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即一六二五年,四月八日,早朝。
天色尚未明亮,五鼓方尽,朝臣们就已经到了太和殿的殿门之外,三三两两的灯笼在温暖的初夏和风中摇摆飘忽不定。
“杨大人好,”
“左大人,昨天睡得好么?”
“钱大人,昨夜里您连登几科啊?”
“三科!”
“那你可是元气大伤需要大补啊。”
一群人哈哈大笑。
“不碍事,仅仅在朝堂那儿立一会儿就没事了,然后我们到官衙里尽管休息了,反正皇上又不上朝,咱是应应景,要不是的话,别说三科,就是连腥味也不敢沾染的,可着全部精气神儿拿来还不见得办好差事呢!”
“嘘,内阁的人来了!”
钱谦益是为礼部员外郎,最风liu不羁,语言诙谐。依然在谈笑风生。
“内阁算哪只鸟啊?”
突然,一群群的太监和宫女出现在大殿的四沿,打着灯火训练有素地站定,末了,一个太监走到殿前的台阶高处扬声唱道:“皇上有旨,诸臣工即刻进殿议事呐!”
“皇上上朝了!”
“怕有半年没上朝了吧?”
“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众人大吃一惊,慌忙整理了衣冠,排好顺序,然后鱼贯而入。
天启皇帝端坐在朝堂之上,精神抖擞地看着下面。吓得偷偷窥探的官员们一个个屏住呼吸,正襟危站。
等全部朝官进入,皇帝从座位上站起来,左右地走着小碎步:“诸位臣工,今天有事早奏,没事就散班,快啦!”
看见皇帝那晶亮的眼睛,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都没有人来奏事,因为大家从来没有准备过给皇帝奏事,他也不喜欢听啊。
“怎么?都没事了?我大明真的就国泰民安,万事如意么?”皇帝讥讽地笑道:“咱家养着这么多的臣子,却没有事做,真是让你们受委屈了!”
朝臣们开始小声的议论,接着,就有人抢班出奏:“皇上,臣杨涟有奏!”
“讲!”皇帝毫无表情地说。
“臣曾经指斥东厂的厂臣,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魏忠贤的二十四条不法罪状,请皇上给臣等一个交代!”
“是!”又有几个大臣出来了:“请皇上忍痛割爱,严惩这个祸国殃民的魏忠贤!”
左光斗声音高亢,大义凛然地说道:“这个魏忠贤,是即不忠又不贤,干尽了坏事,欺压朝臣,陷害忠良,骚扰民间,贪污受贿,拉帮结派,罪大恶极!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请您明达天听,大发雷霆万钧之威严,对此祸害,斩草除根!”
于是,东林党人一哄而起,就着几个月前上的二十四条魏氏罪状,继续攻击。
杨涟等人已经准备着皇帝发火了,反正要说个痛快,就是他发了火又能怎样?皇帝能上朝的机会太少了!
“住口!”皇帝把这群唾沫乱飞,义正词严的人拦截了:“朕知道了,都知道了!”
东林党人不再攻击,都静静地观察着,因为,这回皇帝的语气好象不很对路呀。
“来呀,魏公公,你来辩驳一二!”皇帝招呼着身边正气得浑身乱抖擞,面目铁青的老魏。
魏忠贤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滚到殿下,把头磕得砰砰响:“皇上,老奴冤枉啊。”
“那你如何冤枉?一一讲来。”
魏忠贤恼羞成怒地用眼睛刻毒地盯了盯东林党人,对着皇帝这一面马上又装出委曲求全的可怜模样:“老奴的事情都是份内之事,也是皇上您吩咐的,而且,就是有些养子和养孙们有些小小的不法行径,忠贤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哪里有工夫知晓?可是,老奴还要问了,这满朝的的文武大臣,谁家里头就能没有一点儿事情过火一点儿?所以,老奴今天觉得有些冤枉,可是,老奴也不辩驳了,任凭皇上处置,因为,皇上贤明通天,自有公道!”
魏忠贤的话绵里藏针,又作出一副可怜相,早已把皇帝感动了。
“好了,朕知道了。你为人忠厚老实,事情上有些糊涂自然是有的,好,朕这就不追究责任了,”
东林党人一听急了:“皇上,怎么不追究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就完了?”
十几个位高权重的朝臣站出来和皇帝理论。
有资格进朝堂的大臣有五十多个,东林党人能有一半。
严树在边上早早地站着,因为他毕竟是格物院的一品大臣啊。
他想,难怪东林党人要倒霉,都是你们太猖狂了,别说你们犯颜直谏,就是现代的下级对上级还要大拍马屁才能讨得一点儿喜欢呢,这都什么时代了?四百多年后了!这些人呀,太幼稚,冲动,为人处世中的浪漫主义!进攻中的冒险主义。
“是啦!朕说过,不予追究啦!”皇帝在七嘴八舌的东林党人的争议中早已弄昏了头,满耳里好象俱是支支呀呀的磨锯子的声音。把前面的龙案一拍,发火了。
杨涟可不管这一套,继续争辩:“皇上,这不行!”
这时,内阁首席大学士顾秉谦出列,拦住了杨涟:“杨大人,可否要老夫一奏?”
在皇帝的首肯下,顾秉谦开始奏事,他当然是完全为老魏辩护的,到底是久经宦海的老手,语言清晰,思路条理,一一辩驳着东林党人对魏忠贤的攻击。
他的话才说完,又有一帮人奏事。这些,全是阉党人物,对魏忠贤大肆吹捧,把他说成了天下第一的贤臣。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体乾也下得班来,对魏忠贤进行回护。
皇帝不耐烦地顿在座位里,撅着嘴生闷气。
这时,严树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皇帝立即跳起来,把他们全部压住:“除此事以外,还有什么事情可奏的?”
