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莪草章同志:
你们好!
读了你们寄来的《河东文学》一九八七年一、二期合刊,十分兴奋。刊物办得真不错,很有质量,这期所刊登的小说和散文,都是水平线以上的作品,篇首所转载的老作家青苗同志的论文也是一篇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好文章。把这本刊物和某些省一级文学刊物摆在一起,也不见得逊色,或者可以说是毫不逊色的。
我觉得它好还好在不以歪门邪道的末流的或不入流的所谓文学作品,迎合部分读者的口味,吸引读者,而是以严肃文学来满足读者和社会精神文明的需要,它也不以“新潮”为标榜来满足部分青年的审美偏爱,而是以真实的当代生活,或尖锐或深刻的思想主题,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和具有相当水平的艺术魅力,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需求的。这些,都充分体现了办刊方针是遵循着为社会主义服务,为人民服务的方向和“双百”方针的。
带头的小说《雪妹》,写得可算精粹,它篇幅不长,内容厚实,结构完整,有头有尾,有情有节。小说接触到当今现实生活中田守仁一类青年企业家财产极富而精神世界贫乏的问题,接触到精神世界贫乏的百万富翁田守仁与有文化有理想的雪妹之间的深刻矛盾。田守仁办了七个炼焦厂,开办了一个拥有二十辆带挂斗的大卡车的运输公司。他慷慨大方,捐款助学。不少姑娘找上门来要嫁给他,被他拒绝,他要讨一个漂亮女郎,经乡长介绍,虽然高考未中,但却有文化有理想的“电影明星”般漂亮的姑娘雪妹,在父母的敦促下,决定与田守仁结婚。但在迎亲的路上,当她听田守仁表露心迹,说他娶她,是因为她漂亮,是因为“一辈俊媳妇,三代好子孙!”“我和你是男才女貌,下一代肯定就‘才貌双全’喽!”只把她看做是为他传宗接代的优良母种,她便毅然离他而逃了。
这篇小说还有两项副主题。一是我国当前教育制度,考试制度以及人事干部制度的弊病(考不上大学就没有机会当国家正式干部,上了大学就等于是已经铁定了的就了业的国家干部了);一是封建包办婚姻的残余,还左右着部分青年,特别是女青年的命运。
小说在艺术表现上也在尽量避免落套。比如雪妹高考落榜,父母要把她“嫁出去”,她由于极度悲伤而不慎落水,而没有写她投水轻生。又如,写给她介绍婚姻的是乡长而不是好做媒的某些半专业的媒人。而乡长一是从水里救了她,二是给她安排了工作,第三又给她介绍了一个青年企业家,地区报纸头版头条报道了这一感人事迹。这些都十分合情合理,既不落套,又符合生活实际。乡长是个好人,无论谁都会称赞乡长的撮合是一门好亲事。但对雪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是一桩必定会造成不幸的婚配。
小说的结尾也挺好,在田守仁还在洋洋自得地夸自己下一代将是“才貌双全”时,却不见了新娘,“只见油菜花在春风中摇曳……”。这最后一转很好,短篇小说的全篇趣味就在这里最后升华。这也是要结束一篇故事时的最后刹车。老舍先生把这叫做“最后一扭”,在一般戏剧和小说情节上,把这称为“突转”,没有这一刹或一扭,故事是收不了尾的,靠滑翔或慢溜停下来会使读者失望,转得不好或不合理,读者也会不答应。通常的要求是要“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如果不在情理之中,便不可信;如果不在读者的意料之外,而在意料之中,读者便会觉得乏味。
