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竹枝在午夜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地面的竹影与之相合。罗密步出居室,朝着苍竹的住所而去。同在竹院,两所房屋只有一墙一院一廊之隔。这个晚上几乎没有月光,走在路上,四下便显得有些阴森,他快走几步,想要快些到达目的地。
脑袋里冒出一句应景的话:月黑风高杀人夜。随着这句话,罗密的思绪就忍不住绕回到傍晚时看到的景象上去——果然如洛水所说,妖皇殿来的不止她一人,同辈的弟子伤了不少,也死了几个。他看到好几个眼熟的脸孔已经没有了任何生的气息,最初的错愕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其他的感觉。
即使视线被大片暗红的血色填满,鼻端填充着一阵阵腥气,他依然没有什么感觉。
妖修们未等掌门师伯他们出手就已散去,据说是传说中的散仙起的作用。这些修仙门派之间的勾心斗角,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展现在罗密眼前。
轻叩门扇,苍竹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罗密行礼道:“师叔。”
青衣的男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朝他微微一笑,和煦如春风,“你来了。”
罗密站在门口,又踟躇了好一会儿才踏进房中:“嗯。”
窗扇被支起,可惜外面并无月光,零落的星光让这个深夜显得黯淡,苍竹身边的桌子上燃着一支烛火,昏黄的光线被风吹得偶尔晃动偶尔拉长,却让沉闷的气氛总算活跃起来。苍竹一指与他相对的一张竹椅道:“坐。”
罗密依言坐下,想了想还是问道:“师叔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苍竹却没有直接说关于他的事,而是说起老虎:“我已让老虎趁夜离开。”
“唔。”
“你是在担心对那些人无法交代?”看着少年的神色,苍竹眼中流露出冷冷的笑意,“老虎是客人,又是妖皇殿中之人,根本无须交代。他们若真想要人,去妖皇殿要便是。重点其实在你身上,你是碧篁派真正的弟子,借此来污蔑本门是事半功倍,不是交与不交就能够决定的。除非……”
“除非我不是碧篁弟子。”
苍竹轻笑道:“每每与你说话都觉得轻松至极,丝毫不用担心你无法体会。确实,只要你不是碧篁弟子,那这些事就都能够说明与碧篁无关。但值此非常时刻,就算此时将你逐出门派,也会被他们以此来作文章。如果这次的事不解决,碧篁必然会遭受巨大的打击,前有狼后有虎,不管是妖皇殿还是这几个门派都不好相与,尤其是雪山派更是咄咄逼人。如此一来,即使是其他几个与本门交好的门派,也要先思量是否会惹祸上身。只有把妖修与本门勾结这处关键解决掉,这件事才能够善了。”
罗密垂下头,心中却想,真要解决掉也只怕是恶了吧。
苍竹忽然一字一句道:“你,是否愿意改名为竹。”
少年大惊地抬起脸,嘴唇动了动,心里重复着道,我一定是听错了,我一定是听错了……怎么无端师叔就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苍竹柔声道:“愿意吗?”
罗密坚定地摇头:“不。”他既然无法理解,又怎么可能会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呢。况且,他来到这个世界根本的目的是为了取得所谓的碧篁之宝,在他心里,只要救了齐渺,他自然会回到地球。
苍竹并不意外:“果然如我所料。”
“师叔是因为所谓的天生神体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可是就算像师叔所说,我真是那什么天生神体,未来具有无限可能;但那也只是未来,也许有生之年我都只会停留在现在这样普通人的阶段……”罗密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最后停了下来。因为那温柔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又仿佛在问着:这些真是你的真话吗。
苍竹轻描淡写地抛出诱饵:“碧篁藏书中记载了你这种体质的修行方法,而且你成为这一代竹之后,就无须向那些门派再做什么交代,几位散仙前辈自会出手。”
罗密不假思索,还是回答:“不。”
苍竹目光飘忽,轻声道:“有时候,我也真想有你这般任性。”
罗密愣了愣,反驳道:“我才不是任性,而且现在门派里不是有师叔在吗?为什么还要找一个来?”
苍竹像是未曾听到他的问题,道:“其实我早料到你不会答应,竹的人选我已另外选定了。”
“是谁?”
苍竹没有回答。
烛火中,他清朗的脸庞被笼上一层淡淡的微黄,显得有几分诡异,他的语声像溪流一般缓缓流出:“既然你不愿意,惟今之计,也只有像老虎那样离开碧篁了。”
“可是……”他同老虎可不一样啊!老虎有妖皇殿那么大的靠山,本身修为又高深,自然想走就走。他就算走,哪里走得脱?何况罗密并不想离开碧篁……要取得镇派之宝啊!
“没有其他办法。”
“白天妖修不是才来袭击过,这就可以证明碧篁与妖修没有勾结!”
“妖皇殿来袭这件事明显有蹊跷,而且本门损失太小,以此为证反倒会落下话柄。”
罗密默然,又问:“这样师叔你不会有事么?”
“不会的。”
“真的?”
苍竹的手拂过他的头顶:“师叔的话也不信么。”他拨弄一下烛火,火光跳了一跳:“好了,你且回去休息,告诉岁寒再过一个时辰过来一趟。”又递了几片玉符过来,道:“我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这里是我做的五枚传送玉符,岁寒来我这里的时候,你就借此离开青云山,越快越好。”
“……是。”
……
……
漫天的血色,暗红的糊满了眼帘。
与之前的淡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盈满胸膛,脖子像是被扼住,无法呼吸。全身冒着冷汗,透出衣外。肠胃中也在翻江倒海,不断的干呕着。
醒过来的时候罗密才知道是梦,而且还是被岁寒将自己推醒。罗密还沉浸在噩梦中的感觉里,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时,就听岁寒道:“快走!”
罗密一愣,这才看清岁寒脸上的紧张慌乱:“什么快走?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说了,你快走就是,苍竹师叔一定给你安排过了。”
罗密还疑惑着为什么苍竹让他离开的时辰岁寒会知道,就已经一把被岁寒拉下床,朝门外跑去,边跑边道:“师叔出事了。”
罗密恍惚中看向前面的岁寒,心脏有若擂鼓一般猛烈的跳动起来。前方一片薄雾,贴近得只需要伸手即可拨开。那个充满血光的梦就是预兆,子时他与苍竹的对话此时想来就像是在安排后事。
心神一凝,罗密扯住岁寒道:“等等!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岁寒停了下来,与齐渺相似的脸庞还带着稚嫩,但声音却毫不相同,带着些微看透的低沉:“别告诉我你猜不到。”
“师叔死了?”
岁寒温润的嘴角浮上冷冷的笑:“既然碧篁无法与这些门派的联合正面对抗,师叔也绝不允许本门因此衰败下去,所以怎么也得先平息一面的纷争。他死了,而且让别人以为是因你而死,那么你就不再是本门弟子,而且也能够最大程度的堵上那些人的口。毕竟,师叔是以竹为名之人,足够重要,不可能是假戏。”
……
……
九月初七,夜深露重,月隐星稀,忌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