间地抓住她的手不放,弄得她很不好意思,说:“孙总,这位是《云海》杂志的主编沈先生。”孙登弟这才说着失敬失敬与我握手,接着也和尚学、小佟都握了一下手,领着我们绕过一个很大的花圃来到他的办公室。
我在这里就不过多地描述孙登弟的形象了,大家应该都看过电视剧《刘老根》吧,孙总就与电视剧中的胡科极是相像,只是更猛壮一些,可能有些酒色过度,一张方圆脸是肝紫色的。
我们稍事休息后,孙总就领着我们在山上山涧里转,此时的花果山是一片冬季的枯瘦景象。孙总却说这里春天怎么样怎么样,又说那里在夏天怎么样怎么样,又说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果子熟了怎么样怎么好。我们也都极感兴趣似地听他描述着,程演员又是兴奋异常,一会儿一个“哇!这里太美啦!”一会儿又一个“啊!大山,你来拥抱我吧!”
中午的酒宴是从孙总经理赞美程雅春开始的,并且一步步推向高潮。当然,孙总最先给我敬酒,他把这一过程作为礼节和程序进行,简单而又草率。对程演员就大不一样了,连连为她敬酒,说:“程作家人长得漂亮,文章写得也漂亮。以前也有人来写过我,市报的省报的写了很多,可是他们都加在一起也赶不上程作家的这一篇啊!你看你用的那些词儿,什么‘落英缤纷’啊‘光风霁月’啊‘含英咀华’啊,我都不知道是啥意思,可就是感觉着美呢。我看了程女士写的这篇文章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程雅春不知是喝酒弄的,还是被孙总夸的,一副红颜含羞的样子更加楚楚可人。
孙总经理为了不冷落我们,举杯和我们喝了一杯,继续与程演员对话:“要是程女士能屈尊到我们度假村,我把现在的攻关部改成攻关宣传策划部,请你当经理,工资和我一个级别,我拿多少钱你就开多少钱。”
在他们又喝又说正热闹的时候,我则想着继续让孙登弟出血的主意。现在听出来他对度假村的宣传和策划有兴趣,我就说:“古人办大事先做的事就是招贤纳士,懂得现代企业经营的人最重要的是选准人用好人。孙总想招聘程作家真是慧眼识英才,高明,高明啊!要说文化是企业的灵魂的话,那么宣传就是企业的着装,这着装是否美丽出众,是否引人注目,直接影响着市场和发展的前景。孙总作为一个成熟的企业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沿着孙总的思路想了一下:咱合作搞一次全国性的大活动。”孙总经理被我的话吸引住了,他说:“沈主编,这全国性活动怎么搞?”
在文学圈子里干了这么多年,搞个活动策划是张口就来的事,我就信口开河为下一步的合作组织活动,描绘了一个美丽的蓝图。我说:“我们杂志社首先聘请你出任名誉社长,第二步组织一次全国范围内的‘花果山旅游文化诗文征文活动’,征文来稿在我们杂志开辟的专栏中选登。为了推动这个活动也为了保证征文来稿的数量和质量,在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组织一次笔会,除了请本市本省作者以外,我再从全国邀请来几位名家,让他们在你的花果山上转一转,在度假村里玩一玩,然后让他们把这里的美丽景致和山乡风情好好写一写发表在全国的报纸和刊物上。到了秋天咱们在度假村搞一次隆重的征文颁奖活动,请省市各大新闻媒体的记者,最好争取请来中央电视台的记者热炒一下,那时你就成了全国的名人了,你的花果山也名扬神州了。”在程演员“哇,孙总的企业就要辉煌啦!”“哇,孙总就要成为全国乡镇企业之星啦!”的激昂抒情中孙总经理功成名就的欲望更加强烈,他说:“搞这个活动大约需要多少钱啊?”
看来他真的有这个意思了,我必须认真对待才行,特别是在经费测算上尽量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数目。我预算一下,说:“大约用80万吧。”我又一笔笔往细里交代说:“你给杂志社交20万元,作为组织策划宣传和占用刊物版面的费用。征文的稿费和奖金大约用五、六万元。笔会在你的度假村召开,这花不了多少钱,最多也就十万吧,剩下的钱就全部投进颁奖大会上。这时出手要阔绰大方一些,孙总露脸的事嘛。每位新闻记者都要发红包,同时尽可能地请市级领导出席会议,级别越高越好,也要为他们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
孙登弟的情绪激动起来,似乎马上就成为一名企业明星了,也把全部的热情和期望寄托在我身上:“好!好!就请沈主编多帮忙,日后老孙必有厚谢。”
我知道做事一味玄虚不留后路是傻子才干的事,我也叫孙登弟冷静一下,就迎头给他泼瓢冷水:“这个活动规模很大,运作起来各种矛盾和麻烦事很多,所用的经费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还希望孙总认真考虑细细斟酌一下……”
急于扬名,急着想当市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的孙总经理,还真想花这笔钱,他大手一挥说:“就照您说的办。咱下午就签协议书。”
下午,我让尚学草拟一份合作协议书,自己在孙总安排的房间里睡下。快到晚饭时,尚学把草拟好的协议书送到我手里,这时,孙总和程雅春也来到我的房间。孙总提出暂不做杂志社的名誉社长,说在自己当名誉社长的杂志上宣传自己对外影响不好,等搞完这个活动再出任名誉社长。他还答应每当一年名誉社长,就给杂志社十万元。在吃晚饭前,我们共同在合作协议书上签了字。
这时我忽然发现,程雅春一脸的疲惫,目光中也有一个躲避闪烁的东西,她这是怎么啦?
晚上的酒宴比中午的还要丰盛,陪酒的人都坐了满满的一桌子,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孙总也有变化,他把更多的热情和敬意转向了我。当然对程演员的热情依然保持在高峰状态。随着进入孙总腹中酒精的增加,一个又一个荤段子讲得眉飞色舞,程演员则充分展示自己职业的技能,说学逗唱都进入角色,特别是她某些夸张而又开放的表演,把大家的酒兴逐步推向高潮。结果可想而知,一群男女醉得不知身在何处了。
喝过量的程雅春被孙总半抱半拥着塞进车里,在路上她把软软的身子贴到我身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直折腾了四十多里路。车停在她的楼下,我把她挽扶下来,和尚学一左一右搀拥着送进她二楼的家里,放倒在床上。她迷迷糊糊地问:“几,几点了?”尚学说快到凌晨一点钟了。她说:“太晚了,你们就别、别走了。”尚学一个劲给我使眼色叫我快下楼。我给程雅春倒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说:“你喝点水休息吧。”说完就和尚学下楼,身后传来程雅春的一声:“怕什么呀,怕我还吃了你们……”
我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怕吵醒妻子兆英,就悄悄溜进书房的小床上躺下,忽然想起孙登弟在酒桌上的“男人有五鬼”的话:晚上一下班就回家的是穷鬼,十点回家的是酒鬼,十二点回家的是色鬼,凌晨四点回家的是赌鬼,一整夜不回家的是死鬼。看来一个晚上都回不了家的不是死在淫床上就死在赌案上。那么我是一个什么鬼呢?醉鬼?那是被逼的;色鬼?我一天到晚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连老婆都满足不了,想做色鬼都没资格;做赌鬼又没钱,想了想也只能算一个混混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