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心里咯噔一下,大概了解到了对方的意思……他们根本就是借题发挥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同时他也有些明白了洛水离开前的那句话。
身旁老虎不满地望着司洪,嘴里嚷嚷道:“这个人类真是该死!”
罗密心里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要是当时没有放走司洪,而是直接把他除掉就好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想完之后他又大吃一惊,忍不住抬手摸摸额头,心惊于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有些血腥、有些无情、有些可怕的想法。
看见玄策又在让旁边的弟子去叫自己,罗密一拉老虎,“可以把你那法宝收起来了。”
对峙中的两方,都很惊讶地看到山路旁茂盛的树丛中走出几个人来。
司洪倒是一眼就认出了罗密和老虎,得意地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道:“玄策掌门,看来不用你去叫了,他们来了。诸位同道,碧篁派内有妖修这点,显然已是毋庸质疑了。他们的气息我记的分明,与当时袭入玉阙的妖类一模一样!白掌门,诸位同道,事实很明显,碧篁派与妖类沆瀣一气,试图与我修真界为敌,我们又怎能姑息养奸?”
罗密脚下不自觉一个踉跄,不得不说,这位长老编造事实的能力真是不错。
苍竹走上前道:“这一位是我的客人,至于这孩子,他只是本门的一名弟子,又怎么可能会去袭击玉阙派?”
“谁知道你说的是否属实。”
苍竹微微挑眉:“司洪长老的话又有谁能够证明?”
司洪恼怒道:“我玉阙一派被毁就是证明!”
白远山同时说道:“对司洪长老的遭遇,我们大家都深表同情,更多的则是不安。多年来我们十大门派互助互信,相安无事,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局面竟会被打破。玄策掌门,倘若你今日无法给大家一个交代,那我们只能认为,事实的确就如司洪长老所说的那样,碧篁派已与妖类勾结,妄图侵占整个修真界。”
司洪赞同的颔首道:“多年来整个修真界风平浪静,这一次几个跳梁小丑妄图兴风作浪,乱了世道,想来任何一位同道都是绝不允许的。”他一脸悲愤地指向罗密与老虎:“很无奈的是我玉阙派这次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本派众多师兄弟,众多门人以身殉道!只要有我司洪在这世上一天,我发誓要屠尽天下妖类。灭派之仇,不共戴天!这两个妖类,还希望玄策掌门能交与我玉阙派处置。”
午时已过去很久,天色开始显得黯淡起来,遥远的天边已经染上微薄的暮色。
还未等玄策回答,突然有几名弟子慌张地从门派内跑出来,衣衫凌乱,血迹斑斑,其中一人附耳过来,向他说了几句话。听完弟子说的话,玄策脸色渐渐同天色般黯淡下来,心内忍不住叹息,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又默然半晌,他开口道:“敝派出了点事情,需要及时处理。此时天色已晚,多有不便。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在敝派小憩一宿,待明日再将这一桩公案理清?如若耽搁了诸位,还望见谅。”
众人眼见着的确出了事,只得同意,白远山与司洪交换一个眼色,跟着碧篁派中人朝门派内行去。
……
……
“师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苍竹回过头,才发现罗密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暮色中少年的脸色看不太清,两只眼睛却极亮,正望着自己,他便道:“你问。”
“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对这个问题,罗密已经疑惑很久了。
他曾以为这位师叔要置他于死地,可是自从从寒塘出来之后,师叔却一直对他很好。然而这好是不是真的好,罗密又不敢保证。毕竟,曾经在他那样信任他的时候,师叔违背了他的信任。可是后来的维护,却让罗密不明白,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弟子,特殊之处还是无法修真,犯不着做到这种程度。
苍竹就像一个迷雾,他怎么也看不透。
“你想被交给他们?”
“当然不想。”
“你是妖类?”
“……当然不是!”
