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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929年5月,一支由六十人组成的“吉仁乌布根”(六十位老人)请愿团经过五天长途跋涉,来到奉天省小河沿王府门前。这个六十人的代表团由科尔沁草原上一千多人中间推荐选拔出来的,他们中有蒙古牧人、农户,有上层喇嘛,也有王公和村镇缙绅,代表着达尔罕各族各界各阶层利益,具有比较广泛的代表性。因为这六十人中大多都是年老尊长者,所以蒙语叫“吉仁乌布根”请愿代表团,代表团又推举嘎达梅林、韩僧格嘎力布、张舍楞尼玛、赵舍旺四人为首席代表。

当“吉仁乌布根”代表团一路风尘,风餐露宿来到奉天小河沿王府门前时,只见朱红大门紧闭,连原来每天昼夜值哨的卫兵都撤到大院里去了。显然是王爷和福晋(王爷夫人)早已知道旗民请愿的事情,有意闭门拒见啊。一向尊重王爷,又懂得礼仪的蒙古人就静静地坐在王府门前的场地上,面前铺展开“图们浑乃图古伦毕其格”(万人签名书),等着王爷接见。请愿代表团在王府门前静静地坐了七天,一直不见朱红大门打开,看来王爷和福晋是打算硬抗着不接见他们了。代表团又在嘎达梅林等四位代表的提议下,转移到奉天省府门前又静坐了几天。省府官员们也置之不理。奉天市民们,对这支装束各异的奇怪团体也表现出不解的神情:他们是干什么的?不说不闹,面前铺展一张黄绫转圈密密麻麻的文字,像八卦图,又像老道的阴阳图。大家看出官府和王府的冷落态度,又看出市民不解的神情,有人提议,咱不能只静坐待见,还要声明我们的来意指向,让市民们了解,让官府知道。几位首席代表经过商议决定将请愿代表一轮一换,在王府门前和省府门前,静坐示威宣讲抗垦,还要设坛诵经,大造舆论声势,求得群众和社会舆论的支持声援。

这种新的请愿形式从小河沿王府门前开始。代表团中的十几位喇嘛这天都换上喇嘛紫红披袈,手捻大串佛珠,在一片手鼓、铜锣、摇铃等佛器的伴奏下,大声齐诵《甘珠尔经文》,呜呜咽咽的诵经、叮当作响的佛器使一向宁静的王府门前热闹异常,等人聚多了,代表团首席代表之一的韩僧格嘎力布,发挥其能言善讲的才能:

“尊敬的市民朋友们,你们一定很奇怪,这些蒙古人进城干什么?在大街上锣鼓喧天,摆案诵经又是为什么?朋友们,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失去家园,这是一群痛失家园,流离失所的人最后一次挽歌,是无家可归无处而去生路迷惘的一次呐喊和恸哭。”

我们是来自达尔罕草原的牧人和农民,官府和王爷已经开始测量我们的牧场和田园。今天,或者在明天,我们就会被驱逐出自己祖祖辈辈生活和放牧的草场。去往哪里呢?不知道,迷途茫茫去路苦多。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我们达尔罕已经历过了九次出荒,一次次迁徙,一次次流落他乡。蒙古包刚刚搭起,饮水养牲畜的河渠刚刚修浚,官老爷们又要出荒了,牧人刚刚站稳脚跟,又要搬迁。真是此荒未竣,另荒又开。现在达尔罕的第十次出荒已经开始了。今天我们来到王爷府,来到省府,请问官老爷们,你们还要让我们蒙古人活命吗?再请问王爷,你要饿死你草原上的万千属民吗?仁慈的王爷呀,曾经如画的达尔罕草原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出荒开垦,已是满目疮痍,风沙弥漫,河水断流,湖泊干涸,如果您不再停止出荒,草原上的亿万生灵就要饥饿而死,干渴而亡啊……

市民朋友们,我们常常讲: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食从何来?食来自于田畴,来自于牧场。田畴牧场没了,何有食?

无食如何养民,无民哪还有国呀……

韩僧格嘎力布一口气演讲了四十分钟,围观听讲的人一拨一拨聚来,里三层外三层,足有几百号人,大多都是普通贫穷的市民,也有一些戴眼镜的教书先生和下层官员一类人物。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理解和同情这些将要失去家园的蒙古人。并有人表现出义愤和声援请愿代表的情绪:“蒙古族同胞们,我们支持你们。”

“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蒙古人放牧狩猎需要一片草原啊,这是你们的权利。”这时一位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的年轻人挤到嘎达梅林和韩僧格嘎力布跟前,掏出一个蓝色记者证,说:“我是《蒙藏周报》记者,我非常支持你们这种义举。你们是正义的,‘中华民国’建立都快二十年啦,去年十二月,东北几省毅然‘易帜’归属南京国民政府,咱东北大地就成为民国制下的省区,就应遵从中山先生的‘天下为公’的主张,遵从民国政府实行民族、民权、民生三民主义的国体与政体之根本宗旨。支持和鼓励农桑林牧业生产,怎么能剥夺你们牧场,驱赶你们离开草原呢?”

嘎达梅林非常感动,他紧紧握住记者的手:

“记者先生,非常感激您对我们的理解和支持啊,我们蒙古人有句谚语,说:真理像太阳,手掌遮不住。我想有您的支持,有大家的支持,我们一定会胜利的。”记者十分动情地说:“我明后天请一些我的同业朋友们都来采访你们,叫奉天的各大报纸都登载有关你们的消息,在社会上大造一下声势。”

嘎达梅林拱手一揖:“记者先生,你的一片真诚像一缕阳光照在我们蒙古人心里,暖在我们牧人身上啊。”

记者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亦是激动地说:“你们继续锣鼓喧噪,慷慨陈词,让市民们了解、理解、同情、支持你们,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不乏能替你们说话,为你们办事的人呀,再说民众情绪社会舆论都不可小视啊。”请愿代表团大受鼓舞,在王府和省府大门前一轮一换。今天在王府,明天又转到省府,锣鼓喧天,诵经咏叹,见聚众围观的人多了,韩僧格嘎力布又登高一呼,慷慨讲演:“尊敬的奉天城里的父老乡亲们,我们打破了城市的宁静,打扰了你们安宁的生活,这不能怪我们蒙古人不明事理,不懂规矩,而是因为官府逼得我们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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