这篇小说也有缺点,这就是结婚之日,田守仁居然一点也不铺张,他有二十部汽车,却既不车接也无乐人吹打,虽然作者为田守仁找了一些理由,但那些理由站不住脚,因为它不符合田守仁这个人物的典型性格,像田守仁这样的主儿,腰缠万贯,拒绝了许多姑娘、专求美人婚配的人,一旦同一位美丽女子结婚时,他是不会不大操大办的。因此,田守仁骑自行车接新娘就是一个十分显眼的败笔。写小说或写戏写电影,在人物性格塑造上,这些情节和细节上的统一性是要十分严格地遵守的,不可以有随意性。不符合人物性格描写统一性要求的情节和细节,是会破坏人物的典型性的。
我猜想作者可能是为了“最后一扭”时雪妹可以从后座上跳下来逃走,田守仁回过头来不见了雪妹这一戏剧性效果,而让田守仁骑自行车驮他的新娘的。如果这样,倒不如不写他们成婚而说他们今天是到乡上去登记,在车座上,田守仁还可以大吹一通他要把婚事办得多么排场,以便更充分地刻画他的精神的贫乏和俗气。这样,可以合情合理,又提供机会来充分刻画人物性格,强化人物的典型性。
《我庆幸自己》也是一篇有趣的小说,作者赵新以尖锐、泼辣、幽默、风趣的文笔,以不长的篇幅,给我们塑造了一个被“权位”腐蚀了的封建家长式官僚。作者通过文化局长田野对局里的“材料员”的蛮横和同下属剧团女演员们在一起打扑克玩乐时的丑态,活脱脱地刻画出一个带有强烈封建印记的小官僚的形象来。这又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由于他在位有权,奉迎拍马者蜂拥而来。他被这些奉迎者宠坏了,惯坏了,而当他一旦下野,这些奉迎者便立刻改变颜色,把他抛弃一旁,当着他正面去奉迎新的主人了。这篇小说篇幅不大,情节也不复杂,但却波澜迭起,妙趣横生,文字简洁老练,结尾处点题,余味深长。
《交易》接触到当前工厂人事改革的题材,但作者却没有正面去写改革,而是真实深刻地揭露一些人利用改革而谋私的不正之风。人事科刘科长借改革之机,把小舅子赵小鹏推上副厂长位置的一整套活动和手法,作者写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颇可令人警醒起来,警惕起来,认识改革的艰巨性和复杂性。可喜之处还在于,这篇及时揭露改革中出现的问题的小说,与正在推行厂长负责制,厂长可以任免副厂长的人事制度改革时刻,应时推出,特别具有现实意义,定将产生良好的社会效益。作品中的厂长牛大杵以及出场的市工业局杨书记,虽都是寥寥数笔,但由于作者熟悉人物,细节选择准确,描写恰当,一笔也不离开个性化的要求,因而也都栩栩如生。
这期刊物,除了前面说到的《雪妹》之外,还发表了《寡妇门前》《哦,秀花》《黑妮姐》《死胡同》《一个女人和她的男人》以及《山女人》等六篇描写当代中国妇女(主要是农村妇女)的生活和命运的小说。这几篇小说都是写得很不错的。最可贵之处,是每篇作品都有自己独有的东西,或独有的故事,或独有的人物形象、性格。当前中国文学写妇女生活和命运的作品,特别是反映封建思想和生活中遗留的封建习俗,对妇女的沉重压迫的作品,多如繁星,要想写出点与别人不重复的作品,颇为不易,而文学首要的就是既不重复旁人,又不重复自己。
我也非常喜欢读《礼房拾零》,作者马旭同志笔力遒劲,“上礼”和“记礼”上下两篇,对照着写,矛盾都写得很尖锐,很真实,也很有风趣。前篇“上礼”既可独立成篇,与下篇毫无关系,又是下篇“记礼”的很好反衬。后篇六个短短的小节,把干部借办喜事大收礼金,和志新反不正之风,堵截行贿的故事写得淋漓尽致。虽然它都是一连串的小故事,读起来亲切,新颖。这篇小说的结构方法也给人留下一点新鲜感。
本期的一篇散文和一篇散文诗,也都具有一定的水平。读罢刊物,甚为兴奋,顺手把读后印象拉杂写来告诉你们,也算是一点“信息反馈”吧,但愿《河东文学》继续提高质量,发表更多好作品,并努力争取有高精尖作品问世。
逸民,义夫同志不另。
谨祝
成功!
王汶石
1987年5月13日