“那为何要问。”
罗密低着头,一脚踏着上一级台阶,一脚仍停留在下一级上,保持着思考的状态。苍竹也停下来,似乎正期待着他的答案。
久久没听到答案的苍竹先开了口:“你明白的,不是么。”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从前方不远处的那群人身上扫过。
少年终于答道:“是,他们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苍竹淡淡道:“天下门派不计其数,十大门派之所以成为十大自是因其有着许多小门小派不具备的势力。每个门派都有各自的产业,矿场、林场以及各种修真材料的产地。其实每个门派应该都明白别人对己身的觊觎,所以这一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意外。”
罗密默默地听着,他其实早就该想通此节,这不是梦幻的世界,这个世界很现实。
那些修真门派,真正的目的就是要侵占碧篁派的基业。这样的想法,也不是现在才开始产生的……只不过,这次的事件给了他们一个最恰当的借口。就算是没有罗密,没有老虎,就算只是弟子甲乙丙丁中任何一人,这一切也会发生,只不过最终在什么时候,又发生在什么人身上,却是未知。
“可是,我只是一个……”无法修真的、众多师兄弟眼中的垃圾啊。虽然这样想着,罗密始终也无法将这句话说得完整。
但显然,苍竹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目光像针一般扎了过来,刺得罗密有种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的错觉。少年有些委屈,喊道:“师叔!”
苍竹敛了视线,音线柔和,语意却肃然:“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
“师傅,掌门还有师叔不是都知道的。”
“你认为真是如此?”
罗密心中猛的一动,迟疑着说道:“莫非寒塘真有什么蹊跷?”
苍竹叹道:“你心思如此灵透,怎么偏在自身上看得这样死,也难怪你当初那般努力。”他想起曾撞见少年偷偷练习本门功法的情形,脸色又柔和几分。
罗密默然不语,想低调不引人注意是一回事,可要是真的毫无能力,又怎能取得必须取得的东西?
苍竹道:“我那日替你检查身体经脉,发现你的身体的确与众不同。我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吧。”
罗密回过神来,连忙道:“记得。”
“你说你的身体就像没有底的桶,其实并非如此。桶之一物,不会有多深,若只看表面,倒的确如此。然而仔细观察本质,用深洞来形容反倒贴切一些。所以若是凭着普通的修行功法,要填到让人察觉,实在太难。你天生灵虚,又有如此特质,我当时就想到了一种情况。传说中,生来即为神体的人,便是你这种。这种体质只被记载在本门内最秘密的藏书中,也只有我身为这一代的‘竹’,才有可能看到并知道。然而我不能肯定,你是不是真的是这种体质。而碧篁的藏书中,有记载表明只要神体进入临筇寒塘,就会脱胎换骨。”
罗密心中有些堵,有些闷,有些恼火。
可能!苍竹说的这些全建立在可能、传说以及与之类似的字眼上。假如他不是苍竹以为的体质呢?假如他的运气不够好到活下来呢?假如……面前微笑如春风般的师叔忽然变的陌生起来。
斜前方,几缕夕阳穿过重重树影落在苍竹身上,但他的视线毫无阳光的暖意,冷冽无比地投来:“你是觉得这种做法太不近人情了?”
罗密默不作声,像是在显示着无声的抗议。
苍竹的语声仍然淡淡的:“即便你不回答,我也能猜到你的想法。可是,我曾告诉过你,从生到死,我都是为了守护碧篁的责任存在。所以,对于那样做,我从未后悔。而且,你能从寒塘中出来,也证实了你的不凡之处,即使现在没有突破,未来也会有无限可能。既然如此,你怎能还如此妄自菲薄?”
说完这些,苍竹最后留下一句“今夜子时到我住处来。”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周围其他人的表情都很正常,罗密知道苍竹师叔肯定又将声音隔离了,这些话自然是不方便人人都听到的。
台阶的尽头已在眼前,他却再度驻足不前。
想知道的答案一瞬间都知道了,可是满足了吗?不,他觉得自己更加迷茫了……就像当初他无法理解所有以竹为名的前辈们为何会心甘情愿那样做,如今,他依然无法理解为何门派被看做重中之重,对待人命却又如此漠然。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曾生出想要杀死司洪斩草除根的念头,忽然有些可悲的发现,在这个世界生活一年有余的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