工部尚书崔呈秀前来:“皇上,臣有本奏!”
阉党人物顿时大喜,而东林党人则不屑一顾。
皇帝道:“讲吧,是不是朕的一千杆手枪督造好了?”
“非也!皇上,这是一件大逆不道的大案件!皇上,微臣实在不知道该讲还是不该讲!”
皇帝的脸上透出迷惑不解:“什么大案件?哪里又杀了人?”
一时间,殿里静了下来。
崔呈秀对阉党人物的眼光视而不见,面色从容地盯着皇帝:“皇上,东厂厂臣,司礼监秉笔太监,皇上最忠心耿耿和亲信的魏忠贤魏大人,他。。。。。。。”
他的话音不对,于是,全部的人都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盯住了他,老崔成为全大殿的核心了。
魏忠贤盯着老崔的脑袋,想不通这个人会在这时候能对皇帝说什么。
老崔看了看严树,对皇帝说:“他大逆不道,心狠手辣,大违皇上对他的期待,居然派人刺杀我大明的皇亲国戚廉大人!”
“啊?”朝廷里立即乱了套儿,哄然议论。
东林党人再也料想不到阉党的出谋划策的“五虎”之中的第一虎会反戈一击!
顾秉谦快步走到老崔的跟前,小声说:“老崔。你吃错药啦!”
皇帝震惊地跺了一下脚。“住口!”
静了下来。
“廉树,你是朕未来的妹婿,也就是安静公主的附马啦,你还是格物院的发臣,你也有资格说话,来,你说说,这件事情是真的么?”
“皇上,这事不说也罢!”严树走出来:“魏公公可能是一时糊涂,或者是他手下的人做的也未可知啊。所以,臣建议,此事不再谈论。”
“不行!”老崔义愤填膺地说。
三十万两银子啊,已经预付了十万了,老崔只认得银子和势力,既然老魏在皇上那儿已经失宠,是个推一把就倒的纸老虎,何不立上大功一件?
他和严树早已串通好了。
崔呈秀就拿出那名太监的招供之状,当然,故事内容是变了,意思是他偶尔发现了蹊跷,派人跟踪追击,恰好破获了这件大案。
“臣思来想去,也觉得要澄清这一事实,是否魏大人所为,都要讨个说法,讲个公道!”崔呈秀义愤填膺地拍打着胸膛说。
“是,微臣也这样想!”
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更是魏忠贤阉党的武臣中的领军人物,号称“五彪”之首,今天也和崔呈秀一个鼻孔出气,“陛下应该彻底查清此事!”
说罢,田尔耕又把魏忠贤的其他一些坏事给抖了出来。
严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这是他策划好了的,用皇帝准备制裁魏忠贤的消息和三十万两银子的收买,经老崔活动,又把他也策反啦!
一看形势有利,东林党人立即气势大振,也一起起来叫嚣,要皇帝追查魏忠贤的所有罪过。
顾秉谦见势不妙,马上向皇帝报告:“臣有心疾,近来频频发作,目下痛不可忍,皇上,请您体恤老臣,让臣到外间休息片刻。”
皇帝皱着眉头准了。
群龙无首的朝官阉党势力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几个小喽罗再也不敢吭声。
魏忠贤心里虚弱,又见得意的部下突然反叛,早已心里大乱,一时紧张过急,居然脸庞憋得青紫,一口气上不来,昏倒了。
只有一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体乾还能说得上话:“皇上,人言为虚,实际为证,此多事情不能轻易结论。”
皇帝早已晕头转向了,这么多人谁对谁错?谁能分辨得清楚?
严树抢上前去,大声奏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皇帝对严树还是很放心的,立即高兴起来:“安静附马有何事情,快快讲来!”
朝堂里安静下来。
严树先去搀扶起倒地的魏忠贤,然后命身边的宫人把他扶走,然后才说:“微臣出宫被贼人绑架倒是真的,已经有贼人的和宫中一太监的亲自供词,但是,微臣斗胆没有把他们转交给大理寺衙门,因为臣担心会引起大乱!臣是不愿意追究的,但是,现在我听了诸位大臣讲的魏公公有如此多的不法行径,才觉得,皇上对他不能过于宽容了!”
“好吧!廉附马,你说,朕应该如何处置他!”
几个大臣争着要说,被皇帝阻止了。
严树略一沉思,说:“罢免一切职权,保证生命和待遇。即惩其愆,又维护功勋之体面。当是最佳结局。”
“好比说得好!”皇帝大声地道:“附马心地善良,不予追究,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杨涟起来道:“不行,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
几个东林党人慌忙拦住了他,商量`了一会儿,先后同意了。
魏的铁杆兄弟,掌印太监王体乾孤掌难鸣,只好顺水推舟地也答应了。
于是,皇帝立即叫内阁拟旨意,既然顾秉谦不在,就由其他的大学士们捉刀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滋有东厂称臣,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心怀叵测,阳奉阴违,屡次触犯国典型,近又串通贼人,暗刺国家大臣,即刻免去一切本兼各职,发锦衣卫田尔耕看管,又听从附马都尉,格物院大臣廉树之见,定内阁及内廷重臣规制,所有司礼监大员及内阁阁臣,任期为两年,最多可任两届,以维臣僚百工精忠廉洁之大义,亦杜骄横贪残之渐也!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